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哥,辰哥?方潮用胳膊肘顶了顶陆炳辰:你听见没有,刚才那几嗓子?
听是听到了,但也没听多清楚,就是你闭嘴反了天了开除这几句,但也足够班里那些想象力丰富的人脑补发散出一堆剧情了。
但是
陆炳辰皱了皱眉,不知道是他听岔了还是想多了,他好像听见那个女声喊了阮奕。
方潮手上捏着一张小纸条。传过了半个班,那纸上密密麻麻,遍布着红蓝黑荧光各种笔迹的字。
陆炳辰接过来扫了一眼。长篇大论的八卦里,闲聊猜测居多,真正听到的句子并不多,也没有任何人写下了跟阮奕发音相近的字或者词语。
他把纸条还给方潮。
方潮把纸条向后一扔,凑到陆炳辰旁边,压低声音:哎,刚才有几个学生从办公室里出来,我好像看到二十三班的班长了。
谁?
二十三班的班长啊,红发夹。你开学那天不是让我们几个义务劳动吗,去给二十三班搬书。就是那个班长,带着一个亮晶晶的红发夹
我也看到了一个人。蒋见遥转过身,张子铭。就是张曹的儿子。
陆炳辰皱了皱眉。阮奕就在二十三班。他又想起,之前和阮奕的电话里,阮奕还问到了张子铭。
他眼一冷,把手机扔进兜里,站起身。
方潮诧异地叫他:辰哥?
陆炳辰径自走出教室,出去打了两个电话,把事情弄明白了。
他挂断电话,没有上楼。前两天那场暴雨过后,阳城气温骤降,时不时就有几点细雨飘下。夜风穿过,湿漉漉的树叶淅淅索索地晃了晃,几滴水落在陆炳辰脸上。
他知道阮奕遇到事是绝不会跟他开口的,甚至于,他觉得自己如果现在插手了,阮奕也不见得会高兴。但是知道是知道,真的明明白白听一遍事情的来龙去脉,听到阮奕为了护着另一个人,不惜惹事上身,这感觉真是无法形容。
陆炳辰一抬头,看见阮奕从教学楼前面走过。他立刻赶了上去。
阮奕正头疼,眨了眨眼,看见陆炳辰挡在他面前。
他发着烧,思维比平常迟钝了很多,过了两三秒才问:你怎么在这儿?
陆炳辰冷冷地说:他叫林鹤来?
顿了顿,声音更冷:为什么不来找我?
第20章
阮奕一点也不奇怪陆炳辰会知道这件事,陆炳辰么,他要是不知道才奇怪了。
他垂下眼,一声不响,径自往前走。他知道陆炳辰来找他是个什么意思。无非是不乐意了,见不得他对别人好。上辈子也差不多,那时候他对陆炳辰一门心思,要星星不给月亮的,陆炳辰的占有欲尚且这么强,这辈子在他这儿屡屡受挫,听说了这件事肯定要过来找他闹一闹。
但他烧得浑身没劲,受不了折腾。预感到接下来的谈话不会愉快,他就不想谈了。
陆炳辰狠狠攥了攥拳,然后追了上去:你明知道,无论你遇到什么,我都愿意帮你,我也能帮上你。为什么不找我?
他说这话这语气,好像还有些委屈。
阮奕淡淡地回:不是大事,我自己可以解决。
他们走过昏暗的树荫,走到路灯明亮的大道上。陆炳辰这下才看清,阮奕的脸色苍白极了。
你怎么了?
如果阮奕抬起头,就会发现陆炳辰的双眼冷得让人遍体生寒。
陆炳辰轻声问,张子铭动你了?
阮奕摇摇头:我发烧了,不舒服。
陆炳辰看着他微微蹙起的眉尖,突然间,什么愤懑和难受都消散了。他伸手扶住阮奕的胳膊,小声埋怨: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阮奕懒得回答。他现在浑身都是一种提不起劲来的感觉,甚至连对陆炳辰的话或者动作产生什么情绪的起伏,都感觉没那个精神。
陆炳辰跟他一起回了阮奕租的房子里。阮奕没管他,一进门就回了卧室,在床上躺下。
陆炳辰倒是一路都很安静,进了家门也没闹腾,替阮奕阖上门,又去厨房转了一圈。他看见橱柜里有个小砂锅,架子上还放着一个大盆,里面堆着几个小袋,装着大米、绿豆、红豆、糯米和黑米。
材料都是齐的,他也不用往外跑一趟了。陆炳辰系上围裙,洗锅淘米,开始熬粥。
阮奕这也算是老毛病了。上辈子就是,每年到了换季的时候必定要病一场。要么是高烧,要么是重感冒。陆炳辰开始还记得让他提前喝药预防,提醒他换厚衣服穿,但后来发现一点用都没有。阮奕该病还是病,拦都拦不住。
陆炳辰也就不再费这个劲了。反正他照顾阮奕照顾得已经手熟了。
阮奕睡得昏昏沉沉,感到有人把凉凉的帕子搭在他的额头上。
他仿佛陷在万籁无声的黑暗里,突然有一块冰投入烫得发疼的脑海。这种感觉,不知为何,竟给了他一种极其微妙的熟悉感。他本来应该觉得舒服,却不由自主地感到了淡淡的、无法言说的伤感。
陆炳辰给他换完搭额头的凉帕,回到厨房。他找了个木勺子,慢慢地搅动着米汤。时钟一分一秒地走过,他很有耐心地搅拌,原本分离的米和水逐渐粘稠,扑鼻的暖香在厨房里氤氲开来。
过了两个小时,粥熬好了,陆炳辰叫人买的药也送了过来。
他把粥盛起来,放在桌上凉了一会儿,去叫阮奕起床。
阮奕睁开眼,看见陆炳辰在他面前,还有点发怔:你没走吗?
