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头看她?, 将一捧萝卜片递给她?。
她?湿着头发,抚着胸口,衣裳被湿发滴下的水沾湿, 半晌才道:“你有?病吧!”
言昳不知道那萝卜片要干嘛, 但她?一伸手,掀掉了老虎面?具, 那面?具朝下掉在了溪水上, 一片涟漪, 浮在水面?上, 顺着水流往下游而去。
山光远那张脸平静的看不出一点波澜。一滴血似乎是从面?具的眼洞中穿过, 落在他睫毛上。那滴血从上眼睑淌到下眼睑上, 就像一道疤痕。
言昳不想理他,山光远却拿了一片萝卜片, 沾了溪水后,去抹她?的头发。
言昳直往后蹭:“你干嘛!”
山光远:“去、血腥。”
言昳蹲在溪边, 双目怒瞪,头发湿淋淋的贴在脸边, 她?捏紧小拳头:“我又不是一道菜, 不需要去腥。我也不想一头萝卜味!”
他又跟变法术似的, 从袖子里拿出一团香胰子,对她?头发指了一下。
先用萝卜片擦,再用香胰子,就不会有?萝卜味了。他……他倒是知道她?是个?事儿多毛病多的。
言昳面?上不大情愿,却还是伸出脑袋,作势要闻闻香胰子。山光远懂她?的在意,立刻抬手递过去让她?闻。
言昳惊喜:“呀,是玫瑰花味的。”
山光远点头。
人家都?服务到这份上了, 她?只好接了一片萝卜,道:“哼,本来我不用遭这个?麻烦的。”
她?笨拙的用萝卜蹭头发,还道:“都?是因为你,给我弄一身血!”
山光远也没法说,当时情况危急,如果想要确保她?不被马蹄踢到,只能这样。只是他也没预料到白瑶瑶使劲往言昳怀里钻,反而被保护的好好的,马血全都?落在她?身上了。她?最?不喜欢自己?人前不体面?,肯定会生气,他才忙去找能临时洗干净手脸、头发的东西。
好像上辈子也是这样,他有?时候费尽心思去保护她?,却往往发生各种巧合,让她?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最?后变成了获益者……
山光远叹气道:“……对、不起。”
言昳抬眼看他,过了会儿撇了一下嘴角,道:“算了算了,我沾光被救,还能说什么呢。”
山光远没大听明白,只看她?不会弄,便伸出手,将她?脑袋拨过来几分,而后拿起萝卜片,将她?头发分成几缕,用萝卜片捏着蹭干净。
而后又要她?低头,他掬起一些溪水,给她?浇湿那小部分弄脏的头发,用香胰子一点点给抹过去洗干净。
他指腹很轻柔,一点点将被凝固血迹粘在一起的头发理顺。他虽然是个?半大少年?,但能将那灰马一把拽倒,白杨树似的身体里还是很有?力量的。可他更有?精细控制力量的那份克制,就像是这指腹上的茧,既能用在握刀杀人,也能用在给美人沐发上。
言昳没想到他这么会伺候人,她?垂下头,一些发尾落在溪水中,像是柳枝般随着水流轻晃,从水影里能瞧见他窄腰展臂,一丝不苟的轮廓。
言昳忽然道:“你这细致的,跟当妈似的。”
山光远似乎有?些无语,鼻尖哼了一声。
言昳手指尖在溪水里沾了一下,白玉似的小手朝他脸上掸水:“说的有?什么不对,你就不该学?什么武功,学?着进?美容美发行业,我绝对愿意在你那儿办卡,指名让你给我洗头。”
山光远躲了一下,他就听懂最?后一句,什么“指名洗头”。
这算是肯让他接近她?那宝贝头发的意思吧。
他心里忍不住想,这算是重来一次有?进?步吧,毕竟上辈子婚后,她?是绝对说不出这样的话。
勉强是一个?不错的开始。
言昳:“你倒是精得很,在白家奴仆的衣裳外头还套了一件,既不会让里头的衣服沾上血,也不会暴露身份。”
山光远一开始也没想着么多,只是他远远跟着她?的时候,看她?总是东张西望,怕自己?衣服的颜色比较显眼,让她?一眼瞧见,才顺手摸了一件深灰色的棉布长衣,简单套在外头的。连老虎面?具,也是从摊上顺手拿的。
幸好他是跟着去了,要不然她?的命运跟上辈子有?了如此多不同,不知道会不会再突然冒出这样的危险。
夜色深了,言昳也瞧不见溪水中的自己?了,只看得见天上的月亮落在了溪水里,她?捋了一下头发:“差不多了,咱们赶紧回去吧。总不能在这儿把衣服也洗了吧。”
