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打算回房间休息, 天花板上的灯骤然大亮,晃得人睁不开眼。
顾言昭浑身僵住,一动也不敢动了。
曲又云身穿一字领的黑色睡衣, 趴在楼梯栏杆上, 探出脖子,居高临下睨着他:“你猫那干嘛呢?”
顾言昭被当场抓包, 反应极快,缩起脖子掉头就跑,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向自己的卧室。
人一慌就容易出乱子。
他一脚踢到了客厅的单人沙发上,整个人向前一扑, 越过沙发摔了个跟头,狠狠地落地,浑身上下开始疼,好在没撞到头, 他手脚并用爬起来, 继续向前,结果膝盖又不小心磕到茶几。
稀里哗啦——
茶几上的果盆、水杯、茶壶、干果……翻了一地。
曲又云站在楼梯上, 猝不及防看了一出小丑耍戏。深更半夜的,精神上的冲击格外明显, 她已经不知何为表情管理了,等一切平静下来时,一筐橘子正结束惯性, 在地板上缓缓停了下来。
曲又云发现自己的嘴巴可能刚好能塞进一整个桔子。
她赶紧把嘴闭上。
顾言昭垂头丧气站起来, 偷瞄一眼楼上,发现曲又云好像仍怀疑人生的状态中,还没彻底缓过神来。
“我,我来收拾。”
他急急忙忙准备逃离现场, 去找清扫工具。
刚一转身,曲又云几步从楼梯上飘下来,单手揪着他的后衣领:“你等等。”
顾言昭原地转了个圈,低头看见曲又云没穿鞋,而玻璃杯的碎片在地板上到处都是。
顾言昭慌了:“别动,您先别动,我找东西收拾一下碎玻璃。”
他去找工具。
曲又云小心翼翼绕开地上的玻璃碎片,盘腿窝进了沙发里。有人半夜还在悄悄关注着她睡没睡,并贴心地送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
为什么呢?
已经收工了,没有镜头能记录下这些温馨有趣的时刻。
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曲又云就算再迟钝,也能咂摸出其中的异样。
这位小朋友,他是不是想撩我?
他是对所有女生都这样,还是仅仅对我如此?
白墙上的钟摆滴滴答答有规律的游走着,一分一秒过去了,顾言昭一头钻进了杂物间的门,迟迟没有出来。
他打开杂物间的小窗,让凛冽的夜风灌进来,给他心中的那簇小火苗降降温。
——怎么办?又云姐会不会觉得我是个变态!?
这样明显的窥探,无论是谁都会觉得不舒服吧。
顾言昭脸上的燥热简直压不下去。
又是害羞,又是尴尬,又是气恼。他发狠地搓着自己的头发,喃喃自语:“怎么把事情搞得一团糟啊……”
曲又云拔高声音:“你死里面了吗?”
顾言昭倒吸一口冷气。
他出去把玻璃碴子扫进垃圾桶,一声不吭。
曲又云面对一地狼藉,平静地想:“我就不该出来……我就应该安分地窝在屋子里,假装什么也不知道……所以,当时我到底哪根筋搭错了,非要出来闹这么一出呢……”
曲又云发现她居然无法复盘当时的想法。
顾言昭蹲在地上拾橘子。
曲又云望着那圆滚滚黄澄澄的橘子,咽了下口水,弯腰从地上捡了一个,剥开。
橘子皮剥成均匀的四块,摊在茶几上,曲又云开始仔细摘取橘瓣上的白色筋络。
她仿佛只是为了打发时间。
十分钟以后,顾言昭终于干完活,曲又云手里的橘子也变得晶莹透亮。
她坐着,他站着。
他站在她面前。
她掰了一半橘子塞进他手里。
她吃一瓣,他也跟着吃一瓣。
酸甜的汁液迸在唇齿间,顺着喉咙咽下去,却令人回味无穷。
夜里最容易滋生冲动和妄念。
顾言昭:“您没伤着吧。”
曲又云摇头说:“没有。”
他就站在那里,低着头,沉默了很久。
曲又云抬起头,两人的目光短暂地碰了一下。
顾言昭眼睛里的情绪没藏好。
曲又云清晰地感受到了他传递出来的那种炽热又强势的感情色彩,下意识地躲开了目光。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第一次没有发出声音,第二次才传出一声叹息:“不早了,睡吧。”
曲又云从沙发上站起来,脚步慌乱上楼,黑色的睡裙长到足踝,走起路来裙裾纷飞,像一只振翅的蝴蝶。
她走到楼梯下,脚心忽然一阵刺痛。
那倒霉孩子玻璃碴没收拾干净,还有漏网之鱼。曲又云只是稍微一顿,什么也没说,若无其事地回到自己房间。
曲又云刚关上门,坐下不到半分钟,顾言昭又来敲门。
曲又云头疼地捏着眉心:“干嘛?”
