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程芳菲一点点剖析两个应用的差别, 陆苒感到难以置信。
那一句句都仿佛利剑插在她的心上。
她从小到大都在众人的恭维和吹捧中长大，从来不认为自己哪里比别人差，甚至早在十几岁时就认定自己是个天才——只要她想要什么就一定会有, 只要她想做什么就一定能成功的那种天才。
开始做虚拟设计之后也是如此，她每天做梦梦到的都是自己获得一个又一个设计奖项，被全星际的男男女女追捧, 成为比明星还要耀眼的存在，被官方和媒体认可，成为最年轻的设计权威……
但是现在……
— 天啊，原来《neverland》这么丑吗？怪不得一直不赚钱……
— 那个米老鼠是什么外星生物还是人造的怪物啊，好吓人！
— 之前我就一直感觉她作品像拼凑的，根本毫无设计感
— 又丑又烂！骗钱的玩意！大家千万别上当！
陆苒从没想过自己做出来的东西会被贴上差劲、烂、无聊、丑、……等等标签, 甚至在最可怕的噩梦里，这场景也未曾出现。
“怎么会这样？这不是真的！”
就连她的粉丝基地里, 也不断出现质疑的发言。
— 其实我一直也觉得苒苒做的设计有点丑……
— 我以为是故意做成这样吓人的, 原来不是吗？
— 说起来，山寺桃花解释的更合理啊，而且她展示的真正古地球上的迪士尼乐园看上去更有趣，比《neverland》好玩好看多了！
— 我也觉得！原来的米老鼠我还以为是怪物, 主打惊悚设计呢。
— 这么说来陆苒确实做的不够好, 太年轻太急躁了吧？
— 传统文化还得看山寺桃花！
看着屏幕上不断出现的刺眼的字句，尤其是那些赞扬山寺桃花的评论, 陆苒先是震惊, 再是茫然，接下来就是本能地否定。
“不对, 这不可能是真的, 这一定是假的！是山寺桃花找的水军在污蔑我！”她抓着宋宜娜的胳膊大声喊道, “快让‘他’阻止他们，不能任由他们这么造谣污蔑，……”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冷漠的眼神。
宋宜娜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表情满是嫌恶。
陆苒却已经陷入了自我意识中，疯狂而混乱地嚎叫着。
她用力敲击额头，身体似乎有些不受控制地舞动着。
“对了！官方！法律！警察！让警察惩治她……我要报警，山寺桃花她雇水军黑我，她触犯法律了！我现在就让我哥找人抓她！我还要上网曝光她，让所有人都看清她的嘴脸！”
陆苒慌张推开宋宜娜，跌跌撞撞跑出了她的小房子。
时不时发出诡异的尖叫声——那是她的大脑无法完全控制身体的表现。
虽然星际时代的医学技术已经很发达，却不是万能的。
陆苒头被砍掉之后并没有立刻封存，而是过了一段时间，部分脑细胞已经受到破坏和刺激。虽然在“他”的帮助下，已经使用了最先进的技术手段修复，尤其是形成了大量合成人脑，但毕竟不稳定也不是原装的。
平时勉强用用还行，情绪激动或者受到外界刺激的情况下，很容易发生脑细胞大量死亡，并使人体陷入失控状态。
站在窗口，宋宜娜冷眼看着陆苒那狼狈的身影，连滚带爬进入了一辆浮空车，仿佛一条丧家之犬。
下一秒，浮空车门再度打开，里面传出了惊呼声和尖叫声……还伴随着求救声。
宋宜娜重重地哼了一声，似乎早已经预见了这个结局，并且对她的下场没有半点兴趣。
失去利用价值的东西不值得她再浪费半点眼神。
只是“他”为什么还没回复自己？
难道对“他”而言，自己也失去了价值吗？
—
九点四十七分。
时间分分秒秒流逝，封顾站在门口神色凝重。
时不时贴着墙面和房顶路过的巡逻机器人数量越来越多，扫描得也越来越频繁。
它们似乎已经发现了他的不同寻常之处。
假如许落顺利完成系统切换，将永恒网络的核心智能系统替换成永恒之心，凭借他的身份倒是不需要担心。
然而假如过程不顺利，或者系统切换失败，他们就可能被永久的关进这千米深的地下。
虽然他们提前做了突破预案，但他还是希望不要走到这一步……
正想着，核心系统区域的大门再度打开。
许落站在门口看着封顾。
“你最好进来看看。”
封顾意外地看着他，有些不明所以，却很快从他的表情中读出了不寻常之处。看来就像是他们尝试用意外吸引智子系统的注意，对方也给他们一些“惊喜”。
走进房间，封顾也很快注意到了位于中央的人造脑系统，也就是智子系统。
