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芽怔愣, 她感觉自己已经许久没听到燕狸的名字了。
在其他人眼里，可能她和燕狸才隔了两个副本没见面。
但实际上，在重走一次循环后, 她与燕狸见面的时间被拖得很长很长。
向芽还记得自己在咖啡店那里，对即将要改为蛰伏在黑暗中的燕狸说过——她希望对方能一直平安。
‘也不知道燕狸是否安好……’向芽心里闪过期盼。
向芽很快收起自己杂七杂八的想法，跟着周瞳走出实验室。
重新进入安程的特殊空间, 她依然是十分不适应这里的昏暗, 幸好中心梯很快出现, 里面的尘光不停在飘忽, 为进入安程的来客指引光明。
三人没过多久登上了中心梯。
周瞳这时对向芽他们说：“越过550层隔空层后, 我们将会穿过第551到600层。”
“这50层空间，每一层都存在一个sss本，受该层外溢的力量影响, 每个楼层有概率会产生幻象, 你们待会可以留意一下, 也许对之后的冒险有帮助。”
“不过, 加上这次被完成封锁的《仿生世》, 现在安程一共有6个sss本楼层被封，只有那6层会是黑暗的……”
话音刚落, 中心梯开始往上动起来。
中心梯移动的速度不像之前向芽第一次从上面上来时那么快, 它这次行驶缓慢, 似乎是怕惊扰沉睡在每一层的磅礴力量。
这段上升的过程，向芽和张繁宇看见了火山火海；还有围在一起哭泣自杀的少年们；
也看见一室血腥, 闪缩的少女从一个壁柜上慢慢跳下来；更有在风雪连天的日子里，饥饿者拖出一根人骨狼狈吞食……
安程难度最高的50层楼层里, 映射出的是万年来的人生百态。
存在这里的厉鬼的数量也许不多, 但每一个由厉鬼构建出来的场景, 都代表了那时候，他们所挨受的无尽悲难。
向芽看到这些景象，逐渐沉默下来。
中心梯迟迟没有来到最高层，这段被拖延的时长里，仿佛让向芽他们细细感受这些厉鬼们内心的一角痛苦。
周瞳平静地看着这些已经看过千遍万遍的场景，其余再多的场景也没有了。
然而，仅仅是这些零散的画面也足够让人悲伤。
向芽缓缓开口，问：“我们解决的《仿生世》副本是在哪一层？”
“第589层。”
“这里是按怨气力量的浓郁情况排布的？”向芽又问。
周瞳收回注视外面的视线，看着向芽，道：“在安程，怨气力量的确能分出个强盛高低，但每个难度区间里的楼层都是随机分布的。”
“因为这里的每道灵魂各有各的悲苦，只用力量衡量他们生前的遭遇，那样做太轻视了。”
她说完那句话，中心梯稳稳停在了最高层，三人脚下经过的楼层们通通化作幽暗的深渊，让人一垂头便望而生畏。
张繁宇抬头望去头顶的玻璃罩面，安程以上飘荡着淡灰色的水流，水流之外静止着星辰银河，与他们仅有一水之隔。
映下的柔光如带动水纹一样，映在地面浮光掠影。
莫名让此处充满了凄寂空旷的感觉。
第600层，同样只有一间亮着灯的房间，只是这次亮起的灯光是银色的。
感受到最后的来客，正前方的房间门缓慢打开，无声欢迎向芽和张繁宇的到来。
张繁宇收回仰望的视线，牵紧向芽的手，往大开的门迈去。
……
一进门，三人重新回归到满目皆是白雪的辽阔雪原上。
熟悉的场景让他们恍惚了一瞬，以为自己又回到《仿生世》的副本里。
而不远处有8个人正围坐在火堆边上，每人神色各异，但大部分人眼神都在一直留意着坐在中上方的男人。
正是恢复记忆后的陆华。
陆华正拿着一根木枝翻动烧着的火堆，听到向芽他们进来的动静，慢悠悠地将木枝扔进火里，拍开手上的雪尘。
他才将目光抬起，看向来者，嘴角噙起一丝冷清的笑意。
其余人沿着他的目光，也望向向芽他们。
段愿认出向芽，她眼睛快速眨动，强忍住不惊呼出声，而边上的燕狸脸色苍白，看起来精神很不好，但看见向芽那刻，还是下意识对她微笑起来。
燕狸边上的施莱却表现出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围成一个圈的人中还有一个气质文质彬彬的男人，他正坐在陆华的另一边，好奇地看着她；陆华的另一侧则是先前来通知她参加副本的黎晨东。
