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奕看得想笑。
他指了指洞口后面的那只鳄鱼:换一个吧,这个好抓一些。
陆炳辰把爪子移过去,拍下按钮。
鳄鱼被拎起来。
鳄鱼被扔下去。
鳄鱼换了个姿势。
鳄鱼的落点一丝不变。
陆炳辰:
他僵硬地松开手柄,长长的睫毛在空气里动了动,垂下眼,委屈地瞪着阮奕。
那眼神就像在撒娇一样。阮奕一下就笑了,哄他:你以前又没抓过,很正常。
陆炳辰小声说:你妹妹
阮奕立刻说:她现在还是不会抓。
这是实话。李可抓娃娃的技术已经渣到了惊天地泣鬼神的地步,而且万年没有一点长进。但她有自己的法子把娃娃从机器里搞到手。
这就没必要告诉陆炳辰了。
陆炳辰原本抿下去的嘴角变成了平的,又往上挑了挑:你来抓一次,我看看。
阮奕点点头。
这种娃娃机的爪子,爪臂在收缩捏住娃娃的时候力是最大的。阮奕之前跟李可来玩,几乎没有纯靠抓把娃娃丢进洞口过,一般都是抓头抓屁股,靠往上提的力把它从洞口掀下去。
他刚才选鳄鱼,也是因为这个玩偶形状偏长,比那些圆滚滚的娃娃要好掀很多。
他握住手柄,说:试试抓它的嘴巴。
这只鳄鱼靠在洞口的玻璃屏上,尾巴高高翘着,大半个身子都在空中。阮奕调整爪子的位置,两只爪臂精准地扣住鳄鱼的长嘴,缓缓往上提起。
鳄鱼绕着它跟洞沿玻璃接触的那个点慢慢旋转,下半边身子转进洞里,上半边身子转成悬空。
爪子松开,它咕咚从洞口掉了下去。
抓到了。
陆炳辰从机器下面的出口把它拿了起来。墨绿色的鳄鱼,两只眼长在头顶两侧,鼓鼓囊囊,眼皮没精打采地耷拉着,露出的一道缝里,眼白整整占了五分之四,小黑圆片的眼睛一上一下。
陆炳辰端详了两秒:好丑啊。
语气还挺惊叹。
阮奕伸手捏了一把,软绵绵的,小鳄鱼丧丧的脸拧巴了一下,好像有点委屈。
他笑了:我觉得还挺可爱。
李可前段时间专注于收集丑萌系列的玩偶,阮奕感觉这小鳄鱼萌不萌不好说,丑肯定是能丑入李可的法眼。他准备下回去二姑家的时候,把这个玩偶给她带过去。
陆炳辰拽了拽鳄鱼的尾巴:你还想要什么?
阮奕看了眼时间。他们在鳄鱼上耗了将近一个小时,还有三十多分钟商场就要关门了:抓个你喜欢的吧。
陆炳辰坚持:你选。
他捏了捏鳄鱼瘪瘪的嘴:刚才本来准备给你抓这个的,结果你抓了一下,它就掉出来了。
阮奕说:你抓一只你喜欢的送给我也一样。
陆炳辰选中了长毛金眼的黑□□头鹰公仔。
阮奕隔着玻璃,跟猫头鹰的菜刀眼对视了一秒,默默撇开视线。
这只公仔因为颜值太高,难度太大,被誉为镇店之宝。
它有多难抓呢,阮奕跟李可来这家店这么多次,就没有一次看见有人成功把它抓出来过。而且这家店其他所有机器都有保底,就是满一百、两百或者五百抓肯定会掉一只公仔下来,只有这个机器没有。
李可有一次硬是在猫头鹰前面磕了六百个币,连根毛都没抓下来。后来但凡看到有人来挑战这台机器,她都要去跟人家说:不如去刮刮乐。真的,信我,刮刮乐都比这个赢面大。
陆炳辰摸到窍门,抓了几把,出手越来越准,两次都悬悬乎乎地把猫头鹰拎到洞口,但是爪子一晃,它又滚到旁边。
这么一看,他还真有可能抓成功。
但阮奕知道,这种东西就是时时刻刻都让你觉得有可能,每一把抓落了都觉得下一把就能出来。但是看到希望跟真正实现之间隔着多远呢?这就不好说了。
他随手从装着游戏币的小碗里捞了几枚:你抓吧,我也去给你抓一只鸟。
陆炳辰抓到满满一碗游戏币只剩下一层底,突然听见阮奕叫他。
他走过去,阮奕摇了摇手把,吊在洞边的长嘴几维鸟被爪子掀了下去。他从下面的口里捡出圆墩墩的公仔,放进陆炳辰手心。
陆炳辰一捏,几维鸟叽叽叽地叫。
他又捏了两下,闷闷不乐地说:猫头鹰,我还没有抓出来。
抓不出来也没事。阮奕笑了笑:走吧,我这儿还有两个币,去猫头鹰那儿抓完。商场也准备关门了,抓完我们就走。
陆炳辰回到那台机器前:里面怎么变了?我刚抓的时候玩偶不是这么摆的。
估计是有店员来点数吧。她们刚才跟我说马上准备关店了。
歪打正着,这一碰,几只玩偶歪歪扭扭叠摞在一起,有一只刚好倒在一个特别好掀的位置上。陆炳辰投了两个币进去,轻轻转动手把。
爪子落下来,勾住猫头鹰的后半截身子,往上一抬
猫头鹰咕咚落进洞口。
陆炳辰愣了一秒,转过脸看向阮奕,嘴角轻轻一翘,笑容灿烂得仿佛阳光流泻。
阮奕也笑了起来。
他把猫头鹰捡出来,在陆炳辰面前晃了晃:送我了?真好看,谢谢啊。
陆炳辰抓着几维鸟,又朝阮奕伸出手:鳄鱼呢?
