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娘子脸带怜惜:“别人的一辈子有几十年那么长, 但芽芽的一辈子太短了,短得如同朝露……”
“她经历过无数个短暂的一辈子,我和相公也难以想象, 在遇上我们之前,小芽芽独自艰难漂泊了何等漫长的岁月,她又顽强地投身到生命长河了多少遍……”
“但能平安活到少年, 已然是幸运至极, 大多数的小芽芽都活不到5岁, 她总会因各种原因死亡。”
“所以她回来的灵魂形态大多数是幼儿的形态, 像现在能长大成人, 我从未见过。”
“而小芽芽发的‘毒誓’的确让她勉强有了扎根在人世间的力量,尽管清娘告诉我们,这已经不是毒誓, 而是一种变相的诅咒, 可芽芽还是宁可用这种办法让自己活下来。”
“就这样, 如此这般的岁月不知持续了多久, 从我们青年, 再到暮年,小芽芽还在努力去抵抗。”
“直到百年前的一个月夜, 清娘告别我们, 她即将奔赴新的生活, 那时候,也许老天爷早就暗示我们命运的岔道已经出现。”
“物是人非……”
何娘子喃喃说道这四个字。
这时, 头顶上的玫瑰色巨焰已经窜爬到他们的头上,张繁宇背上的神光隔在上空, 活生生挨受着在他视野内切换成黑焰的焚烧。
他的背传来滚烫的剧痛。
而说到这里的何娘子, 身上的线团也自内而外地焚烧起来, 她真的就像一团破絮那样,被火速地烧灭。
“清娘最后还是死于非命,芽芽也在清娘离开我们没多久后,彻底失去踪影,从我和相公还有一口气,固执地等芽芽回来,再到撑不下去,变为鬼魂徘徊在如梦客栈不愿离开。”
“甚至当清娘的鬼魂也回来了客栈,芽芽依旧还没有回来,因此清娘不惜为我们创造了可以等候的空间……”
“但这一次的等候还是太久了。”何娘子的声音饱含无法言说的沧桑。
杂色线团燃烧,释放出身影里头一颗颗黯淡的彩色光团,落在张繁宇眼里,何娘子只烧剩小半边人身。
向芽愣愣地直视着身体越来越虚幻的何娘子,她稍微用力拿开张繁宇捂住她耳朵的大手。
耳道顿时灌入各种乱音,熟悉的剧痛一下子全塞入身躯。
这一刻,记忆被强行清洗到最大值,乃至将这一世出生到现在的所有记忆全都清洗,空空荡荡。
上空焚烧的烈焰高高扬起攻势,但又诡异地顿住。
时间像静止一般。
所有的乱音忽然被拉扯得极远,近乎听不见。
空间之内剩下向芽笨重的喘息声,还有,何娘子身体内部因果线团仍在持续燃烧,仿佛也能发出来的轻微的“噼里”声。
张繁宇微微怔忡,为离开他保护,艰难地走上前的向芽而怔忡。
他依然看不见向芽,但能感受到她是在往何娘子的方向走去。
他立即拿出【联系纸人】,可再也无法和向芽连接上,张繁宇有种强烈的直觉,向芽正失去着一切记忆。
张繁宇恍惚心道:‘记忆空白的人会怎样行动?’
靠肌肉记忆跌跌撞撞行走?还是茫然不安地立在原地?
亦或是像这一瞬间他看不到的向芽那样,遵循着向光而去的本能……
眼前的向芽正独自一步一艰难地前行,她和何娘子之间仅三步的距离,却像是要走一辈子。
此刻无论向芽记忆丧失千万遍,心智干净得还不如婴孩,她为之抽痛的灵魂都在拼命地学习如何去叫唤那一声——
“阿……娘……”
她的身体支撑不了最后一步,蓦地朝前一跌,被何娘子用仅剩的力量稳稳抱住。
向芽懵懂地扬起头,凝望着面容逐渐恢复年轻,垂眸看向她的何娘子。
“阿……娘……”
“哎。”何娘子眼眶里流出泪水。
她正温柔地看着向芽再一次学习如何叫唤母亲,因果线消散的最后一刻,她轻轻地回应向芽这声叫唤。
同一时刻,向芽双膝撞地,抱住她的气息彻底湮灭,被拉远的乱音疾驰回来,头上的火焰来势更加凶猛,张繁宇背上的蓝色幽光像龟裂的纹,一寸寸裂开。
他脖子上挂的血坠同步生出无数蛛丝般的裂纹。
远在平川市的小庙宇,周老头心脏突然发闷绞痛,他急喘着气从睡梦中惊醒,满头大汗。
周老头的面容一下子变得更老了,就像是随时要死去一般。
“阿宇……”
“是躲不过的厄难么……”
周老头呢喃恐惧,视线不自觉划过屋内角落摆放的小地藏王菩萨像。
……
而这一刻,原本握在手中由古人沈之流变身而成的画像,不知何时落在向芽的脚下,跪在地上的向芽眼珠子缓慢移动。
四面八方的白雾烧毁得仅剩一方,磅礴的热气甚至烧到在离向芽和张繁宇周围不到一米的位置。