陆炳辰端着粥碗的手僵硬了一下,他抿着嘴:病成这样也没忘记赶我走。你就这么讨厌我?连被我照顾一会儿都受不了?
除了阮奕,他什么时候这么照顾过一个人。陆炳辰脸都冷了,但是看着阮奕苍白的脸色,他又把火忍了下去,把粥碗递给他:先吃点东西,再喝药。
阮奕搅了搅白粥,熬得很粘稠,扑鼻软糯的米香。陆炳辰熬粥的手艺确实是一绝。
但是上辈子,这人曾口口声声跟他说,熬粥就是为了他学的。他那时候还真的信了,不但信了,而且感动得很。现在一看,陆炳辰明明十六岁的时候就已经能把粥煮成这样了。
阮奕自嘲一笑,觉得自己到现在了还在想这些,也挺没意思的。
他抬起头,对陆炳辰说:谢谢。
陆炳辰看他一口一口地喝粥,心里的郁气不知不觉散去不少,多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满足。
他拉了个椅子在床边坐下,笑吟吟地问阮奕:好喝吗?
嗯。
陆炳辰笑起来。他眨了眨眼,像一只小猫一样软绵绵地蹭过来,两手搂住阮奕的腰,撒娇似的把头轻轻拱进他的颈窝,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埋下,小声嘟囔道:粥要熬得粘,就要用勺子不停地沿着一个方向搅拌,我弄了一个多小时才做好。累死了。
他蹭上来的时候阮奕正在喝粥,手腕一抖,差点把碗打翻。
阮奕扶住碗,厉声道:陆炳辰,把手撒开!
陆炳辰被他吼得愣住了。他那漆黑的眼眸瞪着阮奕,长睫颤了又颤,眼中翻涌着怒火与委屈交织的情绪。其实他并不喜欢发火,也很少真的愤怒。在陆家,养性是他从小就要开始学的一门课。太过激烈、太过起伏波动的情绪对他没有好处,爷爷培养他的第一步就是让他学会克制这些情感。
这么多年,他从没有因为一个人的一句话,就被挑起这么大的反应。
陆炳辰几乎是用尽他上辈子那二十多年受的所有训练,才让自己重新恢复了冷静。他站起身,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从阮奕手里接过粥碗:你今天肯定没怎么吃东西,我再给你盛一碗。
又把药和水放在他面前:水是温的,正好可以喝。
阮奕确实一天都没吃什么。他看着陆炳辰手里的粥碗,和手边的药和水杯,突然有种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感觉。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心尖传来了一丝细细的酸疼,就像被一根长丝勒了一下。
片刻,陆炳辰端着粥回来,淡淡地说:我熬得挺多的,应该还够你明天早上吃。
阮奕顿了顿,轻声道:谢谢。
陆炳辰垂眸望着他,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小声说:阮奕,你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阮奕还没说话,手机刚好在这时候响了。
他拿起来一看,顿了一下。
来电提醒显示的是梁许。这是他名义上的亲爸。但阮奕觉得,无论是他还梁许,都应该不会真的把这个关系当回事了。
阮奕皱了皱眉,还是按下接通。
那边劈头盖脸地问:你今天在学校干什么了?!
梁许的声音很大,阮奕的电话又有点漏音,那种兴师问罪的口气让陆炳辰忍不住皱了皱眉。他眯起眼,没有出声。
梁许厌恶地喝道:没人管你,我看你现在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居然敢在学校跟老师顶嘴,没一点家教。我每个月出钱给你,你二姑就把你养成了这样。出去不要说是我的儿子,我嫌丢人!
