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无一物的银色眼眸里,忽然多了个黑发女人。
男人看着江叶，把她的每一分面容都刻在眼底。
江叶毫不怀疑，此刻眼前npc的银色瞳孔中那些流转的光波,便是一排一排编码迅速的数据。
江叶有一种直觉：这个男人正在解析她的数据。
而对此，她毫无防备,更没有抵抗之力。
这个npc,级别很高。
江叶的心情从刚刚的乐子人模式切换到了更为警觉的状态，她看着男人,没有在他身上找到任何关于boss的信息,等级和血量都没有显示。但此人绝不会是玩家。所以,这样缺失的信息差让江叶更加紧张。
被无端静止的海水之中有一种剑拔弩张的气氛在传递。
江叶沉默着，不愿轻举妄动。
在她和男人之间有一根无形且透明的丝线,于他们的对视中拉扯紧绷，毫无松懈。
“好玩吗？”男人忽然笑着开口了,语气温柔。
那一根死死绷着的丝线颤动了下。
“还不错。”江叶不吝啬自己的夸奖,稳住自己的神经,尽力让自己的外在态度看起来轻松无畏，故作随意地说,“没你们策划会玩。”
哪个变态策划设计的这么骚的玩法。
她喜欢。
“策划？”男人歪了歪头,轻扬一笑,并不反驳,“噢，确实如此。”
在这样的对话里,刚刚死死拉拽着的丝线融进海水中,消失不见了。
气氛缓缓松弛了下来。
“你是这颗蛋的化身吗？”江叶询问着，尝试找到开启跟面前的npc对话，进行任务的方式。
游戏的一切都有迹可循。
这家伙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也不会无缘无故跟这么一个蛋产生反应。
“不算。”男人斟酌着，他说话的时候总是很温柔的，叫江叶都免不得放松神经，不知不觉之间就卸下了警惕。
“我和它有所联系。”男人解释道。
“好吧。情况是这样的，这颗蛋应该是我的。”江叶很有礼貌，“请问你可以把它给我吗？”
“为什么你如此肯定？”男人笑看着她。
江叶被这笑容整得发毛。
她心里生出一个荒谬的想法。
她不会花了1000金币抽奖结果被骗了吧？什么狗逼系统！
江叶赶紧点回抽奖界面，又去看自己的系统提醒，确认她的确是抽到了这颗蛋。
实实在在的白纸黑字摆在眼前，江叶松了口气，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她一抬眼，发现男人正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那眼神叫江叶并不是很舒服。
这目光不像同类注视同类，更像是某种神明屈尊附身观察地面上的蚂蚁。
江叶见过类似的眼神。
以前她在蓝星出去打工的时候，总会有自诩有钱的家伙这样看她，穿越过来以后，也没少见过这种目光。
但这npc的眼神和他们的还略有不同。
他的眼神里没有傲慢，只有纯粹的自上而下的观察，没有情绪，只有好奇。一如寺庙里高高伫立的佛像，无神无采无波无澜的眼眸却能在被世人驻足仰望的时候诞生出万千慈悲。
是的。
慈悲。
江叶对这种目光感觉到很不自在。
“干、干嘛？”她决定换个思路，找回场子，在这个npc面前拿到主动权，“按理来说，这颗蛋是我的，所以你也是我的。我是蛋的主人，也是你的主人。”
“主人？”男人带着疑惑喊出这个称呼。
“诶乖。”江叶笑眯眯地伸手想要去摸摸蛋壳。
还没摸上去，一个鸟嘴就把她的手给顶开了。
刚刚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小肥啾233号出现了。
“拿开你的手爪爪！”小肥啾233号凶巴巴地对着江叶喊道。
当她转身对着男人的时候，就跟川剧变脸似的，立刻改变了态度，尾羽跟狗尾巴一样，晃个不停。
“镜敛大人你好，抱歉用这种方式唤醒你，我是引路人233号，你可以叫我小二，也可以叫我三三。”
“喂。”江叶把脑袋凑过去，“现在什么情况。”
小肥啾233号毫不客气地张开翅膀一巴掌拍开江叶的脸，继续对着这个叫镜敛的男人虔诚倾诉，“镜敛大人，我可以给你拍张照吗？我们的其他工作人员都很想一睹你的面容。”
“你们工作人员还迷恋纸片人建模啊？”江叶吐槽，“小三啊，我给你出个招吧。”
“别叫我小三！”小肥啾立刻凶巴巴地说，“我是小二或者三三！”
“喊岔了喊岔了。”江叶哎呀一声，“三三啊，不如这样。你拍了这位npc的照片，你按限量照的方式卖给你的同事，还能印刷成小卡，整个系列，到时候卖的钱咱俩55开分成，如何？”