狭窄的空间没有一处可以帮助二人逃出的生路,黑火的目标很明确——就是想烧毁所有知道秘密的人。
无处可逃的窒息和绝望感从心间升腾,继而无声蔓延开。
身后张繁宇已经大步上前,沿着自觉,一下摸到了向芽的肩膀。
“芽芽,你没事吧?”他着急地说,“我帮你挡一会儿,道具空间里一定还有东西能用的,对,我们还有【观察万花筒】,它能发现空间异样的地方……”
张繁宇到这一刻,大脑还在疯狂运转,拼命在想着如何摆脱这场必将他们俩烧死的大火。
他一边说着话稳定向芽的情绪,即使向芽一直没有回答他的话语,另一只手一边快速从道具空间里取出万花筒。
但刚一取出道具,一声微微响亮的撕裂声从底下响起。
在张繁宇被一片黑色火焰包围的视野里,突然有一束白光自下而上猛然窜高。
原来是向芽默默撕开了古人沈之流变成的古画。
白光就是从古画中冒出来。
伴随着白光越发盛大,密集刺耳得仿若虫蚁噬咬的翛翛声越来越响。
向芽的上半身微微倾向光口,白光映亮她恬静又懵懂的侧脸。
绝处而生的生机从她的眼底下长出来。
她不禁朝白光伸出手,手摸到了一层轻薄的膜,不巧地拦住了她的去路。
张繁宇感受到白光,巨大的惊喜从心头冒出,他忙地蹲下,学着向芽的动作探手进白光之中,但他能毫无阻碍地穿过透明的膜,甚至白光之下有力量正用力地拉拽他下去。
他立即反手抓中边上向芽的手,连带着她坠入白光之中。
有了张繁宇作媒介,向芽这下也能跟着进入撕裂的古画之中。
离开之前,张繁宇看见浩荡的火苗正好在上方刮过,像场横扫局面的飓风,火焰连白光也在裹烧起来。
最后离开的向芽,她的双脚差点被火舌舔舐。
幸好,在千钧一发的时刻,他们都抓住了这个生机,白光或者说是古画已经被彻底烧毁。
传输的通道被摧毁,这下连能烧毁万物因果的黑火也没能跟上来。
张繁宇下意识用另一手抱紧向芽,失重感不断,不知过了多久,二人最终跌落到一片水塘之中。
张繁宇猛地从池水中探出头,着急地举起向芽,她落入水中的瞬间就晕死了过去。
来到这处空间,他感觉自己的视觉和听觉回来了一些,能隐约看到向芽的模样。
他连声呼唤:“芽芽?芽芽……”
可惜向芽呼吸微弱,对外界丧失一切反应。
张繁宇咬咬牙,眯着眼睛,从朦胧的视野里的试图找寻出路。
此处空间现在正是黑夜,张繁宇怀疑这里就是其余几名试睡员身处的梦境,他微微松了口气,咬紧牙关,准备半驮着向芽往岸边游去。
眼前池塘长出一张张盘状形态的东西,在黑夜里看不真切,再加上张繁宇视力微弱,他以为是池塘生长出来的荷叶,一路拨开这些枝茎稍软的“荷叶”。
游了好一会儿,张繁宇突然抻直脑袋,朝远处看,离远的直线岸边仍是看不出接近了多少。
张繁宇心想这池塘应该很大,他们落水的地方应该恰好在中间的位置。
而从中间游到对面,需要越过大片密集长出的荷叶群。
他蹙起眉头,正要低头,目光不小心地略过不远处右上角的一块硕大圆叶子,叶子的长势刚好面朝他们二人。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好像看见叶子上有道类似人的视线。
张繁宇心下一沉,调整好守护向芽的姿势,费些劲往那叶子游去。
他要确认这是不是他的错觉。
正当他游到叶子的前方,岸边响起急切的声音。
“繁宇哥,快跑,快跑啊!”说话的声音很熟悉。
但张繁宇的听觉也没有完全恢复过来,无论岸边的沈之流冒着位置暴露的危险,努力喊得很大声,落在处于危险中的当事人的耳中,仍是忽远忽近,听不清晰。
张繁宇没有看向岸边,注意力几乎都集中在眼前的“叶子”上。
那片“叶子”被风一吹,歪向他们的面积更大,彻底露出黯淡月色下,那黑灰色的死人脸。
周围的“荷叶”不知何时围上来得越来越紧密,此刻不是风把它们的脸吹下来,而是这些“荷叶”有意识地看向处于水塘中央的活人。
无数张黑灰的死人脸,面无表情地看过来。
张繁宇感受着从四面八方注视过来,如看他和向芽如同死物的视线,还有眼前那张咧起嘴角的死人脸。
“啊!”
轰炸般的鬼音距离极近地炸开,名副其实的音波攻击。
作者有话说:
今日这么大的事,差点连码字都码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