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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倾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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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选择

自重阳那日从宁阳侯府归来, 赵嫣一遍遍于纸上梳理推演,直至所有的疑点都指向魏琰本人,现实的残酷与?回忆的温情被刀锋割裂, 情与?理的拉锯使得她陷入了?短暂的迷茫。

时至今日,在见到?顺义?门外身?披缟素静跪的将士遗属前?, 赵嫣仍对?魏琰存了?一丝至亲为?仇的痛意。

而此时, 这丝痛意却显得如此可笑。

就为?了?一句话,即将科举入仕的儒生们死了?, 赵衍死了?,而自己只能顶替兄长的身?份行于暗夜之中。

赵嫣眼圈发红,苍凉道?:“舅舅残害自己一手教养长大的亲外甥,再嫁祸给自己的外甥女时,心中可曾有一丝的挣扎与?后悔?”

魏琰寂然了?片刻,略微瘦削的面容清俊儒雅。

“我与?阿月,是真的很喜欢你们兄妹。”

他回答得没有丝毫迟疑,“那孩子什么都好, 温柔仁善,就是对?人无甚戒心。我不知具体是谁让太子对?雁落关之事有了?猜疑,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若查出来幕后是我,不仅我会?声名狼藉、以死谢罪,朝中与?我有牵扯的一半士族皆会?受牵连倒台, 太子便可顺理成章地安插人手入朝,推行新?政……所以,我没得选择。”

“不是没得选择, 而是你已在歧途之上,不愿走正确的道?。”

赵嫣打断他, 微红的眼睛清醒无比。

魏琰有一瞬竟难以直视她的目光,垂下眼道?:“是。走到?这一步,我害怕的不是失败,而是失去?。”

年少受尽冷眼,使他极擅于揣摩人心,无论何时何地皆能以完美的笑容示人。

然上天并未因他的勤奋和气而善待于他,容扶月定亲,未婚夫闻人苍是年少英才。武将势大,只手遮天,而魏家依旧在权贵中处于无足轻重的尴尬地位,隐忍到?最?后只剩下不甘和偏执。

当年下手杀闻人苍,他的确有赌的成分,万幸他赌对?了?。

宁阳侯府深受赏识,声名鹊起,随之提拔的还有一批文臣仕宦。

魏琰有了?家财名望,如愿以偿娶到?心仪的女子,八年安稳的生活,却被赵衍一句无心之言瞬间打回原形。

一旦当年的阴谋败露,他如今拥有的一切、乃至于性命,都将化?作泡影。

他舍不得那孩子,然和眼下拥有的一切相比,那孩子的命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魏琰花了?一夜的时间静坐,然后做出了?决定。

太子要离宫避暑,而雍王世子又素来急躁鲁莽,且早就觊觎皇储之位,是最?好的棋子。他曾在赵元煜身?边安插了?一名谋士,只需碰碰嘴皮,赵元煜果?然迫不及待筹备了?归途行刺之事。

可归途中刺杀的,只是太子的“影子”。

赵衍回到?东宫,必将更加谨慎。

所以,魏琰只能亲自出手。

那孩子回宫前?专门去?了?一趟华阳,魏琰深知他们兄妹情深,便仿赵嫣的字迹写了?一封信——

这是他能想到?,唯一不让太子设防的方?法。那孩子对?于血脉亲人,总是会?盲目地相信。

这本该是个完美的计划,谁承想东宫闭门近百日,太子竟安然现身?了?。

纤细羸弱的少年,三步一喘,五步一咳,看上去?虚弱无比。魏琰一时不能确定是太子中毒后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还是有别的隐情。

他观察许久,好在太子羽翼尽折,落在闻人蔺手中自顾不暇,没有精力再纠结当年雁落关一战的真相。这样也好,只要太子安分,他亦无需再冒险出手。

可偏偏闻人蔺与?东宫站在了?一起,继而摘星观坍塌,太子查到?了?神光真人的账册。

那账册上除了?记录他为?阿月求的养心丸,还有一味毒香。若太子发现了?端倪,再向闻人蔺透露点什么,他的一切计划都将败露。

魏琰长叹,道?:“闻人蔺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孤苦无依的十六岁少年,如今的他,是令宁阳侯府都惧惮的存在。太子和他走得近,我如何心安?”

