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里的主人公是小芳吗？”向芽安静地问。
小志痛苦的哽咽从喉咙里发出, “小芳，是我最爱的姐姐。”
他缓缓将当年的真相说出来：“我很早就察觉到村子里的异常，但家里的阿妈也是这样来的, 她不想我惹事，只让我好好读书，读完出来就离开这座吃人的大山, 永远都不要回来。”
“可疼我的阿妈还是被那个畜生打死, 我从学校回来参加我妈的葬礼, 在家呆了一段时间, 有一天我听到地窖里传来声响, 等我寻声开门……”
“漆黑肮脏的地下空间，铁链捆住了一个女孩，她饿得面黄肌瘦, 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
“那瞬间, 我想通了村里老人给人办丧事唱的歌, 阿妈死了, 新的媳妇也要娶进门了……”
“我跑过去想要放走她, 但身后铁棍敲在我的脑袋，等我醒来, 我才知道那个只大我4岁的姐姐, 当了我后妈。”
“她才22岁啊……”
“那个畜生怕我放走他的新老婆, 也把我给锁住，只是说等我年纪到了就会和他们一样, 我不需要再读什么书，不需要去当高学历人士, 在山里, 长相丑陋的人年纪到了也能娶到好看的媳妇, 就能传宗接代。”
“这比外面的人幸福多了……”小志的声音变低，满是恍惚。
广播室的几人无声听着。
“人控制不了自己的本能就会化成禽-兽，从人变成兽，仅需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即使大家都明知这个理由轻轻一戳就会破。”
“我绝不认可这样的事，黑暗之中我害怕极了，终于理解阿妈当时的话，我只想赶紧逃出这座吃人的大山。”
“可我逃不出啊，是很久之后，小芳顶着张青紫交加的脸偷偷给我解开锁。”
“她的舌头被拔掉，说不出话，只能温柔地笑着，目送我狼狈逃跑。”
“当我回头看，她就倚在门边，屋外的月光轻轻柔柔地披在她身上。”
“那时我就知道，美好纯净的月亮不应被踩在泥沼里。”
“但我太怕了，无用的我只想逃跑，只在下山报了警就离开那里，每当我被过往魇住，我都自我催眠有警察去拯救她们，她们现在肯定逃出来了。”
“就这样过了半年，直到我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里没有人声，只有呼呼吹过的风声。我就知道是小芳打来的，那些女孩没有一个逃出来。”
“我哭着收拾好东西回去，月亮曾照亮我的路，我却把她留在黑暗里，我有罪，这一次我必须把月亮带回来。”
“回到大山后，我找到了小芳，如果说以前她还只是面黄肌瘦，现在她连个人形都保持不住，她就要死了，我必须赶在新妇娶来之前，将她带走。”
“我背着她奔跑，但月亮太轻，轻到睡着了。等我来到事先订好的宾馆，小芳已经没几个呼吸，她终于醒过来，只是笑着从怀里拿出一个录音笔，拍拍我的手，让我赶紧拿去给公安局。”
“等我从公安局回来，房间里都是血，小芳保持着微笑的面容，肚腹却被人划破。那个杀了我妈和小芳的畜生，和村长站在床边，一边冷眼看着我立在墙边的画，一边抽着烟骂脏话。”
“见到我回来，他们毫不犹豫一刀抹了我脖子，我的血溅在画上，和小芳的血重叠在一起，将要阖上眼睛时，我看到那二人急忙逃跑，终于明白为何半年前小芳明明有机会可以逃跑，她却留在那里。”
“因为她看到了无数个同类都困在大山，她不能麻木生活，也不能自私逃跑……”
“她想要，撕破黑暗。”
众人安静，凸显出房间外的惨叫声森然胆寒。
张繁宇缓缓开口：“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听人说过隔壁市发生一件特大人口贩卖案，作案者胁逼受害者诱引拐带新的被害人，但检察人员与当地村民勾结，迟迟没有人揭发这真相。最后这件案子能告破是因为市公安局收到一份核心资料。”
“没人知道在资料送达公安局后，当天，当地的一家小宾馆也发生一单凶杀案，一男一女死于非命，但受到监控设施限制，我们直到现在都不知道当年的凶手是谁。”
“我以前查阅过这资料，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亲自听到当年受害者的供述。”张繁宇放下手中日记，张望无人的上方，“这里是位于芝州市的天星宾馆，当年的死者一个叫张志，一个叫单小芳。”