足有几十米高的巨大资源池中，一个个高达十米的透明罐内装满了根据需求实时配比的浸泡液，容纳几十万人工脑组织单位漂浮其中，最大限度为它们提供营养、治疗乃至是精神刺激。最上方甚至还不断有新的脑组织正在合成，并接入系统。
而其中与每个人工脑组织都通过量子通讯连通到罐子的总通讯接口，每当有信号通过时，便闪耀着不同颜色的光芒，使得整个罐子如同点缀了霓虹装饰，璀璨夺目。
但是封顾看过人脑系统研发初期的资料，知道如果系统正常运转，其通讯系统的闪耀频次?????绝不仅仅只是这样。甚至在高负荷运转期间，智子系统会因为信息交流频次过高而发出耀眼的白光。
难道是因为许落已经完成了系统切换，数据交流没有那么频繁的缘故？
“封顾！这边。”许落招呼他走到资源池旁边的投影区。
封顾走到他旁边，很快注意到智子系统的各项数据不稳定和异常信号的警报：“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多警报？”
许落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在说“你怎么问我”。
“我进来的时候她就是这个样子，甚至一直到我切换完成都没有任何变化。你发现了吗？她的脑波水平远低于普通人，但是根据理论，人脑智能系统的脑波应该更活跃。”
封顾肯定了他的想法：“根据初期资料，智子系统确实不是这样。”
他敏锐地注意到各项数值的变化，忽然脸色一变：“她……正在衰老？”
许落点点头：“你也发现了？确切地说，不是衰老，而是死亡……”
“我想我们之前都忽略了一个点。那就是尽管永恒网络开发之初，研究人员找到了演唱人脑独立寿命的方法，更通过不断生产新的人工脑细胞和脑组织扩大智子的思维能力，更替衰老组织，但是她毕竟是生物体，寿命不是无限的。”
“之前我一直在疑惑，为什么我们进来这里以及切换系统的过程会如此顺利。现在看来，这就是原因了。因为衰老濒临死亡，智子系统就好像一个垂垂暮年的老人，哪怕有再多的资源和营养供给，也只能缓慢地处理很少量信息。”
封顾听着许落的话，走到智子系统旁边。
切换各种系统观察数据变化，尤其是历史数据，他确认许落说的是对的。
“怪不得……”封顾忽然问，“有尝试和她沟通吗？”
许落点点头，将之前的记录调出来：“确切的说，是她在尝试与我沟通。”
事实上在系统切换的过程中，因为一切进行得太顺利，许落便心生担忧，意识到智子系统可能存在问题。为了防止意外，他每一步都反反复复检查，小心小心再小心，直到眼前屏幕忽然一闪，所有代码全部消失。
紧接着，漆黑的屏幕上又出现了文字。
“停止？”封顾看着那黑底红字的影像，困惑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许落摇摇头：“不知道，但我猜测可能是求救或者……是在哀求。”
这个解释倒也说得通。
假如智子系统已经意识到许落要做的事，知道他要用备用系统取代她。
因为不可逆的衰老状态，她无法进行反抗，甚至是反击，只能做出卑微的请求。
“我告诉她永恒之心即将完成初始化，永恒网络的权限也将由新的核心职能接管。”许落说道，“但是我不会关闭她的生命维持系统，她仍然是安全的，直到自然死亡。”
只是不能再通过永恒网络与外界接触，必须受到永恒之心的监管。
对于智子系统这个有着人类思维判断能力的智能核心来说，可能确实非常残忍。
许落看向封顾，见他沉默不语，以为他也和自己一样在为智子系统感到惋惜。
“其实系统切换后，你就有了永恒之心的最高权限，可以再组织研究人员下来看她，是否有新的技术可以帮她继续延续生命。”
却没料到封顾忽然问道：“我查了历史资料，从大约两个月前，智子系统已经开始出现衰老状态并且反应速度和状态迅速下降。到一个月前时，几乎无法处理实时判断请求。但是从之前我们获得资料看来，永恒网络对山寺桃花的攻击恰恰是在一个月前开始加强并且集中进行的。”
许落听愣住：“你的意思是……”
“有没有可能智子系统早就已经失去了对永恒网络的控制？而对山寺桃花发动攻击的并不是她，甚至……有没有可能她也是被害者？”
封顾意识到什么，看向许落：“停止！那个停止不是哀求！而是警告——”
嘀嘀，嘀嘀——
偌大的空间里，响起了突兀的提示音。
“这是什么？”封顾问。
许落：“永恒之心初始化完成了。”
下一秒，更大的警报声响起。
封顾已经抓起许落的胳膊，向着门口冲去。
“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