所以皇后寿宴后行刺失败,他就改变了?临时计划。

无法灭太子的口?,就索性将所有线索引向一个替死鬼,替他背负所有罪责。

魏琰知晓太子今非昔比,聪慧绝伦,留着那刺客活口?又故意放出风声,定然是为?了?引幕后真凶上钩。

魏琰将计就计,派人潜入狱中杀了?刺客灭口?,再故意兜兜转转与?雍王府的那名炼丹方?士交接。

继而中元节,他命人暗中传信给雍王,说赵元煜是死于太子私刑之下,再捏造些似是而非的证据,将赵元煜炼制“无上秘药”的元凶指向东宫——他擅长模仿字迹,伪造点书信并不算太难。

赵嫣想通了?所有的细枝末节:“所以孤的生辰宴上,舅舅假借宫牌丢失,实则是吸引在场之人的注意,好给那行刺的太监暗示,以让他顺利供出雍王。雍王府里的毒-药是你栽赃,那名炼丹方?士亦是你安排的,为?的就是让孤相信幕后真凶就是雍王。”

“不错,原本一切恩怨都该就此了?结。可惜,你太机敏了?些。”

魏琰看向赵嫣,像是洞悉了?一切,“当年为?你们兄妹启蒙,我就觉得你比你兄长灵活,知变通。”

狱吏站得很远,魏琰的声音很轻,赵嫣瞳仁仍是微微一颤。

他看出来了?。

“看来这些年,你在华阳见识了?许多,闻人蔺也将你教得很好。”

魏琰稍稍侧首,平静一笑,“不是吗,长风公主?”

“你在说什么。”赵嫣冷然与?他对?视。

“直到?此刻,我才敢完全?笃定你的身?份。那孩子太过良善,他不会?算计人心,亦不会?流露你这般神情。即便知晓我是幕后真凶,他也不会?有愤怒,只会?是悲悯。”

所以他死了?。

这个世道?哪里容得下纯粹的好人。

赵嫣迎着魏琰的目光,面上不动声色,袖中的五指越掐越紧。

她并不想在这种?时候被人揭穿身?份,遑论魏琰是将死之人,很难说他会?不会?利用此事大做文章,来个玉石俱焚。

“要杀我灭口?吗?现在还来得及。”

魏琰精准地拿捏了?赵嫣那一瞬的迟疑,“只是如此一来,你也做出了?和我当年一样的选择。”

又来了?,这种?被人从高处俯瞰,一览无余的紧迫感。

赵嫣知道?魏琰的目的是什么。

若自己被激怒,他死得轻松不说,还能将她也拉入浸透鲜血的深渊之中。

为?了?守住秘密而杀人,和当年的魏琰并无区别。可若不杀,刀尖悬顶,坐立难安。

“当自己的秘密将被捅破之时,为?了?圆谎,君子自毁亦在所不惜。”

他重新?坐下,仿若漱石枕流的雅士,笑道?,“你看,人并非生来就这样坏的。”

“你想让我证明什么?证明每个人遇到?危机时都会?做出和你一样的选择,还是想证明你屡下杀手是对?的、是迫不得已而为?之?”

赵嫣垂目看着坐在一线冷光中的魏琰,轻声道?,“我永远不会?成为?第二个魏琰。”

魏琰有些意外。

“你以为?,只有你会?算人心?舅舅如今已是废子,废子说的话自然是废话。”

赵嫣微抬下颌,一字一句道?,“我就是太子,是拂灯夜蛾。舅舅与?其白费心思套话,不如留着精力打磨这支短箫吧。”

魏琰敛了?笑,目光从案几上的竹箫上掠过。

赵嫣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转身?就走。

上石阶时,身?后镣铐声响,魏琰轻淡的声音传来:“闻人蔺时隔七、八年才出手,殿下可知为?何?”