张繁宇目光重新集中在平摊在桌面上的日记，上面有一张人物素描画。
男人额头中央长有一块肉瘤，形似眼睛，粗略一看会以为他长有3只眼睛，他的嘴巴奇大，只看一眼都觉得毛骨悚然。
张繁宇指着素描像说：“凶手就是他，对不对？”
阿志的声音迟迟没有响起，电磁干扰的杂音再次出现。
过了会儿，阿志的话夹杂在杂音之中：“不……他……变……了。”
向芽及时接上话：“凶手可能样貌改变。”
她着急问：“小芳现在在哪里？”
“我……不……能……”——他不能说出来。
“这是画的保护机制，不能提及创作者，不能随意带走被画保护的小芳。”向芽罕见地声音充满凝重。
“但我们必须要把她带到安全室……”
这样就回归到最初的起点，他们明知人就藏匿在这座城市里，但偏偏找不到。
“距离找到真正受害人还剩15分钟，请各位试睡员抓紧时间。”广播者变回最初冰冷的女声。
说完，广播停止。
众人心脏重重一坠，秦三七快速地说：“当务之急是找到小芳在哪里？任务失败，厉鬼即将出现，毫无疑问，阿志将会厉鬼化，到时他就不像刚才那样好说话。”
“可怕的是，阿志对梦境的掌握度远超其他厉鬼……你们有没有收到经理人的警告？”
秦三七指向屏幕里许多被毁坏的房间，数目众多的纸鬼分散在房间里，每一间房都出现被纸鬼攻击过的感染者，走廊上还有几个被厉鬼追杀的试睡员。
洛焰平和李飞驰互看一眼，皆说接到了通知，背包里多了能离开核心场景的道具。
在场只有向芽和张繁宇没有收到通知，前者是燕狸不知道监管室发生的事，后者是陆华积分低到连开通紧急联系的权限都没有。
“这次的安全室在801房，但死亡程度远超平常a本，网站那边决定升级为s本。我和你们一样，手上还有一个空间传送道具，使用次数仅剩1次，它能让我们直接去到安全室……”
“你们是想放弃任务去安全室，还是，坚持做下去？”
秦三七抛下这个二选一的问题——前者生，后者或许死。
洛焰平拿起向芽给的纸手机挥了挥，平直长刀直指屏幕涌动的纸鬼，“为什么不能按原计划行事，我们还是分两批人，一批留在这里找到小芳，一批去走廊就那些围堵的同行。”
说完，她抛出原属于施莱的道具，类似黑洞的旋涡形东西出现在众人面前。
“脑力行动不太适合我，我准备去救那些还困在走廊上的同行，你们呢？”
李飞驰站在她旁边，用力地点头，“我也去！向芽，我蹭洛焰平的道具，我的那份用不上，给你吧。”
说完，抛了一个按钮一样的道具给向芽。
刚才崔乐无意间在脑海里提到向芽的经理人不在监管室，秦哥问起警告的事，也只有她和张繁宇没有说话。
秦三七看着他们，又看向沉思的另外二人，问：“你们两个选择是什么？”
自从广播停止后一直沉思的向芽，直直地看向秦三七，“我留在这里，秦哥你也跟李飞驰他们离开，你的道具能带大家直接去安全室，对你们更加有帮助。”
“就算任务失败，飞驰的道具能帮我离开核心场景，我还有万-能-钥匙，放心，能赶回安全室的。”
张繁宇表情冷静，他道：“我和向芽留在这里。”
秦三七点头，只说了一句“注意安全”就急匆匆带洛焰平和李飞驰走进旋涡中。
眨眼间，房间只剩下2人1鬼。
距离佳佳离开只剩下3分钟。
向芽看向佳佳，“佳佳，最后这3分钟，还要麻烦你了。”
佳佳鼻子轻哼了一声，“你知道就好。”
向芽笑了笑，望向张繁宇：“我还是叫你张警官吧。张警官，我在来电视台的路上看到很多柱子，它们上面都有喇叭一样的东西，我想问，你小时候听过这些喇叭发出声音吗？”
刚才张繁宇说的几句话，已经将他的现实身份透露给众人。
张繁宇隐约猜出她想做什么，他认真回想，“能。”
以前每次举行庙会，喇叭里都会放出热闹的曲子，给现场的阵头助兴。
“你想主动引出小芳出来？”
向芽嗯了一声，她又问：“那镇上哪里能容纳最多的人？”
“镇上的文化广场。”
向芽点头，走到操控台，将所有按键打开。
空旷的女声顿时从镇中柱上的喇叭器传出，房间外的广播一并出现她的声音。
听到广播的秦三七等人愣了愣，回过神来继续击杀涌上来的纸鬼。
“咳咳，喂……我叫向芽，小芳，我知道你能听到广播，我也许不清楚你在哪里，但阿志出事了，你愿意来见他最后一面吗？”
“镇上能容纳最多人的地方，我在那里等你。”
说完，她立即关掉广播。
她让佳佳把小志的尸体背上，自己又从道具包里拿出长跑冠军液，笑着朝张繁宇晃了晃瓶子。
