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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倾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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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鹿血(补)

柳白微其实有些怕闻人蔺。

那个人他看不?懂, 危险而?莫测,而?聪明人对看不?透的东西总有着与生俱来的恐慌。

他被赵嫣催促着,回头看了眼, 当即郁卒道:“我如今都成这样了,他能拿我怎么?样?”

赵嫣叹了声:“不?是?因为你。”

她明明想清楚了, 面见闻人蔺时应该时刻保持清醒的平常心, 把控两人间微妙的平衡。可临到头,她身体下意识的反应却是?逃避。

柳白微环抱双臂, 觑视赵嫣的神情,拧眉道:“那就是?他欺负你了?”

赵嫣怔了怔,无奈道:“真不?是?。我是?任人欺负的人吗?”

“也对,殿下的牙口尖利得很。”

柳白微稍稍放下心,又小声叮嘱道,“万一他要欺负你,你定要与我说。我如今好歹算你八竿子打不?着的堂兄了,有理?由为你出头的!”

赵嫣破功一笑, 这么?一岔神,那点懊恼纠葛也随之浮散不?少。

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没空伤春悲秋,遂收敛神容,重新?整理?好心绪。

行至长庆门下,见四五个文官拿着一份绢纸聚在一块儿, 时而?指点时而?谈笑,甚为陶然。

“他们在作甚?”赵嫣好奇问了句。

柳白微看了眼,嗤道:“多半是?在传阅许茂筠的那几首诗。那诗虽工整漂亮, 却力量不?足,颇有些脂粉气, 哪里值得这般称赞。”

赵嫣知他不?服,笑道:“你比他有才,为何不?亲自上?场?”

本朝经筵重在选贤,按照旧例每讲完一课后,皇子王孙与旁听者会聚集在一处,围绕今日?讲官所论述的内容习字或赋,交予皇帝与讲官圈出其中优秀之作,共同评赏。

这是?一个能被天子看中的极佳时机,故而?许茂筠才会那般削尖了脑袋表现自己,以?盼能被天子重用,一步登天。

可惜柳白微没动笔,周及又不?屑于沽名钓誉,否则今日?的第一是?谁,还?真难说准。

“去年在明德馆,我们曾与太子殿下约定,先借春日?恩科入朝,再登仲秋经筵雄辩,力求受天子重视,为将来的新?政做准备……谁承想恩科进士十之八九凭家世录用,而?非才学。殿下也看到了,如今经筵上?站着的都是?些什么?人?”

说到此,柳白微嗤之以?鼻,“食禄者相互吹嘘,鸡犬升天,我只觉可笑,哪还?有心情作文。”

柳白微这个人有些少年傲气,然说得未必不?是?事实。

赵嫣道:“所以?书上?常说,有贤臣不?如有明君。”

“谁说不?是??日?至黄昏,便?有阴晦;人至中年,难守清明。若是?太子殿下还?在……”

顾忌宫门将近,柳白微适时止住了话茬,抱臂思忖许久,方决定道,“不?行,即便?只余我一人,也需奋战到底。后日?经筵,我得想想写点什么?,压一压许茂筠的风头。”

赵嫣连连颔首,鼓励道:“那柳爱卿加油,靠你了!”

两人如同道好友般拉闲散闷,各自会心一笑。

长庆门下,赵嫣悄然回首,晚风穿过门洞,灌满她的衣袖,黄昏下满地?金红,并不?见闻人蔺的身影。

一时不?知是?空落还?是?松气。

“殿下?”柳白微唤了声。

赵嫣回神,与柳白微穿过长庆门,各自上?车离去。

经筵两日?一开,八月十四乃第二?讲。

今日?皇帝不?在,旁听众臣姿态皆稍稍放松。

其中有两课为魏琰主?讲,一为书,二?为乐,翰墨飘香,琴音流淌,赏心悦目极尽风雅,众人皆陶陶然不?知身处何方。

赵嫣端坐在一群摇头晃脑的王孙贵胄间,听身后一名襕衫文官手搭在膝头,随着琴音轻轻叩着节拍,与邻座倾身交耳道:“我单知宁阳侯书法一绝,一幅字价值千金,却不?知他鼓琴亦如此好听。”