“谁是npc！你全家都是npc！”小肥啾233号不高兴地说，“本引路人才不是那样的人！你、你这个贪财的家伙！”
镜敛本人对江叶提出的事情很感兴趣。
“限量照？小卡？分成？我可以了解一下这些都是什么吗？”他的声音温柔得像夏日阳光下的海面。
“当然可以啦。”江叶一下就看到了商机，连忙打起百分百的精神讲解，“其实就是一种营销手段。”
韩系追星经常会遇到这种模式。
购买专辑随机赠送小卡，一套小卡12张。
遇到有收集癖的家伙，为了集齐卡，通常会买很多专辑，或者选择和别人交换。
“怎么样？心动吗？”江叶解释完，期待地看着镜敛，“卖出去我们55分成啊。其实我们卖给玩家也可以，稍微营销一波，估计也能赚钱。”
“我不缺钱。”镜敛说。
“那你刚刚问我干嘛？”江叶恼火。
“好奇，这样不可以吗？”镜敛礼貌地问。
伸手不打笑脸人。
“可以。”江叶咬牙切齿地说。
“我们守护者才不会跟你同流合污做这种事情呢！”小肥啾233号赶紧飞起来挡在江叶和镜敛的目光之间。
“守护者？”江叶捕捉到了这个称呼。
小肥啾233号眼神飘忽，最后想到反正江叶要被删号了，干脆脖子一硬，骄傲地说：“对！守护者就是负责这个新地图的老大！”
“噢。”江叶懂了。
这就是那位二老板嘛？
小肥啾233号转头把江叶的情况告诉了镜敛，连同监督者派来她的事情都告诉了镜敛。
当然，采取的方式是江叶无法听见的数据传输。
在江叶眼里，不过就是一个帅哥在和一只鸟大眼瞪小眼。
江叶打了个哈欠，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现在什么情况，我能不能拿了蛋先上去了？”江叶问。
“不能！”小肥啾233号斩钉截铁地说，“玩家江叶，你的游戏生涯就到此为止了。”
“啊？”江叶伸手掏了掏耳朵，“你再说一遍？”
“我说——”小肥啾233号扯着嗓子讲话，还没讲完，镜敛看了她一眼，她就闭上嘴不再多言。
接下来的对话都是镜敛和江叶在沟通。
“玩家江叶，我很抱歉得知你因为意外处在了这个bug地图里。”镜敛平静地说，“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们需要抹除掉你的游戏数据。”
“意思就是要让我删号重来？”
“你可以这么理解。”
“删号重来我有补偿吗？”
“补偿？”
“我是因为贵司的登入器设备出问题才来到这里，在此期间被迫无法离开，无法退出游戏。”江叶掰着指头数着，“我为了建设海岛也花费了一定的游戏金币。我觉得这些成本都需要被综合考量进补偿里。”
“当然。”镜敛微微一笑，“如果你确认你使用的登入设备完全合法的话，我们会不留余地地补偿你。”
江叶轻咳一声。
一提这事她就有点理亏。
明明她也没做错什么，花钱买地下黑市的登入器的人是阿星，倒了霉的家伙是她。
她不过是阴差阳错走到了现在。
江叶回头看了眼还处在时间封冻状态的几只海洋崽崽，询问道：“如果我删号的话，它们会如何？”
“当然是抹除。”小肥啾233号插嘴，“它们本来就不该是现在出现的。”
“那海岛上的一切呢？”
“抹除！”小肥啾233号瞄了她一眼，“这些东西本就是不该现在存在的。”
“也就是说，我的游戏数据删除以后，这海岛上的一切都会重新归零，变成最开始的4平米的样子，对吗？”
小肥啾233号点了点头。
不知为何，有了这个认知后，江叶心里生出一些莫名的不舍。
可她自己也知道，这些海洋崽崽、海岛上的一切不过是电脑上的一串数据罢了。
它们对她的情感和依恋，不顾一切的保护，不过是出于程序设定下的必然。
那些在阳光下生长得正好的椰子树，清晨海滩上生机勃勃的虾蟹们，都只是数据而已。
江叶轻叹口气。
“除了删号，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她看向镜敛，还想再为自己的权益争取一下。
镜敛像水一样温柔，却不会轻易动摇自己的看法。
“没有。”他的声音清浅，道出的话却堪称冷淡，“玩家江叶，我们会给你三天时间处理账号问题，你可以在这三天内转移你目前账号上的一切游戏道具。”
“为表示我们的诚意，我们将会为你派送全新款游戏体验舱，请你在三天之内填写好自己的收货地址。”
“玩家江叶，你可以在此期间先创建好自己的备用账号以用来转移数据。”
“这么无情啊。”江叶见此事毫无转机，也不再挣扎，她本早就预料到这一刻，虽有不甘，但也只是浅浅调侃两句，“你说你这么漂亮的npc怎么说话就这么冷淡呢。”
江叶趁小肥啾不注意，又伸手敲了敲蛋壳。