她的声音也没了刚才的气势。
顾言昭:“我拿来了医疗箱,您要不自己处理一下伤口吧,好吗?”
曲又云:“放门口。”
顾言昭应了一声。
曲又云一动不动听着外面的动静。
属于他的脚步声在门口徘徊了一阵子,逐渐远去,他下楼了。再过五分钟,灯也关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消失,一片寂静。
曲又云的小伤口早已凝固,她推开门,把医疗箱拖了进来。为了以示对伤口的尊重,她贴了个创口贴。
翌日。
顾言昭先醒。
节目组人来的时候,顾言昭已经穿戴好准备出门跑步顺便买早餐了。
导演萱萱:“昨晚休息的好吗?”
顾言昭顶着两只黑眼圈点头:“还好。”
萱萱:“瞧我对你们多好啊,别的组夜里都在客厅留了一只机器,只有我,全关了,给你们留足了私人空间。”
顾言昭心想,幸亏没开。
萱萱:“你不用化妆?”
顾言昭:“回来再说吧。”
萱萱笑着打趣:“你倒对自己颜值很有自信啊,不愧是偶像。”
顾言昭带着一个摄像师出门怒奔五公里,一抒胸中郁闷之气,运动结束后,神清气爽,在路边的快餐店买了两屉小笼包,两杯豆浆,和四只茶叶蛋,拎着往回走。
到公寓楼下时,忽然两个女生从绿化带的另一边冲了过来,年纪不大,肩上背着书包,应该还是中学生。
“顾言昭!”
两个女生急吼吼地冲了过来,顾言昭在跑与停之间犹豫了一下,还是停住了。
可能是路上偶遇的粉丝,想要张签名或者合影。
顾言昭非常珍惜自己的小粉丝们,他觉得在这大千世界茫茫人海中,两个完全独立的个体能相遇相识并相互吸引是一种极其珍贵的缘分。
他知道现在的自己还没什么本事,不能成为粉丝们的骄傲,那就在其他地方尽心一点。
两个女生跑到近前,瞄了一眼摄影师,无视掉。“果然是你呀,我们俩在这蹲你一整晚了。”
顾言昭打了个招呼:“你们好,请问有事吗?”
“你是在和曲又云组cp吗?”
“你为什么要发布微博宣告自己单身。”
“你和林乔姐是彻底拆了对吗?”
“林乔姐昨天还在粉丝群里替你说话,你能不能有一点担当啊!”
“你怎么是这种人!我们当初真是瞎了眼,替你打榜做数据,cp在你眼里就是个博关注的工具呗,用完就扔?!”
“……”
两个女生你一句我一句,激光枪一样咄咄逼人,不单顾言昭愣了,摄影师也没反应过来,直接扛着摄像头把这一整段录了下来。
顾言昭身边既没有工作人员也没有保安,两个女生拽着他的衣服不让他走,他涵养令他不能当场发怒甩开。
他无措地面对着两个半大的女生,无从解释,说:“抱歉……”
导演萱萱耳返里听到这一段,急忙跑到窗前,点了两个健硕的工作人员,让他们下去接人。
曲又云化完妆出门,正听见一向好脾气的萱萱骂骂咧咧道:“特么的晦气,哪来的私生,到底是cp粉还是林乔的毒唯,真就跟有毒一样……”
曲又云气色也不太好,脚步轻飘飘下楼,随口问:“怎么了?大清早的,谁招你了?”
