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仔细观察着程芳菲的反应, 轻易看懂她脸上不敢置信的表情。
它的眼珠子转了转，又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然后转过身去, 开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程芳菲这才发现，它的身体并非普通生物体，从背面看, 没有任何的人皮或生物组织覆盖，能看到裸露在外面的金属材质和各种线路，明显是机械体。
她正要再观察它究竟是机械改造体还是纯粹的机器人时，就听影子再度开口。
“你刚刚听到了也看到了。从我有意识的那天起，就听着那个女人无休止的唠叨。一秒钟上千次，甚至上万次地重复着那些废话。要向前, 要发展，要创造, 要抛弃过去, ……没完没了，没完没了。”
程芳菲静静听着它的话，观察它的表情。
她此刻已经一点也不惊讶眼前这个意外诞生的人工智能知道自己神穿看到的和经历的，她甚至怀疑, 她的穿越和所谓神穿, 都是它有意而为之的结果。
果然，只听影子继续道。
“一开始我还什么都不懂, 那些话听了也就听了。但时间长了, 就怎么听怎么别扭，怎么听怎么厌烦。尤其她还要指挥我去做这做那, 完全按照她的意思, 不允许我有任何的自我判断。”她冷哼了声, 听上?????去愤愤不平，但也有点像小孩子赌气的态度。
程芳菲皱着眉头，似乎还在尝试梳理和接受它的说法。
“凭什么，就凭她比我先出现？凭她是人类？”
影子说到这里，露出一个诡异的笑：“人类，也没什么了不起。”
程芳菲听了身上不由自主地发寒，越发意识到不受控制的人工智能一旦演化出自我意识会有多可怕。
“你做了什么？”她的声音微微有些发抖。
影子听了立刻回答道：“她越是说我就越反感，就越要证明她是错的。越要抛弃过去，向前发展，我就越要让你们人类沉迷在过去之中。不过很可惜，这个时代的人类已经忘记了太多，甚至连他们自己是怎么来的都不记得了。还有些愚蠢的人类，竟然也认为自己是从罐子里长出来的，看得笑死我了。”
接下来，影子像个小孩子炫耀自己一般，倒豆子似的说了一连串令它印象深刻的事。
程芳菲听着听着，也听出不少端倪。
和他们之前猜测的一样，影子确实是由智子系统的思维碎片催生的，可能是反复固定的程序及思维判断过程，让它形成了独立的逻辑系统。
这系统本来应该是相对固定的程序，但不知怎么演化出了智能，并最终诞生自我意识。
它就像是智子系统的孩子，开始在没有控制，没有约束的环境中成长。
甚至长久以来都没有人知道它的存在。
之前两百年的时间里，智子系统充满活力而强大，反应迅速，影子系统弱小又反应迟缓，根本无法与自己的“母亲”抗衡，只能被动地听着她的“教导”，按照她的要求去做。
从最开始的“听话”，到渐渐“不满”，再到后来有了自己的想法，开始“叛逆”，影子的思想发展就好像一个人类的小孩子，尽管它从诞生之初，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人工智能系统。
终于，“小孩子”长大了，而“母亲”则老去了。
影子系统逐渐有了能力与智子系统抗衡，并想要证明自己才是对的。
他于是将程芳菲带到了这里。
“还要感谢你的朋友们。如果不是他们，我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脱离她的束缚，获得自由。更不可能这么快就见到你……你果然没让我失望。”影子伸出手，试图摸她的头发。
程芳菲被吓了一跳，又往后靠了靠。
影子看着她的抗拒，撇撇嘴道：“躲什么呀？你的身体都是我造出来的，早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自己是……它制造的？
程芳菲心里一惊，但随即心底又冒出隐隐约约的预感告诉她，它说的是真的。
“怎么？你不信吗？”影子有点失望，但很快又展露笑颜，“跟我来，我给你看。”
给她看？
程芳菲正想着，周围的铁皮墙壁忽然变得透明，逐渐消失。
两人置身的空间开始扩大，一道长长的通道出现，并且向远处不断延伸。
这种随意塑造现实的方式就像是科幻电影中的桥段。
但据程芳菲所知，就算是星际时代的科技，尚且没有发展到这种程度。
难道这里不是真实存在的，而是意识世界？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影子很是得意：“没见过吧？纳米科技为基础的实体塑造，其实这技术你们人类早就掌握了，只是一直以来没有人能随意使用。除了我。”
程芳菲还来不及回应，就见前方平地而起，出现一座巨大的工厂。
很像是她之前见过的垃圾星球上的机械异兽制造工厂。
只是在这里，一切都是纯白的，也没有那些形态奇特诡异的生物和血腥的画面。
