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因为他上辈子得到阮奕,得到得实在太轻易了。所以他下意识就觉得,阮奕的喜欢,阮奕的爱,于他应该是轻而易举就能拿到的。毕竟他曾经只当玩玩的时候,就得到了这个人全部的真心和爱意,现在认真起来,怎么可能还得不到
但其实,不是这样的。
曾经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走到阮奕心里,只是因为在他还没发觉的时候,阮奕就已经对他敞开了心门,已经为了免他疲惫辛苦,收起了沿途一切的弯路和荆棘。而他走得那么顺当,那么轻松,就以为这一切得来容易。
一直到追悔莫及的这一刻,陆炳辰才终于明白,他到底辜负了什么。
阮奕。陆炳辰眼眶湿了,艰涩地开口,对不起。
阮奕看着他的眼睛,只是一瞬就听懂了。
他的手攥了起来,握着空气,就像握着一把虚无的流沙陆炳辰,太晚了。
他哑声道太晚了,已经没有用了。你明白吗
为什么陆炳辰突然扑上去,死死地抱住他,手臂如同铁箍。他哽咽道还不晚,阮奕,你还在这里,你还在这里啊。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已经懂了,我已经准备好了
他已经准备好了自己的心,准备好了最好的感情给阮奕,但是阮奕不要了。无论他再怎么用尽法子,阮奕都不要了。
陆炳辰仿佛被冷雪塞住了喉咙,浑身都在发抖阮奕,你再给我
陆炳辰陆熠实在听不下去了,厉声道,你到底在干什么,你是不是脑子坏了
他死活想不明白,他那个从小就骄傲得目下无尘的弟弟,怎么突然魔怔成了这样
他咬牙道你手都不要了过来找他,结果呢他肯跟你好了吗你现在呆在这儿有什么用
这句话或许触动了陆炳辰的某一根神经。过了一会儿,他轻轻松开了手。
陆熠立刻上前盯着他走。
陆炳辰抬起眼看向阮奕。那目光就像凭空长出了尖爪,揪扯着阮奕的心脏。
阮奕侧过脸,避开他的眼神。
陆炳辰沉默地跟着陆熠走出门。
车在楼下等着。陆熠说先回去。
他们回到了陆炳辰最初在阳城住下的那栋房子。随行的医生重新给陆炳辰处理了一遍伤口,然后低头退了出去。陆熠瞥了陆炳辰一眼爷爷之前再怎么教训你,也没真的在你身上落个疤。你就这么不把自己当回事。
陆炳辰没有说话。从他离开阮奕的房子之后,他就再没说过一句话,双眼怔怔,像是在出神。
陆熠咬了咬牙。
他真是做梦都想不到,自己还有被他弟弟折腾得心力交瘁的这一天。
跟我那一辈的有好几个都是当哥的。陆熠突然开口,我就看着他们天天被家里那些不省事的兔崽子烦得不行,还要到处去收拾烂摊子。
他低下头,望着陆炳辰,嘴角扯了扯我当时看他们的笑话,其实心里也留了个神。
他了解他弟弟。陆炳辰行事,说好听点是任性,说难听点就是毫无顾忌。今后如果真的闹出事,绝不会是小事。
陆熠闭着眼,叹了口气那时候我就有预感,总有一天你会闯出一个大乱子,我都已经做好了跟在后面帮你平事的准备。但我是真没想到啊,你居然会在他忍了又忍,强行把感情问题四个字咽了下去,手指虚虚使力,在陆炳辰面前的空气里点了两下,在这上面让我头疼。
我问你,你看上阮奕,跟阮意浓有关系吗
没有。
这个问题陆熠问过不止一次,每次陆炳辰都是这个回答。
陆熠抬起眼,目光从陆炳辰的脸上和身上寸寸地划过,从他苍白消瘦的脸颊,漆黑得近乎死寂的眼睛,看到了他缠满绷带,血迹斑驳的手臂上。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出离暴怒了,狠狠咬住牙,两侧的脸颊绷紧得如同锋利压合的侧刀,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他
陆炳辰看着陆熠发怒,神情却依然平静。
他的心也依然平静。
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让他失控的人,不在他面前,或许这一生都不会在他面前了。
陆炳辰往后靠在椅背上,脑海转瞬就为当前的状况理出了一条完整的脉络。不管怎么样,他都要留在阳城。如果他真的跟他哥回了燕山,那个结果他光是想一想,就感到仿佛全世界都在崩塌。
而他又确实不想跟他哥发生冲突。
陆炳辰闭了眼,开口道哥,阮奕从出生到现在全部的资料,你那儿都有了吧。
他虽然是在提问,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陆熠就觉得没必要回答了,哼了一声,只当默认。这事并不难猜,以陆炳辰的敏锐,从他把阮奕的成绩单拿到他面前的时候,应该就已经想到了。