剩余的一男一女，男的满头白色短发，身形庞大，看起来很是沧桑；女的则是娇小玲珑，绑着两道高高的双马尾，看起来像初中生的年纪。
这时，陆华站了起来，他弯腰朝向芽和张繁宇他们致谢。
“谢谢你们这一路的帮助。”他声音冷清，如地上的雪一样冷丝丝的。
眼前的陆华还是和托尼斯特、失忆后的陆华长一个模样，但向芽他们一下就区别出不同。
这个清秀男人气质完全蜕变，拥有完整记忆的他更像是一团静默的水，沉默地流动包容万物。
却又与众人隔开了一般。
似乎感受到他们不知道用什么态度面对自己，陆华礼貌地说：“请容我再一次重新介绍自己。”
“我是陆华，是安程的创始人，”他目光看向张繁宇，“也是赫拉族旧民的血脉继承者。”
“托尼斯特是我的前世。”
他继续道：“周瞳你先带他们过来坐吧。”
陆华重新坐下，他旁边面容冷峻成熟的黎晨东给他递来一杯热茶，吩咐一句：“不要站太久。”
陆华点头答应，但目光一直看着张繁宇他们。
向芽这时已经挨着燕狸坐下来，张繁宇坐在她的另一边。
神奇的是身下的雪地并不冷，这里的景色只是人为构造出来的。
向芽执起燕狸变得有些透明的手，小声问道：“听说你受了很重的伤，现在感觉怎样？”
燕狸没说话，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向芽嘴巴抿紧，“我把桂迟的灵魂碎片找到了，我一定会让你平平安安的。”
燕狸又是一笑并没有说话。
向芽神情一僵，她心里猛地沉下来，想要燕狸跟她讲话，但陆华的声音已经响起。
他放下热茶，目光逡巡众人。
“我失忆后的日子里，安程发生了许多事，7位一直与我奋斗的同伴们……古雀南投靠桂迟那边，更是让安程损失许多……”
“当年同行的同伴们，只剩下你们几位了。”他的神情变得有些黯然，“但为了填补古雀南空缺出来的位置，我打算让燕狸补上。”
后半句一说出来，其他6位股东脸色一变，突然将她从经理人提拔到这么高的位置，众人十分不解。
这样，安程的格局也将会发生改变。
段愿最是口直心快，她立即问：“为什么要提拔她？黎晨东都回来了，警戒处就已经有人管了，6位股东也可以好好地处理安程的事务。”
向芽心里也是一惊，但她不是看着段愿，而是望向陆华。
陆华察觉到她的目光，与她对视，心里明白向芽可能猜出来原因了。
他缓慢开口：“因为我接下来失忆的次数只会越来越多，我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能管理安程的精力不多了。”
这句一出，众人哗然，段愿脸色一白，下意识问：“怎么会这样？你不是无所不能的吗？！”
周瞳扯了扯她的手，提醒她注意自己的语气。
周瞳像是了解一定的内情，问：“力量又暴-乱了？”
“嗯，”陆华没有否认，“所以这个组织，我只能让人帮忙填补位置，而接下来我不在的期间，将由黎晨东帮我管理所有事务，燕狸接替警戒处的工作。”
黄了卷了卷自己的发尾，语气上扬：“那施莱的管理能力不比燕狸更强，为什么选她？”
单雷鹰在一旁点头认可。
施莱曾代表经理人组织进入理事会，黄了和单雷鹰都认可他的能力。
但被提及的施莱握住燕狸的手，沉声说：“我不愿意。”
黄了的手顿住，当场被人反驳，她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洪年司像是个局外人，还是在好奇地看着向芽他们，黎晨东完全支持他的朋友，自然不会说什么。
而周瞳眉头蹙起，嘴巴微动，似乎是想说什么，但还是什么都没说。
陆华留意到众人的表现，并不意外举荐燕狸上位，会引起这么多的反对。
他看向始终沉默没有发表自己观点的燕狸，道：“因为燕狸需要。”
他反问其他人：“你们是怎么来到安程的？她就是因为这样才需要……”
6位股东目光一暗，皆是难以置信地看向燕狸。