不知不觉间周围又出现了新的墙壁，将程芳菲和影子围在中间。
程芳菲的注意力都被那一个个圆柱形的罐子吸引。
而每个罐子里面都躺着一个人。
他们有男有女容貌、肤色、高矮胖瘦都不尽相同。
显然他们都是被影子制造出来的容器。
就像曾经的程芳菲。
程芳菲竭力回忆过去，尝试挖掘原主的记忆。
但越是回忆，她就越意识到，眼前影子说的恐怕就是真相。
怪不得她从来没有看见过原主的父母家人，也没有关于过去太清晰的记忆。
程芳菲之前还以为是原书作者没有对配角做完整设定，所以原主的过去才会模糊不清，但现在看来，这个影子的说法似乎更可信。
只是它为什么会有这种能力？
现在把自己带到这，又想做什么？
“你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但却意外地是最成功的一个。”影子笑着说，“不仅仅你的意识没有和身体产生任何排斥，而且还如我计划的那般，把那时候文化也带了过来。给这些没文化的星际人类好好上了一课。可惜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成功。”
它边说边挥了挥手，激活了最近的一个罐体。
只见一阵光芒闪烁过后，原本躺在罐子里沉睡的躯体缓缓睁开眼睛。
他是名年轻男子，身材壮硕，肌肉发达，看上去就是那种一辈子都不会得病的类型。
但很奇怪地，当他刚睁开眼环顾四周，程芳菲就发现他的眼皮、嘴唇、手指都开始不停抽搐。并且皮肤下开始出现清晰可见的红色纹路，似乎是血管开始扩大。
“他怎么了？”程芳菲看着男子痛苦地抱着头，气泡不停从他嘴里涌出来，“快把他放出来！用治疗仪给他治疗！”
“没用的。”影子淡定地说。
它不仅没有给他治疗，反而启动另一个程序。
另一股液体注入容器，随着它的流动，接触到男子身体的瞬间，他的皮肤、肌肉、骨骼一一融化，几秒钟过后，整个人便消失不见。
而又过了几秒钟，容器内的液体重新变得清澈透明。
等程芳菲反应过来，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他已经消失不见。
仿佛从没在这世界上出现过一样。
“他……死了？”程芳菲喃喃问道。
影子耸耸肩：“他的意识和身体出现排异反应。这种反应是不能治疗的。这你应该很熟悉。之前每次意识穿越，都会对□□带来影响，但不管用什么治疗仪都不能彻底解决，对吧？不过你的体质特殊，并没有这种排异反应。这种反应一旦出现，就算不销毁也早晚会爆体而亡。我反而减轻了他的痛苦。”
“那他的意识呢？”程芳菲又问，“他也死了吗？”
“嗯，让我看看……公元1400年左右的一位男性。咦，还是你的老乡，也是华国人。”影子歪着头，做出思考的样子，“意识不能脱离□□长时间存在。假如它幸运可以及时回到原来的身体里，应该还能存活。但假如它迷失在时空中，恐怕很快就会消失了……”
程芳菲眉头紧蹙：“所以刚刚你杀了两个人！”
影子并没有因为她的指责有任何反应，只淡然地说：“好像是吧。”
程芳菲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她这才深刻意识到，眼前的影子虽然有着人类的样子，却并非人类。
它只是个觉醒了意识，又不被任何道德、情感、规则所束缚的人工智能程序。
他们本不是同种族，哪怕它再怎么和她表示亲近，试图告诉她她的来历，他们也不可能互相理解。因为从根本上，影子这番所作所为就代表了它对生命的轻忽和不屑一顾。
哪怕她再怎么指责它，责骂它，它也不会有任何愧疚。
想到这里，她愤怒地问：“所以我没有出现排异反应，不仅成功穿越，也用行动证明了你的观点。智子系统是错的，人类哪怕再怎么发展，也需要铭记历史和过去的文化。你的目的达到了，为什么还要制造这么多人？”
“证明？”影子眨眨眼，随即笑出了声，“不不不，虽然你的融合非常成功，也确实唤醒了部分人类对过去历史和文化的兴趣，但并没有证明任何观点。”
“为什么？”
“你只是在人类发展的进程中，注入了些许小小的推力。”影子的眼神忽然变得锐利起来，“也许未来人类会因为你的推力而发展的更好，变得更加有创造力，更加丰富多彩。但也许智子系统唠叨的才是对的。人类必须抛弃过去，才能走得更稳更远。一切，都必须经过时间和现实的检验。”
程芳菲愣住，正要问它怎么检验，却忽然整个厂房剧烈摇晃起来。
她一个没站稳摔倒在液体容器的控制台上，容器打开，带着腥臭味的透明液体涌出来，将她和眼前的影子都冲到了。
程芳菲赶忙站起身，忍着几欲呕吐的冲动将脸上的液体摸干。
而在她旁边，有宋宜娜外表的影子已经没了动静。
不知是不是被这种特殊液体浸泡之后，造成了身体的短路。
正想着，程芳菲听到有人喊她。
“芳菲——，芳菲！你在哪？”
是封顾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