赵嫣脚步一顿,听魏琰轻叹:“再走下去?,只会?是一场必败的局。”

赵嫣攥了?攥拳,没有回头。

出了?牢狱,阳光铺洒下来,驱散了?满身?透骨的阴寒。

司门郎中正和刑部尚书说着什么,刑部尚书有些不耐,但强忍着脾气道?:“我刑部大牢又非菜市场,岂能什么人都放进来。”

赵嫣拢了?拢身?上的狐狸毛披风,徐徐吐息,整理好心神问:“怎么回事?”

“啊,太子殿下!”

刑部尚书躬身?行礼,忙不迭解释,“臣不是说您,是宁阳侯……不,是容夫人来探监了?。”

舅母?

赵嫣诧异,心中复杂:宁阳侯府不是查封了?吗,所有亲眷侍从都在等候发落,她如何出来的?

刑部尚书揣摩着赵嫣的面色,请示道?:“虽说圣上有悯囚之心,可允亲属探监。然魏琰所犯之事重大,外头又还那么多遗属看着,臣也不敢……”

话还未说完,顺义?门外传来一阵骚乱。

赵嫣最?担心的事发生了?,顾不得听刑部尚书请示,迎着风大步迈出大门。

容扶月提着一个食盒下马车,凛风袭来,吹翻了?她遮面的斗篷兜帽,露出她苍白憔悴的容颜。

才几日不见,她身?形已消瘦得宛若一根随时可能折断的苇草。

侍婢赶紧给她重新?戴上兜帽,然而顺义?门前?跪了?那么多遗属,还有不少奋笔疾书前?来声援的儒生,很快有人认出了?她。

“是她!容扶月!”

人群中传来一声清晰而愤怒的声音,“大家快看!这个女子就是魏佞臣的妻子!”

一时如投石入水,不少人纷纷闻声转头望来。

“蛇鼠一窝,魏琰的女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就是!她穿的衣裳,乘的车马,哪一样不是靠敲骨吸髓得来?”

“罪人呐!安敢招摇过市!”

先是一支笔从人群中掷来,在容扶月低调的素裙上砸出一道?触目的墨痕。

仿佛开启了?什么泄愤的机关般,继而是布鞋、纸团、菜叶乃至于石子,纷纷扬扬朝容扶月砸来。

容扶月被砸得偏过头去?,身?形踉跄。

“别砸了?别砸了?!我家夫人……我家娘子已经不是魏琰的夫人,他们和离了?!”

那侍婢拼命用瘦小的身?子挡在主子面前?,然而换来的只有更疯狂的声讨,不由带着哭腔道?,“这关娘子什么事啊!她也是被蒙在鼓里的,你们怎么能这样!来人呐,有没有人管?”

“舅母。”

赵嫣及时将容扶月拉入顺义?门中,守门禁卫立刻一拥而上,执长戟结成人墙,将激动的百姓拦在门外。

眼看愈演愈烈,赵嫣向前?朗声道?:“大家冷静点!”

没人听她的,赵嫣又提高声音道?:“吾乃东宫太子,都冷静点!诸位爱国之心孤甚为?感念,然欺负一个手无寸铁、毫不知情的弱女子,就能让死者复生、奸者受惩吗?”

听到?“东宫太子”几字,激动的人群这才安静下来。

“孤绝不让奸人逍遥法外。”赵嫣一张嘴就灌了?满口?的寒风,喉咙一阵痒咳。

但她挺直脊背护着容扶月,坚持将话说完,“也不允有人打着伸张正义?的旗号,行欺凌弱小、发泄愤怒之事。”

门外只有风吹过的呜咽声。

静谧中,容扶月摘下兜帽,缓步朝那群身?披缟素的人行去?。

“舅母……”赵嫣有些担忧。

众人目光如刀,仿佛要将这个娇弱的女子凌迟,但容扶月没有害怕。

朔风中她的鬓发松散,素裙脏污,隔着宫门相对?,以柔弱的声音对?众人道?:“魏琰所做之事,天理难容。妾不为?他辩解,亦无颜奢求诸位谅解。”

说着,她当着众人一躬到?底,像是一朵折落的花,虔诚而哽咽:“对?不起……妾替魏琰,给诸位请罪。”

她久久躬身?不起,松散凌乱的鬓发从她耳后垂落,使她苍白的面容变得模糊起来。

一滴泪自她鼻尖滚落,砸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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