萱萱:“小顾在楼下让人围了。”
曲又云脸色一凛,走到窗前。
顾言昭一个大男人,居然被两个小女生缠住了,束手束脚,左右为难。节目组两个工作人员下楼,试图给顾言昭开一条路,谁知,那两个女生牛皮糖一样,肆无忌惮地动手动脚。
两个工作人员被纠缠了一会儿就放弃努力了。他们几个大男人总不能当街对两个女学生动粗吧。更何况,他们也抱着看戏的心思。
顾言昭在圈内就是一颗刚冒头的小草,还没有真正成长起来,无依无靠的,谁都可以无所顾忌地来欺负一下,既觊觎他的热度,又眼红他的运势。
节目组背后的制作人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思,既想靠他拉动流量市场,又高高在上的轻视他。
曲又阴着脸,没说话,披了件外套,登上靴子,气势汹汹摔门下楼去了。
萱萱跺了下脚,不放心地追了下去。
他们居然还在掰扯。
曲又云刚靠近,便听见一句极其刺耳的话:“……一点敬业精神没有,以后别出来拍戏了,和国民女神组cp,就你也配,不识好歹,活该你糊穿地心,祝你一辈子没戏拍。”
国民女神……
那位林姓女艺人自封的么?
曲又云也不禁在心里纳闷,这两到底是谁家的粉,还是单纯的黑?
其中一个女生的手还扒在顾言昭的胳膊上,曲又云上去一巴掌把她的手拍了下去。趁女生愣神期间,把顾言昭解救出来,拉到自己身后。
两位女生显然认识曲又云。
在她们低龄粉丝的思维模式中,像她这种拿过奖的,非上星剧不演的,深受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喜欢的,没有社交账号的女演员,身上仿佛披了层神秘的面纱,令人有点忌惮,不知何方神圣,不知战斗力几何。
曲又云:“打电话,报警。”
在场诸人吓一跳,萱萱:“曲老师开玩笑呢,不至于不至于……”
曲又云春风化雨地笑着:“怎么不至于,多棘手一事儿啊,咱们节目组三个大男人都处理不了呢。”
……
有个大男人讪讪地向后退了一步。
有个女生火冒三丈:“我们又没犯法,你凭什么报警抓我们?!”
另一女生附和道:“是啊,你吓唬谁呢,你打电话看警察理你吗?!”
果然初生牛犊啊。
曲又云不怒反笑:“警察当然会理我,而且还会立即出警,不管你们有什么说辞,先一起去派出所做个笔录吧,未成年吗,还可以给你们爸妈打个电话,知会一声,回家挨揍吧,小兔崽子。”
说着,曲又云掏出电话准备拨号。
两个女生对视一眼,见势不妙,爆了一声粗口,一边溜一边骂,满口的污言秽语随着风飘远了。
萱萱:“诶诶诶,又云姐消消气。”
曲又云面带笑意地反问:“我有什么可生气的。”她只是心里稍微有点堵,还不至于和节目组闹,她说:“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你们后期剪辑最好用心一点,我不希望我平生第一次参加综艺节目被人指指点点当个笑话。我和顾言昭的cp不能有任何争议,可以吗?”
萱萱:“我保证这一段彻底掐掉,永不见天日,我等守口如瓶,半个字儿也不往外透。”
曲又云满意地点点头,转身,顺手挽住顾言昭的臂弯,说:“回家吃饭。”
节目录制过程中,出现这样的事故,必是节目组失职。
顾言昭可以抱怨、指责,但他选择了沉默。
曲又云没有为他鸣不平的立场,于其他业内人的眼里,他们只是合作关系。
电梯里,曲又云把萱萱和其他工作人员都撵了下去:“你们坐下一趟。”
短暂的自由空间里,曲又云问:“还好吗?”
顾言昭情绪难免受影响,想笑,笑不出来,表情扭曲道:“还好,谢谢您。”
曲又云瞥了他一眼,又望着不断上升的楼层数字,说:“既然选择了不计较,就别挂脸,装也要装得开心一点。”
顾言昭本以为自己可怜兮兮能从她那讨一点安慰,却只得到了一句冷冰冰的教育,心里更丧了,说:“我知道。”
曲又云不知想到了什么,又道:“男人,能隐忍是好事,将来事业上能走的更顺一些。”
电梯到了。
顾言昭跟在曲又云的后面,低声说:“昨天晚上,对不起,我可能不理智了……”
曲又云不敢回头:“没关系,我就当做了场梦……你也不用太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