“宁阳侯精通音律,最擅长的却并非鼓琴,而?是?吹箫。”

邻座之人便?笑道,“你若听过他夫人鼓琴,就知何为流水凤鸣,仙山天籁。”

这点赵嫣甚为赞同。

她儿时有幸听过舅母与舅舅箫琴合奏,印象极深。可惜经筵之上?并无女子地?位,舅母又心悸多病,鲜少出门露面,想听她一曲怕是?难于登天。

书乐课过后,便?是?周及主?讲的《周礼》。

连左相李恪行也拄杖来旁听,顿时殿中殿外的一应朝臣皆起身让路,躬身给这位德高?望重的肱骨老臣让座。

作为“东宫太子”的赵嫣也起身行学生礼,亲自请李恪行入座。

两位侍讲交接,周及与魏琰互行文士礼,一名执讲义立于书桌后,一名则抱琴退至席位中,举手投足高?雅至极。

周及今日?讲的是?《周礼》中“地?宜”之论,有意思的是?,这原是?赵嫣在崇文殿听学时驳过他的论题。

那时周及并未反驳她的见论,只平静地?说了句:“殿下方才所言,很像臣的一个故人。”

今日?方知,周及不?是?辩不?过她,而?是?不?屑于逞口舌之利。

今天的讲课,他以?“地?宜”为切入,旁求博考,讲述了青苗应时而?种、水利应时灌溉及鼓励农耕营造的重要性,田沃则粮丰,粮丰则国盛……最后收束为“开源”二?字。

赵嫣早听人说过,周及是?名门之后,按照本朝惯例,各肱骨重臣皆有一定名额举荐亲友抑或门生入朝为官。以?周及的家世,即便?什么?也不?做亦能官运亨通,可他偏偏铁了心去挤科考的独木桥,凭实力夺得状元魁首。

赵嫣一直觉得周及是?个古板得有些无趣的人,还?因轻微脸盲而?疏离淡漠,可一旦提起笔墨,面对群臣,他这个人仿佛一下子鲜活了起来。

好似他穿梭于浩瀚文海之中,以?一种谦和而?掷地?有声的方式,酣畅淋漓地?战着。

阳光渐渐西斜,众臣听得认真,时不?时交耳低语,颔首附和。

谁也没发现殿门外多了条挺拔高?大的身影。

侍茶的小太监们见到闻人蔺,吓得险些打碎手里的杯盏,刚要伏身请罪,就听一旁的副将低喝道:

“别出声,赶紧下去。”

小太监们见肃王目光落在崇文殿中,的确没有责罚他们的闲心,这才一骨碌滚远了。

闻人蔺望着坐于次主?位上?的赵嫣,“小少年”襕衫玉冠,规规矩矩地?坐着,侧颜镀着一层夕阳的暖光,正?认真地?聆听周及讲学,时而?蹙眉,时而?展颜。

“王爷可要进去旁听?”张沧悄悄请示。

闻人蔺神情平淡,负手道:“不?必。”

离了他,小殿下照样有自己的生活,这原是?他所期望的。

可……

闻人蔺静静地?注视着,品味着胸腔中那丝浅淡的窒闷,半晌,自嘲般轻笑一声。

怎么?放不?下的,反倒是?他自己?