你不是觉得它丑吗?阮奕把鳄鱼递给他。
真的好丑啊。陆炳辰捏着它换了好几个角度看,每个角度丑得都不一样。他噗嗤一笑。
阮奕缓缓睁开眼。
微凉的夜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雨后的水汽,吹得他脸上凉冰冰的。他走到窗边,往外看去。绵延的灯火在夜空下闪烁着,把黑夜映照得好像混杂了各种颜色,不像猫头鹰的长毛黑得那么纯净。
那一年,他拿了几枚游戏币从陆炳辰身边走开,并没有直接去抓几维鸟,而是转去了前台。
李可凭她那一手渣得出神入化的技术,还次次来抓娃娃次次都能收获颇丰,靠的就是这一手
你好。阮奕对着那个店员温柔地笑了笑。
店员妹子的脸一下子红了。
虽然看李可这么干过很多次,但是看别人干和和自己做完全是两码事。李可每回张口就来的:
小姐姐你好漂亮啊!
哇你看起来好小,我是不是该问你喊妹妹~
拜托啦,我真的好想要这只小乌龟,但抓了好久就是抓不出来。
神仙小姐姐,可不可以给我摆一个容易抓一点的位置?对对,就是把这个玻璃打开,然后把乌龟摆到靠着洞口的地方~
可以在乌龟下面再垫两个玩偶吗,垫高一点,dbq我真的太菜啦!
谢谢小姐姐,小姐姐真是人美心善,我今天人品爆表太幸运了!
这些话,阮奕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发现一句他都说不出口。
片刻,他指着陆炳辰的背影,轻声说:那个人,他想抓一只猫头鹰。你可以帮帮我吗?
*
和阮奕的电话一挂断,陆炳辰就站起身。他的性格向来就不耐烦这些场合,能呆到现在,纯粹是看着方潮面子。
辰哥,准备走了?蒋见遥走过来,我也呆不住了。把方潮叫上一起走吧。
嗯。
三个人坐上车。陆炳辰往后仰着,靠在椅背上。刚才宴会厅里的香太浓了,熏得他有点不舒服。他降下车窗。大雨之后,连扑进来的夜风都是湿漉漉的,还带着说不清的草木香。
这比刚才衣香鬓影的宴会厅里的空气闻起来舒服多了。方潮用力吸了几口,然后眨了眨眼,轻咳一声:辰哥,我们要不找个地方玩会儿吧。现在才九点不到,回家太没意思了。
蒋见遥瞥了他一眼。
方潮用力冲他眨了一下眼睛,手也没闲着。仗着自己坐在后排,陆炳辰坐在副驾驶上看不见他的小动作,先比划了一个8,然后两只手像捧起一团空气,凑到嘴边咔擦咔擦地啃。
8,瓜八卦。蒋见遥无语地转开头,懒得理他了。
陆炳辰倒是没什么所谓,问:你想去哪儿?
我看看,这附近有什么好地方方潮说着,打开手机,开始在各路app里扒拉。
陆炳辰扫了一眼窗外,突然说:去列松路。
列松路。方潮刚好也查到了,阳市最大的商圈,离这儿开车只要十分钟诶,辰哥,你怎么知道?
陆炳辰岔开话题:你想玩什么?
打电动吧。方潮果然轻而易举就被带跑了。他兴致勃勃地翻看着手机上的推荐,那儿好像有华中最大的电玩城,哈哈,我们好久没玩儿了嗯。阳城最大的抓娃娃店,这是什么?