“燕狸，给他们看看你的嘴巴。”陆华的声音这下也有些沉闷。
向芽听到这句话，目光颤动，一动不动盯着身旁一直沉默的经理人。
刚才冒出的不安，原来都是有原因的。
燕狸没有露出为难的神情，尽管她旁边的施莱脸色冷得像要杀人。
她缓缓张大嘴巴——
那里空荡荡，舌头断了一截，截面焦黑，令人看见了都心惊。
向芽的声音一直在抖：“怎么回事？谁伤成你这样的？！”
“是桂迟吗？！”
明明前面两次时间循环都好好的，为什么第三次循环，会出现这样的变故……
张繁宇的眉头也紧紧皱紧，他抓住向芽，努力稳定她的情绪。
燕狸合上嘴巴，安抚地拍拍向芽的手背，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陆华替她解释：“前阵子燕狸和唐忠他们进入到一个‘画’的神秘空间里，研究桂迟如何使用怨气力量，唐忠伤重，至今仍是没醒，而燕狸被里面改造过的怨气力量所伤。”
他凝望向芽和张繁宇，道：“你们的确完成弑神的行为，杀死了尼格，但尼格死前将最核心的力量赠予给当时副本里的桂迟身上。”
“那个桂迟是身死了，但尼格的力量属于神明的力量，能无视时空的枷锁来到任一个时间节点，因此这道力量很快来到现实的时间节点……”
“也就是说，现实里的桂迟吸收掉这股力量时，同样像我们和周瞳那样获取了第二次循环的记忆？”向芽声音彻底冷下来。
陆华没有否认：“嗯，而且桂迟深知他在燕狸当初延展世界线的事上无法干预太多，否则会让眼下获得的力量一不小心会因世界线的改变而丢失……”
“所以，他选择让这股力量进入到燕狸进‘画’那段时期里的自己身上，也就是在你们进《仿生世》的前夕。”
“这样，等你们成功出来，就代表第三次循环完成，他那时候就能重伤唐忠和燕狸他们……”
陆华解释完燕狸会受伤的前提条件后，又道：“这些在‘画’里的经历都是施莱告诉我的，接下来的事……”
“施莱，还是由你说吧。”陆华没再讲下去。
施莱的嘴唇已经气得微抖。
他飞快从自己的眼珠上取下录下那一幕的瞳片，将它们放入另一个道具中，道具卡滞了一下，才慢慢地将当时的场面投射到半空中去。
所有人都微扬起头，注视着投射出来的画面。
施莱在一旁开始艰难地复述当时发生的事：“唐忠失踪后，我和燕狸、秦三七废了些力气重新找到‘画’，做好了充足准备进去寻找唐忠。”
“当时我们刚进去里面，就发现空间到处都供奉着一樽邪神像，经过一番调查，桂迟就是利用这个神像来汲取他的信徒们的力量。”
画面正好录到陈旧的街道两侧都摆满了矮小漆黑的人身像。
这些人身像只有两个手掌高，双手合十，慈眉善目的模样看起来就像是个友善的神明。
但知道这个神像代表桂迟后，众人只感觉它不过是伪装出来的邪恶灵魂，名副其实的披着人皮的恶鬼。
“原本我们三人已经在‘画’里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唐忠，正想要通过打破邪神像，救唐忠出来，但那樽神像突然爆发出光芒，反噬我们几人……”
“燕狸立即将我和唐忠、秦三七推开，而她被从神像里出来的桂迟抓住。”
画面这时切换到视野剧烈跳动的场景：
桂迟正咧着笑容，无视不远处的人，任由黑雾缓缓噬咬另外三人的四肢躯干，而他的目光锁紧手中掐住的燕狸。
他对燕狸说：“燕狸，既然你这么能守得住秘密，不想影响因果线的发展，依我看这舌头留着也没用……不过我一向照顾人，这样，我今天心情好，帮你剪掉它吧……”
话音刚落，燕狸血淋淋的断舌就出现在桂迟手中。
舌头的血液沿着他的小臂滴下，燕狸被生生切断舌头，强忍住痛呼声，怎么都不愿意在桂迟面前低头。
尽管她已经痛得浑身发抖，豆粒大的汗水不停流落。
桂迟瞧见她的模样，挑了挑眉，像扔垃圾一样将她随手扔到边上。
只是画面里看似随意的动作，却将燕狸砸出无数伤口。
他慢条斯理地从西装里取出一块干净的方形手帕，细细地擦拭血迹，直到擦干净他手里的血，桂迟才慢悠悠地走到燕狸边上。