陆炳辰目光一冷。
阮奕头有点晕,或许不止是晕,他眼前一会儿黑一会儿亮的,晃得他天旋地转,拿着手机的手都有点发抖:这个你放心,我也没把自己当成你儿子过。
他说完就掐了电话。
陆炳辰伸手扶住他。阮奕的脸色很难看,难看到他想把手伸到电话那头,把那个人的脖子给拧断了。他轻声说:我在这儿。来,闭上眼,喘口气。
阮奕闭了闭眼,胃里突然一阵翻搅的疼痛,他猛地弓下腰,一口吐了出来。刚才吃的粥全吐到地上,白生生的粥米和水,甚至还没来得及消化。
陆炳辰一把揽住他。
阮奕在半昏半沉间,感到一双有力的手臂支撑住了他。他下意识地抓紧了。
梁许为什么会打这通电话过来,其实很好想。不会是学校通知的,他没有把梁许的电话填在任何一个学校的联系栏里,十有八九就是豹哥给梁郁通风报信了,梁郁转头就把这事在他爸面前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阮奕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想这个。
其实他很早就知道,无论梁许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不应该在乎。他也确实认为自己不在乎。
陆炳辰摸着他被汗湿润的头发,轻声说:阮奕,你别难受。
第21章
阮奕一觉睡到了第二天大早。
他揉了揉眼,身边躺着的人就醒了。
陆炳辰嘟囔了一声,伸手揽住阮奕的腰,懒洋洋地伏进他怀里:好困啊,再睡一会儿。
火热的掌心蹭过腰腹,阮奕下意识地往里一侧身,陆炳辰从他的怀里滑落下去。
陆炳辰本来还懒洋洋地闭着眼,这下整个人像是突然清醒了。他睁开眼,定定地看着自己和阮奕中间隔着的空当,眼眸渐渐深沉下去,浓得让人看不透。
半晌,陆炳辰扯了扯嘴角,转过身,沉默地下床换好衣服,然后拉开门走了出去。
阮奕看着他的背影,又看见床边放了个高凳,凳子上放着一盆水,还有一条小方巾搭在盆沿。他昨晚一直隐约感到有人在给他换凉毛巾。陆炳辰为了照顾他,估计一晚上都没怎么合眼。
阮奕坐起身,用力揉了揉眉心。
陆炳辰那仿佛受伤的神情,让他越想越不好受。
陆炳辰是喜欢他,但是不欠他。自从重生回来之后,他一直在提醒自己,那个亏欠他、伤害他的陆炳辰是上辈子的陆炳辰,不是眼前这个人。
他曾经把他们看成同一个。所以他才会在看到陆炳辰的第一眼,在陆炳辰刚开始对他表示兴趣的时候就毫不留情的拒绝,就像抗拒自己曾经的悲惨命运一样,抗拒这个人的靠近。
但是重生之后,发生在他和陆炳辰之间的每一件事,都跟从前的那些完全不同。
这种不同,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不一样了。
轨迹,是截然不同的轨迹,人,也并不是那个一样的人。他把前世的恩怨牵扯到今生,把曾经的痛苦发泄到这个一无所知的陆炳辰身上,这难道不是一种极大的不公平吗?
就算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这辈子他是不可能跟陆炳辰在一起的,也不可能再跟他扯上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关系。但是,为什么非要这样伤害他呢。
这个少年,毕竟只是喜欢他。或许这个喜欢很浅薄,只是一时兴起,或许他对他的追逐只是源于自己的骄傲,不肯接受有什么是他看上但是得不到的。但无论如何,他没有真的做错什么。
阮奕头一次感到心乱得理不出头绪。
在经历了那样的践踏之后,在尝过了被自己最爱的人最羞辱的对待之后,在他付出了生命,作为这场失败爱情的代价之后,他真的没法消解自己内心深处对陆炳辰的抵触。
或许平常他还能记得克制,但是昨天晚上,可能是因为生病了,控制力也跟着松动,他对陆炳辰的抗拒一下子就特别明显。他虽然不怎么喜欢跟人肢体接触,但也并没有多在意这个。唯独在面对陆炳辰的时候,他连最基本的坦然都无法保持。
阮奕闭了闭眼,问自己,至于吗?
真的至于吗?
他重重一捏拳头,翻身下床,拉开门走了出去。
陆炳辰默不作声地坐在沙发上,垂着眼,两条长腿在低矮的沙发上看着摆弄得很不舒服。几缕金光勾勒出他脸颊的轮廓,在灿烂的阳光下,那脸上的倦意一览无余,竟显得有一点可怜。
阮奕走到他身边:陆炳辰,刚才我
陆炳辰转过头,漆黑的眼眸动了动,静静地看着他。
那委屈又仿佛哀伤的眼神,看得阮奕心像是被人拧了一下。虽然知道陆炳辰最会的就是故意撒娇惹人怜惜,但毕竟,毕竟这个人照顾他是一腔好心,他刚才的动作也确实有点伤人。阮奕叹了口气:谢谢你昨天晚上照顾我,我真的挺感激的。但是我们俩之间
他说,真的不行。
我不是吊着你,也没想欲擒故纵。我今天跟你说句实话,那些你别再想了。
他说话的时候,感觉心脏就像海边的礁石。潮水一遍一遍地漫上来,把每条缝都浸透了,又缓缓地退下去。没什么痛感,就是那缓慢的,仿佛没有止息的一起一伏,让他有种时间变得很长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