陆炳辰轻轻闭了闭眼。
第15章
电玩城里,各种游戏配音震耳欲聋。方潮有段时间没玩了,一听这音乐就有点手痒。他朝陆炳辰和蒋见遥招了招手,然后就像鱼游入海似的没影了。
陆炳辰本来也没打算玩,在休息区找了个沙发坐下。
蒋见遥问:你不玩?
嗯。陆炳辰说,你去吧。
蒋见遥顿了顿,走到他身边,也坐下来。其实他早就习惯了陆炳辰对什么东西都兴致缺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陆炳辰现在的兴致缺缺跟他以前的状态不一样。
其实不止是现在,这段时间,似乎自从他们来阳城念书开始,陆炳辰就变得不一样了。
蒋见遥问:辰哥,我还没问过你,你怎么突然想起来从燕山大老远跑到这儿来上学?
陆炳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你觉得会是什么原因?
蒋见遥还真的想了想。
他因为跟陆炳辰走得近,对陆家的事多少有些了解。自从陆老爷子死后,陆炳辰的爸就好像放开了一些,虽然还是不敢做得太明显,但也有点慢慢把那个女人带进圈子里的意思。
陆炳辰离开燕山,或许有一部分是不耐烦看他们弄那些有的没的。
他说:因为你爸和那个女人?
陆炳辰沉默了一下。
是。也不是。
其实上辈子,他之所以会和阮奕一起来这儿抓娃娃,起因就在他爸身上。那天,一放学他就离开学校了。但他坐在车上,手机突然响了。
他扫了一眼来电显示的名字,按下接通。
爸。
那边安静了两秒,陆宇时沉冷的声音传过来:你还敢接我的电话。
我有什么不敢的呢?陆炳辰有点想笑,所以他真的笑了一声:而且,就算我不接,那也是因为我不想,而不是我不敢。
陆宇时被他气得重重捶了一下桌子。桌板的巨响透过话筒,清晰得就像那拳头砸在耳边。
他厉声道:昨天下午,你阮阿姨从楼梯上摔下来。这件事跟你有没有关系?
陆炳辰面无表情。
片刻,他轻声一笑,但笑容却未达眼底:我以为你会坚持得久一点。
你说什
当年爷爷说,她如果跟着你,没有名分,也不能有孩子。你们俩都同意了。我知道你们肯定是不会守信的,但还以为会你坚持得久一点。起码再等个三五年吧。陆炳辰平静地说,还是说你觉得,你是当着我爷爷的面发誓的,现在他人已经不在了,所以你们的话也能不算数了?
陆宇时额头上青筋毕露:你放肆!陆炳辰,你在跟谁说话?!
这次只是警告。因为你和她只是动了念头。陆炳辰淡声道,替我转告她,离我妈远一点。包括她的家,她的朋友,她的亲人,她的财产,还有她的名誉。如果我再看见你们想把手伸到这些东西上面,就不会只是警告了。
陆宇时在一瞬间,竟然不知道自己是该惊该怒,还是该恐慌。
他僵住了。
爸,如果你觉得爷爷死了,管不了你,我哥现在人在国外,鞭长莫及,而我还在念书,羽翼未丰,闹不出什么大动静,所以你尽可以由着自己的心意来,那你就错了。你真该庆幸你是我爸,否则现在要在床上躺两个月的人,还会有你。
逆子!
陆宇时气得声音都哆嗦了。
陆炳辰淡道:爷爷在二十三岁的时候,把他爸从陆家的权利中枢,一脚踢到台山养老去了。
电话那头,陆宇时的声音突然一顿。
陆炳辰勾了勾唇,神情说不清是温柔还是冰冷。
他轻轻地一笑:从我小的时候,你就一直想把我养废。如果不是后来爷爷把我接到身边,或许你真有可能已经做到了。怎么,以前爷爷说我是陆家所有后辈里最像他的一个这一句话,就给了你这么大的压力,让你害怕成这样?
陆宇时足足沉默了十秒,在他终于能说得出话,准备怒骂出声的时候,陆炳辰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放下手机,对司机说:掉头,回学校。
司机二话不说在路口掉头,开到六中校门口。陆炳辰下了车,随便拦了个阮奕班上的同学,知道他被老师找去谈话还没出来,就站在慎思楼的大门口等着。
没过几分钟,就看见阮奕走了出来。
然后他一言不发,抬手把阮奕摁进怀里。
那时候,他并不知道为什么抱着这个人,会让他心里那仿佛刀剑一样横冲直撞的戾气缓和下来。就像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听说阮奕跟别人一起去过那家抓娃娃店,他的心底就浮出了不悦。
陆炳辰从记忆里抽回思绪,正要说话,看见方潮拎着几罐可乐走过来。
方潮玩了一圈,把自己玩儿渴了。他从游戏机上下来,才想起他今天晚上把陆炳辰扯到这儿来是有正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