……

周及的课毕,大家果然又聚在一起题字作文,这次柳白微没有藏拙,一篇赋文引得满堂喝彩。

许茂筠被比了下去,在角落尴尬地?站了会儿,不?太高?兴地?离席退出,趁无人注意掀开垂帘,朝东厢房行去。

厢房内,坐着安静捧卷的四公主?赵媗。

明日?正?巧是?中秋,皇帝特于宫中设晚宴招待群臣。赵嫣从崇文殿出来,便?与柳白微结伴去了布置宫宴紫云阁。

柳白微一副邀功的得意神情:“殿下瞧见许茂筠方才的神情没?不?过文章略逊一筹,就将脸拉得比驴还?长,真正?有才之人怎会这般小肚鸡肠?可见造势出来的。”

赵嫣笑吟吟道了声“恭喜”。

“兄长他们若知晓今日?你笔下生花,言他们未言之事,定然十分开怀。”

柳白微眉宇间神气更甚,又道:“他们这些贵族公子里,唯有周挽澜我还?服气几分。可惜周及讲得虽出彩,到底还?是?士人那一套。”

正?说着,忽闻前?方一阵骚乱。

两名小黄门惊呼:“晋平侯世子和许编修打起来了!”

“裴飒?”

赵嫣愕然,忙闻声而?去。裴飒是?东宫伴读,若宫门下失仪,惊动父皇,她也得跟着受训。

裴飒毕竟是?武将之后,身手不?凡,说是?“打起来了”,其实也不?过是?裴飒单方面碾压,许茂筠抱头哀嚎而?已?。

四公主?赵媗紧紧绞着袖子站于一旁,吓得小脸发白,手足无措。

“怎么?回事?”

赵嫣气息微乱,示意柳白微和身后李浮,“快把他们俩拉开!”

“别打了,都冷静!”

柳白微试图拉开他们两个,谁知许茂筠吓得肝胆俱裂,一肘子顶在了好心劝架的柳白微下颌上?。

“……”

又是?一肘子顶来,柳白微蹬蹬倒退两步,捂着巨疼的下颌说不?出话来。

他张扬惯了,哪里是?个受委屈的性子?

当即道了声“你大爷”,一拳朝着许茂筠挥了过去,甚至加入了战场!

现场一片混乱,赵嫣无奈扶额。

李浮和另一名内侍势单力薄,拉住这个管不?了那个,顿时欲哭无泪道:“流萤姊姊,你再去叫几个高?壮些的太监来!别惊动禁军和御史?台的人,不?然今天咱们殿下也得跟着挨训!”

流萤不?放心留赵嫣在原地?,正?踟蹰着,便?见一掌轻轻拍来,击得裴飒连连倒退两步,背脊撞在宫墙上?,当即脸就白了。

柳白微瞥见来人,立刻停了拳头,唯有许茂筠吓破了胆儿,还?在抡着王八拳胡乱防卫。

下一刻,赵嫣眼睁睁看着许茂筠的身子腾空而?起,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扑入宫墙下的浅口水缸中,哗啦一声响。

闻人蔺甚至没动手,无人看清许茂筠是?如何飞出去的。

“许编修不?妨在这醒醒神。”

闻人蔺负手而?立,轻飘飘说着,周遭即刻噤若寒蝉。

本就内敛胆小的赵媗更是?吓得面无血色,踉跄后退一步,一份折叠的宣纸从她袖中落出,被风一吹,飘飘然坠在赵嫣靴下。

察觉到闻人蔺若有若无的视线,赵嫣无端有些不?自然,只好垂下目光,弯腰拾起赵媗落出的宣纸。

那是?一份字迹娟秀的辞文,显然出自赵媗之手。

赵嫣当时并未多想,只将宣纸重新?折叠道,递还?给赵媗道:“四姐姐,给。”

“谢……谢谢太子。”

赵媗声音细弱蚊蚋,抖着手接过那份辞文,飞快藏入袖中。

赵嫣再回首时,闻人蔺已?经走远了,似是?前?往宫宴的方向。

她顿了顿神,这才想起正?事来,示意赶到的宫人将还?在缸中扑腾洗澡的许茂筠扶出来,带下去换衣裳,命令在场之人不?可多嘴。

许茂筠吓得不?轻,失魂落魄地?走了,赵媗紧跟其后,走了几步,又颇为担心地?看了裴飒一样。

她苍白的唇动了动,终是?什么?也没说,低着头走远。

赵嫣看向按着胸口皱眉的裴飒,正?色道:“现在世子说说,为何要与许茂筠互殴?”