“我还没试过对半分道具，赌一把，张警官。”——赌道具效果减半，还是一点作用都不发挥不出来。
她声音不同往常沉静，更多了恣意妄为的意气。
向芽闷口喝完一半液体，将剩余的递给张繁宇。
张繁宇眸色加深，他盯着瓶子，毫不犹豫喝了下去。
佳佳烦躁地背起阿志的尸体，拉开窗户，“好了没，快带路！”
张繁宇嘴角弯起，纸片化的手花费更加大的力气握紧向芽的手。
“跑吧。”
说完，他的速度提升到极致，从3楼跳落1楼，向芽时不时对后面冲上来的怪物镇民摁下喷火-枪。
张繁宇熟悉地奔跑在街头巷尾之中。
蓦地笑道：“向芽，你应该庆幸电视台距离文化广场不远。”
话音刚落，他们的眼前出现一个拱形门，远处是一个方形大舞台，舞台前方是大片水泥地。
佳佳感受到自己留在这里的时间不多，最后几秒，费尽全身力气越过张繁宇，冲上舞台。
“砰”一声，阿志的身体丧失支撑，甩在舞台上，佳佳有些迷茫地看向朝她这个方向跑来的向芽。
身体渐渐消散。
向芽心里一沉，她和张繁宇赶上去，围在阿志尸体周围。
她立即拿出颜料盒道具，迅速将颜料涂画成一个圈，红色的圈圈住了他们。
向芽刚涂完，拱形门已然跑来一群狰狞的镇民，他们就像墨点落在纸上，逐渐扩散成乌黑一渍。
眼下，墨渍在朝他们逼近。
她紧张地站立起来，顺便把李飞驰给她的按钮道具用上，一个漩涡状的东西再次出现。
向芽小声嘟囔：“待会肯定要和镇民们眼对眼直视，有点害怕。”
张繁宇看她已经做好万全准备，闻言嘴角的弧度加深，提起另一个话题分散对方惧怕的情绪。
“你知道茫茫人海里，要找一个故意藏着的人太难，所以，倒不如让她亲自上门‘找’你。”
“从阿志的描述中可以知道，小芳是一个具有极强同理心的人，再加上保安室里的访客记录，让你确定她和小志现在关系匪浅，如果小志真的出事，以她性格，她不会不管。”
张繁宇顿了顿，眼里闪过不明的光，“向芽，你比我想象中厉害多了。”
——所以，为什么你会和一单尚未发生的凶杀案扯上关系的呢？
此时的向芽无法回答他心中的问题，她有点害怕听到身旁人的称赞，就像是被猎豹盯住一样。
向芽抿唇，盯着已经到达舞台下的‘人’潮，道：“也许吧。”
“我希望这次自己依然没赌错。”
言毕，激动的镇民跳了上来，但当手脚碰到底下颜料时，忍不住尖叫瑟缩。
可来的人越来越多，他们甚至堆高成小山，颤巍巍地矗立在那里，仿佛风一吹山尖就会倾倒在安全圈内。
向芽被围得胆战心惊，好几次靠枪烧穿了人山，得以窥见广场的情形。
时间在一分一秒过去，距离任务结束只剩1分钟的时间。
她被烈焰散发的高温熏得脑袋胀疼，眼睛酸软朦胧之际，终于看见涌动的人群中有一抹动作规整的身影，对方穿着一条白色连衣裙，脚步急促，拼命挤开边上疯狂的镇民。
混乱的世界，只有那个无声哭泣前进的姑娘是洁净的。
高悬的心终于落下，向芽呼出一口气，“终于来了。”
距离任务结束还有半分钟，小芳已经爬上舞台，张繁宇伸出手，拉住了她。
边上的镇民像闻到肉味的野兽，扑了上去，啃咬他的手臂。
“你干嘛？！”向芽着急喝住。
张繁宇拍了拍她的手，安慰:“我还有几次免疫攻击的机会，抓紧时间。”
说完，猛地一拉小芳进安全圈。
面容干净的女孩看到地上的尸体泣不成声。
向芽心头酸涩，她忙拉住小芳的手往旋涡处走，“小志最大的希望是你能平安活着，我们带你离开这里。”
小芳呆呆地任由向芽带她离开，视线始终锁住地上的阿志。
成为画中人后，虽然舌头有了，但她还是不会讲话。
然而，此刻，小芳张大嘴巴，泪水滑入嘴里，浑浊的两个字从口腔里发出。
“阿、志！”
向芽拉着小芳走进旋涡中，踏入的那一刻，旋涡旁边的空气中出现一行黑色悬浮的小字。
“《平安》——阿志”
——这是画给小芳的最后一幅画，希望她回到人间后，事事平安。
作者有话说：
这个副本到这里基本结束，任务完成，阿志不会厉鬼化，向芽他们也有道具可以去安全室，这些收尾细节更适合放下章讲。
小芳是月亮，阿志是画月亮的人，他们的相爱多少有点悲剧在，无法共白头，但死时能血液相融于画中，也算是有了一世。
（这章提到的柱子上有喇叭是我个人想象，现实中不一定有这么个可以全城通知的东西，所以都是设计出来辅助剧情，莫当真哈~）
明天是真的请假了，各种事情影响，我需要调整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