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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倾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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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往事(修改)

众人被凛风吹得狼狈, 纷纷举袖避之,李恪行依旧身如老松,彰显大儒气度。

他和缓道:“为臣者忠于礼法, 忠于社?稷,问心无?愧即可。诸位苦读圣贤出?身, 当知‘民贵君轻’, 身在其位,怎可舍社?稷而问朋党。”

方?才那些?争论?不休的文臣听了?, 立时收敛神容,拱手道:“左相大人高瞻远瞩,令我?等汗颜。”

很?快有人岔开话题,于是谈笑一番,各自散了?。

过了?太极门,闻人蔺先一步进?殿议事。

赵嫣则先去了?一趟坤宁宫,例行给魏皇后?问安。

魏皇后?这几日看上去气色好了?些?,凤眸清泠泠的, 将宫婢新鲜采折的红梅插进?瓷瓶中,调整枝节道:“起来吧,坐着说话。昨儿才闹那么大动静,这几日须得谨慎些?。”

“儿臣知晓。”

赵嫣于下方?椅中坐下,看着母后?丹蔻指尖中拨弄的红梅,心神微微一晃。

“你在意的那事, 已经有结果了?。”

魏皇后?轻声打断她的思绪,屏退宫侍,面向她道, “十天前尚寝局有位女史求得恩典,告假归家探望病重的母亲, 逾期三日未回,那枚铜宫牌,约莫就是她的。”

“这么说来,与神光教牵扯的不止朝中官员,还有内廷中人。”

赵嫣拧眉,声音低沉下去,“此人来历恐不干净,明明告假探亲,却去了?洛州。或许可以从她的人际关系入手,暗中查访其亲眷祖籍有无?异常。”

然而她也隐约能猜到,现在去查恐晚了?一步。

魏皇后?接下来的话印证了?她的猜测,“那女史的祖宅房舍全烧了?个干净,十余口?人皆命丧火海,无?一幸存。其祖上三代亦查问过,并无?劣迹。”

赵嫣不语。

这一把?火不放还好,烧干净了?反而反常。

没有人知晓内廷女官为何会成为神光教仙师的“使臣”,而宫闱之中,能调动尚寝局女官的人并不多?。

“危险蛰伏在身边,伺机而动,这才是最可怕的。”

赵嫣抬眸道,“多?谢母后?告知这些?。母后?身在内宫,也请多?加小心。”

下方?端坐的“少年”恭谨有余,比之去年,更像是太子。

然,始终少了?一份恣意的亲近。

魏皇后?知道为何,她没有资格抱怨,也不会抱怨。毕竟促成六年多?离别的是她,将女儿卷入深宫危流中的也是她。

听闻肃王起了?拥护东宫之心,夜夜辅佐太子至深夜,甚至于翌日清晨才离开。朝中皆言东宫地位稳固,魏皇后?却如坐针毡,甚至于品出?了?几分战栗。

这一步,或许从一开始就错了?。

时至今日,她连疾言厉色的训斥都做不到。作为偷梁换柱的幕后?推手,她有何资格?

“这一年来,你做了?许多?。”

魏皇后?望着自己的女儿,“除了?守住你的身份,更要守住内心的底线,决不可轻信于人……尤其是男人。”

赵嫣眸中划过一丝讶异,身形不自觉坐直了?些?。

“母后?,为何突然说这个?”

魏皇后?却调开视线,涂有丹蔻的指节微微收拢。

半晌,她深吸一口?气平复道:“下月你父皇万寿,北夷使臣会入京庆贺。”

“北夷?”赵嫣面露诧异。

去年招安蜀川叛党,今年又是北夷使臣,每逢年关总多?动乱,难怪父皇和礼部这般看重今年的寿宴。

“内患未平,虎视眈眈的北夷却在此时入京贺寿,意欲何为?”

“本宫也在担心此事,从昨夜起心中就隐约不安。”

魏皇后?旋身而坐,手微微扣紧凭几扶手,长?眉微凝,许久方?哑声问:“长?风,你可愿脱身回华阳?”

赵嫣一怔。

骤然间,脑中像是荡起一声清脆的丁零声,有什么模糊的记忆稍纵即逝。

她按了?按刺痛的额角。

母后?难得的紧张态度让她想起了?一桩旧事,一桩被她刻意遗忘了?八年的旧事。

只剩下一个半月的时间,原有的寿宴规格要大肆增改,礼部上下忙得人仰马翻。虽说本朝帝后?寿宴皆有太子尽孝操办,但毕竟这位“小太子”昨日才呕了?血,礼部也不敢拘着她,初步定了?宴饮流程便恭敬地请赵嫣回去养病歇息。

赵嫣有心事,也就顺水推舟,交代了?几句便回了?东宫。

虽如此,光禄寺、鸿胪寺的文书奏折依旧如雪片似的纷至沓来,半天就堆了?满满一摞。

化雪之日最是寒冷,赵嫣捂了?捂手中的暖炉,提笔润墨,以太子的口?吻为长?风公主写了?一封信。

她模仿赵衍的语气遣词造句,时而拧眉沉思,时而以笔杆抵着下颌低吟,全然没注意身边研墨之人换了?身影。

光线忽而一暗,赵嫣头也不抬道:“流萤你往边上站站,挡着光线了?。”