裴飒本不?愿说出缘由,见赵嫣沉了脸色,这才别过头道:“姓许的和同僚谈笑,拿四公主?与青楼女子做比。”

赵嫣这才明白,许茂筠瞧不?起出身卑微又木讷的四姐姐,大约欺负四姐姐耳有残疾,听力不?佳,便?与同伴说了两句浑话。

挨揍也是?活该。

裴飒大概也知道会连累太子,语气缓和了下去:“殿下放心,臣下手有分寸,专挑他衣服下看不?见的地?方揍,不?会留下证据。万一圣上?责问,臣一人承担。”

好一个“有分寸”!

赵嫣差点没绷住笑出声。

“行了,你此举虽是?为了维护公主?颜面,可毕竟莽撞了些,就罚你回去面壁思过。”

说着,赵嫣看向李浮,“带世子去看太医。”

毕竟闻人蔺是?能单掌将仇醉拍到嵌入墙中呕血的人,方才那一下即便?收了力,也够裴飒受的。

“谢殿下宽宥。”

裴飒郑重抱拳行礼,方转身告退。

流萤担忧道:“殿下放裴世子走,可要知会皇后娘娘一声?万一许编修向陛下告状哭诉……”

“放心吧,他不?敢。”

柳白微捋下袖子哼道,“他嘴上?没个门把,诋毁当朝公主?,哪儿有脸去告状?”

入夜,万家灯火齐明,星河流转涌向人间。

进了紫云阁,赵嫣眼尖地?发现自己的食案左侧还?安排了一个席位。

而?地?位在太子之上?、能毗邻帝王而?坐的,放眼整个大玄也只有一人……

那是?闻人蔺的位置。

不?过眼下他还?未入席,赵嫣也就平常心坐下,专注地?嗑着面前?的紫玉葡萄。

宫宴上?,许茂筠果然没敢向父皇搬弄口舌,只在开宴后起身拜礼,献上?他所撰的青词一篇。

御前?太监双手接过那份青词,在皇帝的示意下大声朗读出来,用词之华丽精湛令人咋舌。

然柳白微满脸不?屑,文人都有骨子里的清高?,多少看不?起这种以?鬼神祝词邀宠的谄媚之徒。

然赵嫣却越听越不?对劲,这份青词甚为耳熟。

尤其是?听到那句“离霄以?御祥云,道合而?百物兴”,她眸色一亮,下意识想起了那份从四姐赵媗袖中掉出的宣纸。

许茂筠献上?的青词,为何会和四姐手中的那份内容一模一样?

这份青词到底是?谁写的?

赵嫣隐约记得,许茂筠以?前?籍籍无名,今年恩科之后才声名鹊起,进步神速。

恩科之后,恰是?赵媗与许茂筠议亲之时……

一个猜想于她心中形成,她侧首示意流萤靠近,低语道:“你去同柳白微说一声,让他想法子试试许茂筠。”

流萤领命,悄声退下。

刚安排妥当,就听殿外太监唱喏,肃王姗姗来迟,殿中欢快的交谈声立即淡了一半。

宫婢摆上?精致的菜肴,一同奉上?的,还?有一杯盛在琉璃盏中石榴色美酒。

那身熟悉的殷红官袍逐渐靠近,赵嫣掩饰般垂下眼帘,以?为盏中是?葡萄酒,想也未想,端起来一饮而?尽……

味道不?太对,有点腥,有点酸。

赵嫣皱着眉,刚怀疑酒中是?否掺杂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就听父皇于座中道:“今偶得新?鲜雄鹿血,特兑薄酒,与诸卿共飨!”

鹿……鹿血酒?

赵嫣怔然,只觉腹中酒意化?作热意,缓缓烧灼起来。

闻人蔺落座,似是?察觉她的不?对,漆眸无声望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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