陆熠皱眉道你想说什么
他已经准备好了,如果陆炳辰敢为这事找他的不痛快,他就连夜把陆炳辰押回燕山给爷爷上坟。
却听陆炳辰说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一开始找这些资料,应该是打算拿给我看。
陆熠盯着他。
陆炳辰慢慢地说把阮奕从生下来开始的所有经历都翻个底朝天,放在我面前,让我看清楚自己喜欢的是什么人。最好能从他身上找到什么污点,让我明白这个人根本不配让我喜欢。哥,那时候把我带回燕山,这应该是你最开始的打算,对吧。
陆熠有时候,其实挺能理解他爸为什么会那么忌惮陆炳辰。他沉默了片刻,冷冷地说是。
他确实是这么计划的。人皆凡人,或多或少有这样那样的缺陷,以陆炳辰的骄傲,别人能受得了屈从和将就,他不能。乱花迷眼只是一时,用一根破除迷雾的长针一刺一拨,疼也能让人疼清醒。
陆炳辰问但你后来一直没把资料给我,为什么
陆熠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
他让人查阮奕,查得越细越是能明白陆炳辰是为什么会对这个人动心。所以到后面他就懒得再查了,当然就没有把这份资料拿到陆炳辰面前现眼。
陆熠一瞥陆炳辰,从他的表情里看出来,这人刚才的问话其实根本也没什么疑惑的意思。陆炳辰心里门儿清,他费劲搜集了阮奕的资料却压在手里假装什么都没有,到底是因为什么。
陆熠闭上眼。
半年里指望让这个人迷途知返却不得的挫败和恼怒,以及上午他收到消息回家,看到整面玻璃壁四分五裂碎了一地,被阳光照得金灿灿的玻璃渣上到处都是干涸的血迹,到刚才质问陆炳辰为什么是阮奕,他心底堆成高崖壁垒的怒气和郁气,好像忽然就落了,散作平地一把上下飘荡的浮灰。
半晌,他轻轻地说陆炳辰,你这是在胡闹。
那语气居然是平静的。
这还是半年来他跟陆炳辰谁都不让一步的拉锯战里,他第一次这么心平气和地跟他说话。
这一年你所有的消息,我一直压着没让传出去。包括你和阮奕,包括你在阳城折腾出来的那些动静,包括你在陆家的老宅被关了半年是为什么。你知道你干的这些事有多荒唐吗这里面的任何一件事传出去,对你会是什么影响,你是心里面真的没数,还是压根不把这当回事
陆炳辰淡淡地一牵唇和阮奕比起来,其他什么东西,我都能不当回事。
陆熠抬起手按了按眉心,叹了口气。
刚把陆炳辰带回燕山的时候,他完全不信他弟弟会对哪个人动了非他不可的心。无非是觉得有点意思,无非是暂时没有得到。这种感情,等陆炳辰看清楚了,自己就会觉得不值一提。说实话,如果那个人不是阮奕,他根本不会插手。陆炳辰本性偏执,越是要断了他的念,越容易让他入障。
陆熠突然说我后悔了。
陆炳辰低垂的瞳膜上折射过一道光。他依旧没什么表情,也没什么动作。
陆熠说上午你跑了,那些守在祖宅的人按说都要受罚。但是我没罚他们。我自己的弟弟,我自己知道。你真正想干什么的时候,这些人根本就不敢拦,也没人能拦得住。
陆炳辰轻轻眨了眨眼。
把你关进祖宅,一方面是惩戒,一方面是希望你能歇了那些荒唐玩闹的心思。如果我当时知道你对阮奕是认真的陆熠说,我不会这么做的。
九月份,暑气将落未落,热风气流舔过皮肤,像是某种动物的舌头,潮湿而又黏腻。只有在抬眼望见天角斜月的时候,才会觉得眼前心底,仿佛都被那溪水一般清冽的月色浸得一透。
陆熠站起身,拉开大门,最后说你想待在阳城,待在阮奕身边,这一次我不拦你。陆炳辰,撞得头破血流一次,对你不是完全没有好处。我等你自己回燕山。
第60章
陆炳辰和陆熠从他家里离开之后,阮奕就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靠在沙发上,一动都不想动。
他觉得很累。
其实他一直不认为自己是个感情多丰富的人,唯独在跟陆炳辰在一起的这一段,这颗心就跟下了油锅,在七情六欲里上下煎腾。窗户开了条缝,凉风吹过,他心绪杂乱,就这么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第二天一醒,眼睛睁开,脑壳嗡地一炸,阮奕一下没忍住嘶了口气。
酸疼的胳膊和两条腿,浑身发热又发冷,稍微一动就觉得天旋地转这种感觉阮奕太熟悉了。又是他每逢换季必然会来的高烧。
他习惯了。从药箱里找到退烧药,吃完药,给老郑发了请病假的短信,然后回房间躺在床上。
老郑接到短信,正准备给阮奕打个电话问问情况,就听到教室的门被敲响了。