研墨的手一顿,那人扼了?扼殷红的袖袍,依言往旁边挪了?一步。

雪后?清冷的光线重新洒入,赵嫣满意地舒展眉头,听身侧之人俯首低语道:“殿下怎么突然想着,给华阳写信。”

低沉醇厚的嗓音,明显不属于流萤。

赵嫣悬腕的笔一抖,一个清秀端正的字便多?了?条扭曲的尾巴。她怔怔扭头,看着闻人蔺近在咫尺的面容,又看向不知何时站去了?廊下的流萤,“你何时来的?”

“大概从那句‘孤每不辍耕读’开始。”

闻人蔺研墨的手不停,黑色的墨条将他的指节衬得如霜玉一般,慢悠悠道,“本王觉得殿下有必要说明白,是谁夜以继日,侍奉殿下耕读。”

赵嫣恼了?他一眼。

“你知道华阳是具空壳子,我?自己给自己写信已是够尴尬了?,还来取笑我?。”

“殿下愁眉不展,是听皇后?说什么了??”

“你如何知道。”

赵嫣眨了?眨眼,而后?慢慢凝住目光,拿出?审问的架势,“监视我?呀?”

“殿下天不怕地不怕,唯一能压住殿下的唯有帝后?与本王。本王可没招惹殿下,而皇帝又万事不问,除了?皇后?还有谁?”

闻人蔺抬指在她脑袋上一点,笑道,“这等小事,稍动脑子就能明白,还用的着本王监视。”

赵嫣也弯了?弯眼眸,不服地嘀咕了?声:“谁像你似的,心眼儿那么多?。”

闻人蔺睨目看她。

赵嫣就将写坏的这张纸揉成一团,掷在纸篓中,重新铺了?一张净纸,“今日父皇见你,不是为洛州之事,就是为下月北夷使臣进?京之事吧。我?与母后?皆觉这事没这般简单,以防万一,故而想写信给华阳,让那边也提防些?。”

顿了?顿,她又道:“我?也是方?才才想起来,当年我?为何会被赶去华阳。”

宣纸边缘有些?卷翘,闻人蔺拿起镇纸替她抚平,目光微深:“为何。”

赵嫣垂下眼睫,捻着笔管道:“我?年幼冲动,揍了?北夷派来议和的王子。”

闻人蔺握着镇纸的指节,微微一滞。

北夷是中原对?敌人的蔑称,其真正的国号为“北乌国”。

雁落关一战后?,因大玄将士死守孤城,北乌久攻不下,便换了?计策,派遣使臣来大玄求亲议和。

这一战,大玄虽未输寸土,却是以十万将士的性命作为代价,举国疲敝。正因如此,好战嗜血的北乌使臣气焰就嚣张多?了?。

两国议和期间,会穿插一些?燕射、蹴鞠之类的活动,既可交流两国文化,亦可彰显大国威仪。

那日正是雪霁初晴,西苑举行捶丸比赛,赵嫣和赵衍在宫人的陪同下前去更衣,在毬场外撞见了?中场休息的北夷使臣一行人。

为首的是个什么王子,身穿翻领胡服,织着一头脏兮兮的棕褐色小辫,虽才十六七岁,可已长?得牛高马大,小眼睛满脸横肉,看上去说是二三十岁也毫不夸张。

他打量着面前生得一般无?二的双生子,眯缝眼中透出?不怀好意的精光,以杓棒1不住敲击肥厚的掌心,朝赵衍兄妹咕哝了?句什么。

赵嫣听不懂北乌话,赵衍却是能懂,当即顿住脚步,一向温和的面容也凝重起来,向前一步,以纤弱的身形将妹妹护在身后?。

赵嫣觉察出?气氛不对?,从背后?戳了?戳赵衍的腰:“他说什么了??是不是骂咱们?了??”

“嫣儿别怕,哥哥在。”

赵衍牵住妹妹不安的手,以稚气却温柔的声音道,“他在激咱们?和他比捶丸,不用理。”

说话间,那北乌王子不知和下属们?说了?句什么,这群异族人顿时哄堂大笑起来,朝着赵嫣不住吹口?哨,粗鄙至极。

赵嫣猜也能猜出?并非好话,当即捏紧赵衍的手,大声道:“你们?叽叽呱呱说什么?在大玄的土地,就要说大玄的话!”

那群人止了?笑,古怪地看了?赵嫣一眼。

“小公主,旁边那个和你长?得一样的,是你阿姐还是你阿兄啊?你们?中原的男人,都长?得像女人吗?”

北乌王子用生硬的汉话讥笑道,“要不要脱下裤子给我?们?开开眼,看下面是不是少了?点什么啊。”

污言秽语!