“唔——”镜敛淡若霜雪的面容忽然化掉。
小肥啾听到这声音整只鸟都涨成了粉红色。
江叶调戏了下这npc，才觉得心里爽快多了。
“好吧。”她收手，面对镜敛再次恢复淡漠的眼神，在心里吐槽，这nppc，仿佛被调戏只是程序反应，而无任何害羞。
没意思呀。
“我接受删号。”江叶伸了个懒腰，“但是在此之前，请问二老板您能不能先帮我解决下无法退出游戏的问题。”
“可以，我看看。”
镜敛的话音刚落就拉近了和江叶的距离。
男人的指尖冰凉，碰到江叶的太阳穴。
他轻轻一点，江叶就感觉身心某处似乎通了一块地方。
“好了。”镜敛轻声说，若不仔细察觉，不会有人发现他的面色又白了几分。
“玩家江叶，接下来的三天，你是自由的。”
“是现实时间三天，对吧？”江叶反复确认。
“当然。”镜敛颔首。
“那这三天里，这蛋我能带上去玩吗？”江叶可怜巴巴地说，“毕竟是我花了一千金币抽到的。”
镜敛犹豫了。
“你们公司不是最讲究公平公正大公无私吗？”江叶说，“我自己花钱抽到的蛋，自己玩玩不过分吧？”
“什么叫你自己抽到的蛋！这分明就是我.....”小肥啾233号不服气想反驳，但话说到一半绝对不对，又赶紧闭上了自己的鸟嘴。
“你？”江叶挑了挑眉，“你动手脚了？”
“好呀。”江叶拿捏住小肥啾的把柄，“你作为游戏工作人员无端干涉游戏进度，影响玩家抽奖结果，这不好吧？说到底，这个蛋从始至终都是为了给我下套让我过来的陷阱吧。”
小肥啾的一双黑黢黢的豆豆眼到处乱瞟，心虚得不敢说话。
她才不敢告诉江叶，其实之前好多次系统故意犯贱，都是因为她的原因。她借着bug地图的系统不稳定有漏洞，悄悄摸摸故意想让江叶多花点钱，于是修改了下系统的设定，让系统有的时候特意和江叶对着干。
本以为通过这种方式能够叫江叶这玩家知难而退，主动要求退出游戏，好叫这次bug神不知鬼不觉地被处理掉。可哪知道，这家伙居然还混得风生水起，开着直播，成了榜一，还叫别的玩家举报，让其他引路人知道了此事。
于是一切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镜敛只一眼就能够看出小肥啾的所作所为。
他伸出手，掌心摊开，小肥啾233号落在他的手掌之中。镜敛轻轻吹了口气，小肥啾就如数据溃散一般，化为星星点点的光消失不见了。
“你把她怎么了？”江叶愣了下。
“她多次违反规定，瞒而不报，擅自修改系统设定。”镜敛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柔和，但言语间的温度却是冷冰冰的，叫人心寒，“理应抹除。”
江叶的心顿时凉了片刻。
毕竟说到底，这bug不是小肥啾造成的，她虽然行事作风散漫，一开始也不愿意处理问题，胆子小，不担事，一看就是菜鸟入职场。
除了面对她态度不好之外，起码还傻不楞登地送了她免费十连。
虽然这十连也不过是为了阴她诱发唤醒npc的手段而已。
这个叫镜敛的，看着温柔，却雷厉风行，心狠无比。
“三天之后，我被删号，你也会这样对我，是吗？”江叶直视镜敛。
“不。”镜敛毫不犹豫地否认。
江叶眼前一亮。
“我会为你提供自动删号的选项。”镜敛温和一笑，“只有当你拒绝自主删号的时候，我才会采取特别手段。”
“哦。”江叶呵呵一笑，“那我谢谢你啊。”
江叶怀着报复心理，用力戳了戳那颗流光溢彩，表面似有银河涌动的宠物蛋。
“嗯....”镜敛这一次多有忍耐，他闷哼一声，并不像之前那样失态。
缓过来后，他轻声说：“不谢。”
“哼！”江叶懒得再看这家伙一眼，二话不说抓起宠物蛋，一个操作，直接从海底回到了岛上。
此时是夜晚。
江叶直接传到了海上木屋里。
她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整理着自己的思路。
“真不想和这座小岛说再见啊。”江叶略带烦躁地说。
“人生总有说再见的时候。”一道清雅的男声响起。
江叶吓了一跳，一睁开眼，发现镜敛正靠着客厅的隔断墙站着。
“不是吧阿sir，你怎么还追上来了？”江叶无奈，“不是说好我这三天是自由的吗？”
镜敛抿唇，指了指江叶抱在怀里的蛋。
“所以，你不能离开这颗蛋太远？”江叶有了个猜测，拿着蛋，一步一步拉开和镜敛的距离。
在两个人的距离超过5m时，原本站在江叶远处的男人一下闪身，被迫站在了江叶的身前，然后又退后一步礼貌地拉开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