班里不少人抬头往门口看,随即发出了一串大声小声的哇哦。
陆炳辰立在门口。
半年没来学校,大家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虽然10班的同学每天跟阮奕朝夕相对,纷纷在下面开玩笑,自诩面对帅哥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经被锻炼出来了,现在见美色如见浮云。但陆炳辰的帅跟阮奕是截然不同的类型,那种浓烈得让人不敢直视的俊美,真的让人眼球都有一瞬间的失重感。
陆炳辰转进他们班,胡峰一早上就跟老郑打过招呼了。老郑在讲台上简单做了介绍,就把陆炳辰指到安排好的座位上。
陆炳辰走过去,目光扫过全班,却没看见阮奕,只见到一个座位空着。他皱了皱眉。
升上高二后搞班委竞选,童彤高票当选班长。她拿出小本,站起来汇报考勤老师,阮奕今天怎么没来啊
他生病了,在家里休息。老郑说,最近换季了,这两天气温变化大,尤其是早晚的温差,你们都要注意身体,别跟隔壁班似的,呼呼啦啦一下感冒了十几个。
哦一群人拖拖拉拉地答应。
一上午,陆炳辰给阮奕打了不知道几通电话,意料之中没有一通被接。他握着手机,低着头,听着自动挂断的嘟嘟忙音,牙齿在嘴唇上咬出一道深深的印子。
阮奕睡之前把手机调成静音,一觉醒来才发现已经到中午了。他摸摸额头,还是烫手。烧得口干舌燥,站起来,眼前金星乱冒,他强撑着去厨房接了杯水。
突然传来敲门声,当当当三下。陆炳辰在外面说阮奕,是我。
阮奕本来准备去开门,听见是他,放上门把手的手指又顿住了有事吗
我知道你生病了,打你的电话没有接。陆炳辰小声道,你还好吗,我可以照顾
不用。阮奕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不是大事,只是发烧而已。
陆炳辰咬牙你中午吃饭了吗
没,吃不下。
早上呢陆炳辰知道他肯定没吃。
他照顾阮奕太多次,对阮奕在病中的习惯再熟悉不过。可即使在这种时候,阮奕还是这么坚决地在推开他。难言的钝痛像密集又冰冷的雨水,一下比一下更重地击打在心上。
陆炳辰压下心底的急迫,手扣在门上,声音微微发颤,我只是想照顾你。让我进去好不好
阮奕沉默了好一会儿。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上辈子他每一次换季病倒的时候,陆炳辰无论有多忙或者在多远的地方,都会赶回来陪在他身边。那种无微不至的照料曾经是他心底最温柔的回忆。肯定是因为高烧吧,那一刹,他眼前稀薄地模糊了。
陆炳辰站在门外,阮奕越沉默,他的心越往下沉。
陆炳辰,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阮奕说,不说了,你走吧。我回去睡觉了。
陆炳辰站在门外,青筋从绷紧的小臂凸起。静了两秒,他突然举起手,一拳重重捶在墙上,然后猛地转身,掏出钥匙拉开对面的门,大步走到阳台。
这是老式的楼房,隔壁阳台的距离不到两米。
陆炳辰眼冷如冰,目光在两个阳台之间一扫而过,长睫缓缓垂下。他屈了屈膝,疾风般一脚蹬冲上围栏,身姿矫健如豹,像空中划出一道闪电,轻捷近乎无声地落在阮奕家的阳台上。
阮奕本来已经躺床上了,陆炳辰跳过来的那一秒,他惊得魂飞魄散,连被子都扯到了地上。
这他妈是五楼阮奕第一次连脏话都被逼出来了,你他妈在干什么
浑身的冷汗真是刷的一下,从头到脚都毛了。阮奕站在那儿,十根指头都在发抖。
陆炳辰走到他面前,捡起地上的被子,趁着那低头的一两秒抹去眼里的狠戾,这才抬起眼,温柔地把被子展开裹在阮奕身上,低下声音,像哄小孩子一样哄他宝贝不生气。
阮奕盯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退烧药吃了,消炎药呢上床睡一会儿,我去给你煮粥喝好不好陆炳辰的表情平静得就像刚才那个跳五楼阳台的人不是他,浑身上下连呼吸和脉搏的频率都没有一点变化。他甚至游刃有余地张开手臂,隔着被子拥住阮奕,把他带到床边,放好枕头,扶着他睡下。
阮奕还没有缓过那股劲,头晕目眩被他摆弄上床。
陆炳辰替他掖好被子,小心翼翼地握住阮奕的手,放在唇边,嘴唇很轻地碰了碰他的手背。
阮奕猛地把手从他掌心抽出来。
他完全是因为现在烧得浑身没力气,要不然肯定要一拳捶到陆炳辰脸上。
阮奕缓了几口气陆炳辰,你玩儿命啊你在发什么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