小赵嫣拳头发紧,小脸涨得通红。

赵衍被她攥得指节生疼,硬生生忍了?下来,笑着示意她不必在意。两国议和关头,只能忍。

正要走,却听身后?又是一声尖长?的口?哨。

“我?看也别选什么公主了?,我?还没尝过双生子的滋味呢,就是年纪小了?点。”

北乌王子越发放肆起来,“雁落关那十万人死守城池有何用?他们?拼死保护的女人,不还是要送去北乌,沦为我?等的胯-下玩物!早知这样,闻人晋平还不如脱了?裤子受降……”

赵嫣本来欲走,听到最后?已是怒火中烧。纵她年纪小,也该知晓这话有多?恶臭!

他们?辱骂自己也就罢了?,侮辱赵衍和战死的将士却是不能忍!

想到此,赵嫣深吸一口?气,绷着小脸大步走了?回去。

“你们?要比捶丸是吗?好,来。”

她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然后?双手抡起一旁的沉重杓棒掂了?掂,摆出?架势,用力一挥。

杓棒脱手,径直朝毫无?防备的北乌王子飞去。

哐当闷响,继而一声野兽般的嚎叫,北乌王子踉跄朝后?仰倒,鼻中鲜血喷涌。

回忆收拢,赵嫣托腮坐在书案后?,将浮现出?来的记忆碎片一一整合。

“那一棒虽是解气,却也闹出?不少麻烦。后?来,赵衍为了?给我?遮掩,亲自去给父皇请罪,为此引发旧疾,咳得不省人事。”

赵嫣断断续续说着,“我?被关在殿中时,父皇过来了?一趟,问我?为何要打北燕使臣。我?说是北乌王子非要我?和他比捶丸,但我?年纪小力气也小,握不住杓棒脱手,无?意间打到了?北乌王子……”

闻人蔺安静地听着,忽而笑道:“殿下很?会回答,将此事归结于少年间斗气玩耍,便可大事化小。”

“是,父皇对?我?的回答很?满意。”

说着,赵嫣的眉头皱了?皱,“但母后?似乎很?生气,说我?胆大妄为、没有公主应有的温婉淑仪,恐会给大玄带来祸端,就连赵衍病重也归咎于我?的胡闹。她命我?在结了?冰的阶前罚跪,从白天到天黑,不许任何人求情。我?当时虽年幼,气性却很?大,认为自己没有错,故而犟着不肯低头……”

闻人蔺在听到她在结冰的阶前罚跪时,眸色就已幽沉了?下来。

他将赵嫣拥入怀中,以下颌轻轻摩挲她的发顶,仿佛如此就能安抚当初那个既冷又委屈的小姑娘。

“殿下正义又勇敢,并没有做错什么。”

他替世人说出?了?这句迟来了?八年的评论?,低沉问,“后?来呢。”

“后?来,我?晕过去了?,大病一场。”

赵嫣轻微地吸了?吸鼻子,“醒来时,已经在出?城去华阳的路上。大概耻于母后?对?我?的厌恶,后?来病愈,诸多?细节我?都记不清了?。”

“所以,殿下是为了?不让太子和战殁的将士受辱,才忍不住揍了?北夷人。”

闻人蔺低语,声音是少见的温和。

赵嫣不点头也不摇头,纤细的指节夹着毛笔晃了?晃,认真道:“其实那会儿年纪小,也不懂什么大义。就是觉得气,所以出?手了?。但若我?再来一次,我?仍是会出?手揍他们?。”

不仅为赵衍,也为身后?这个从尸堆炼狱中爬出?来的男人。

将士浴血奋战,以身护城,不该受这般大辱。

闻人蔺笑了?,很?低沉恣意的一声。

他垂眸侧首,含那颗小而饱满的耳垂,喟叹道:“真遗憾,当年没有早回京几日。那时挥杆揍人的小殿下,定是耀眼极了?。”

他记得回京的那天,滴水成冰的天气。

纸钱纷纷扬扬,洒满道旁,他一身单薄缟素,满心疮痍,扶着父兄的棺椁蹒跚入城。

城门外,一队车马静候道旁。

“惨哪!”

即将动身去华阳的宫人队伍中,有人扼腕而叹,“十万闻人家麾下的精兵,就剩下这么几个回来。”

一名禁卫翻身下马,朝最宽敞威仪的那辆马车跪拜道:“太后?娘娘,卑职这就去请闻人少将军回避,以免冲撞了?您的凤驾。”

“你这话,像什么样子。”

车内传来一个老太太和蔼的嗓音,手持念珠一字一句道,“将哀家的车驾赶至路边,腾出?道路,所有人都跪着……迎,大玄十万忠魂归故里。”

禁卫即刻正色,庄严道了?声“是”,随即起身挥动手臂指挥。

太后?娘娘离宫的仪仗队自觉分成两拨,队列道旁,数百宫人、禁卫皆肃然跪拜,迎英雄枯骨还乡。

一阵风吹过,撩动车帷。

素白的灵幡飘动,纸钱如雪,额上扎着白布的少年自马车旁深浅走过,漆眸如冰。

车内,小公主气息急促地躺在太后?娘娘怀中,含混呓语,眼睫上尤挂着晶莹的泪珠。

车帷落下,灵柩入城,马车远去。

背道而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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