他眼神冰冷地打量半昏迷状态，因为受伤而身体一直在颤动的燕狸。
桂迟姿态居高临下，突然间，他松开了手，任由手中轻飘飘的手帕落到燕狸的脸上。
他的声音带了些惋惜：“真想在这里就把你们都杀了，但杀了就有可能影响到这次循环的进展，万一我的芽芽生气得很，不进副本，跑来找我该怎么办？”
“毕竟她那么善良，是吧？”
桂迟勾起嘴角，眼底讽刺。
他回身看着施莱，直视他的眼睛，“所以芽芽啊，可千万不要松懈了，父亲可是一直在注视着你……”
“看你能不能追上我。”
道具播放的画面，最后停留在桂迟那双红色眼珠安静看过来的那瞬间。
画面消失的同时，向芽、张繁宇、周瞳甚至是黎晨东的脑袋里凭空多出一段记忆。
向芽痛得不停捶着自己的太阳穴，身体一直在抖。
新出的循环记忆通通是关于黎晨东当时带着燕狸受伤的消息找上了她，但这次对方不止说燕狸灵魂受重伤变得不稳定，还说了她舌头被剪断这件事。
这段陌生的记忆渐渐巩固，就像有些事成为了不可更改的事实。
向芽的呼吸越来越乱，燕狸立即抱住她，不停抚摸她的肩膀，无声安慰她没关系。
燕狸在心底不断地说道：‘没关系的，小可爱你已经做得很棒了。’
向芽就像是感应到燕狸心底安慰的话，她双手紧紧揪住燕狸衣领，痛苦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我没能杀死桂迟，是我太弱了，我为什么要这么粗心……我不要你出事……”
施莱在另一边垂下头，悔恨的眼泪不停从他眼中流下，死死攥紧自己的双手。
向芽这些话何尝不是这段期间，他一直自问自己的话。
他眼睁睁地看着燕狸受这样的侮-辱。
燕狸表情温和地擦开向芽的泪水，想让她不要再哭了。
坐在对面的段愿最看不得这样的画面，她急忙转头问陆华：“周瞳的道具不能治疗这个伤口吗？”
陆华摇头，他手中蓦然生出一团灰黑色的雾体。
要是认真看，会发现有无数细线在里面交缠。
其余股东看着这熟悉的雾体，眼神一滞——这是当年陆华将他们从死人状态拉出来，变成另一种生命体的力量。
“断舌的伤是被改造过的怨气力量所伤，除了维持安程运行的本源力量，也就是来自我的怨气力量才能治愈，普通的怨气力量根本不行……”
陆华边解释，边来到燕狸面前，他半蹲下来，将手上运转的雾体送到她面前。
“接受这股力量后，从此你就要和安程彻底绑定在一起……真正意义上，连投入轮回的机会都没有了。”
“燕狸，你能接受这个安排吗？”
燕狸看了眼怀中泪眼朦胧看着她的向芽，没有半点犹豫，就点头答应。
“好。”陆华另一只手一转，一道白色光芒从向芽身上飘出来，飞速和雾体结合在一块，“幸好向芽拿到了桂迟那部分的灵魂，并完成了清洗……”
“要不然，以你原本破败的灵魂情况，根本无法承受本源力量。”
他把混合在一起的雾体轻轻送到燕狸的额头上。
微光的雾体飞快地钻入她的体内。
所有人都在留意燕狸的反应，施莱甚至迅速擦开泪水，来到燕狸的身前。
不知过了多久，燕狸缓缓开口，她率先朝向芽眨动下眼睛。
慵慵懒懒的声音久违地出现在向芽耳边。
“辛苦你们又完成了一次冒险。”燕狸再次轻轻擦开向芽眼角溢出的泪水，肯定她道，“小可爱是我遇过最棒的试睡员。”
“但厉害的人都不会哭的，知道吗？”
燕狸能重新讲话后，第一时间是在安慰向芽。
她心想施莱自己这段时间安慰够了，他肯定不会介意的。
燕狸这话一出来，反而成了最大的催泪武器，向芽呜呜哭着埋首在燕狸终于凝实了许多的身体。
“我不厉害，所以我能哭的！”
向芽哭着也不忘解释。
其他人松了一口气，燕狸眼看向芽眼泪鼻涕都留在她身上，她嘴角动了好几下，终于没忍住，说道：“小可爱，别哭了，其他人都看着你呢。”
向芽这才舍得松开怀抱，胡乱地擦开自己脸上的泪水，认真地看着面前的陆华。
她道：“你继续说吧，怎么才能找到桂迟？”
作者有话说：
作者本人：我也想知道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