她?起身,桃花坡下,灵谷禅寺里似乎有?来来往往的人打着灯找人。
应该是找她?,而不是找白瑶瑶了。
山光远把那件深灰色棉布长衣脱下来,给她?擦了擦头发,点头道:“你、先……回。”
言昳想了想,同意了。山光远真跟个?百宝囊似的,从袖中拿出一根蜡烛,交给言昳。
言昳拿着蜡烛:“又没火,干嘛。我、我不怕黑。”
山光远:还逞强呢。
山光远弯腰,从靴子中抽出一把小短刀,又从腰带里拿出一颗小火石。
言昳拿着蜡烛给他鼓掌:“以后野外生存,别?人带锅带刀,我带你得了。”
他端住她?乱舞的手腕,把蜡烛稳住,而后靠近蜡烛芯子,刀面?在火石上快速一刮,芯子竟然直接就被火苗点燃。言昳不傻,也知道他这点小招式,小技巧,明显就是艰苦生活锻炼出来的。
他两手护着蜡烛的一点火苗,轻轻吹了一下,蜡烛点的更亮。
言昳哇了一声,像是对着生日蛋糕捧场。
她?盯着火苗,鼻尖圆柔可爱的弧度被火光勾勒。
山光远抬眼看向她?,盯着她?双眸里跳跃的两个?小火苗。
言昳就打算这样秉烛回去,山光远叹气,拿走蜡烛,又拽了拽她?衣袖,将她?衣袖盖住手,才又把蜡烛递给她?。
言昳恍然大悟:“哦!我懂了,这样就不会被烛油烫到手了。”
她?半干的头发没有?再束起来,就垂在肩膀上,言昳小心捧着这团烛火,对他潦草的招了一下手,就慢慢往桃花坡下走。
他只看到她?的轮廓与发丝被烛火照亮,人渐渐走远。
而言昳走到一半,不知怎么的,站住脚忍不住回头去看。
她?没想到山光远还站在溪水边,望着她?,身后是在月光下像雪似的桃花林,他似乎在用目光守着她?走远。
一阵夜风吹拂,他那粗衣的衣摆被风吹起,还有?无数被风吹动的落花花瓣,风卷席着花瓣,像是把他也卷入了花海,沾满了他肩头与发顶,而后落在她?刚刚沐发的溪水里。先前还能瞧见他模样的溪水,被落花覆盖成了一条波光粼粼的白绸。
他眉目看不清晰,衣着打扮也简素,人并不出彩,像是一株花海里巍然不动的松树。
但他注视着她?的目光,竟让她?有?几分心安。
山光远也看到她?转过头,那点迷曳的烛光照亮她?面?颊。言昳向来意志坚决,此刻脸上竟然有?几分飘忽茫然。
风起来,她?连忙伸手护手里的烛火,发丝被风吹乱。
山光远以为她?怕黑,对她?摆手,要她?小心点看路。
言昳似乎勾起了一丝笑容,转过身去,秉烛夜游的散仙般,裙摆如帷幔飞舞,朝坡下漫步走去。
白家的车马附近,不一会儿响起了一片喊叫:“二小姐找到了!找到了!”
白旭宪连忙从禅房中跑出来,就看到了湿着头发的言昳,他三步并作两步从楼梯上跑下来,一把抓住言昳的胳膊:“昳儿,你跑去哪儿了!你知不知道外面?有?多危险!”
言昳委屈道:“也没人管我呀,我就是自己?走回来的,然后迷了路。然后我看到有?一条小溪,就想把头发上沾的血都?洗干净。”
白旭宪:“血?!什么血!昳儿——你衣服上怎么都?是血!”
言昳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脸上的担心不是假的。她?心里有?几分复杂:一个?人怎么能有?这么快的变化?,一个?人怎么可以有?那么多副面?孔。
白旭宪伸手摸着她?脑袋,显然是发现她?脸上有?清洗过的血痕,想要检查她?是不是头上受了伤。
“是昳儿妹妹保护了瑶瑶,当时正要有?发狂的马匹奔过去,有?一人杀了马,就给抱着瑶瑶的昳儿妹妹溅了满身的血。”梁栩朝这边走过来道。
他看到言昳,伸手也想去摸摸言昳的脑袋,言昳却扑到白旭宪身边:“爹爹我真的没受伤,都?是那个?马儿的血,我觉得受不了,就在溪边洗,可能就耽误时间了……我真的没事!”
白旭宪捏了捏她?胳膊和?手,半晌才吐出一口气:“不要再乱跑了。你都?不知道出了什么样的事。快去,回马车上去,你阿娘担心极了你。”
言昳乖巧点头,往车驾旁走去,而她?路过白瑶瑶的车驾,忽然将脑袋伸出来,对言昳喊道:“二姐姐,你没受伤吧!”
言昳哪怕洗净了头发,也看起来有?些狼狈,她?走过白瑶瑶的马车旁边,车马附近的煤油灯照亮了她?侧脸,言昳表情冷淡,摇摇头就走开了。
白瑶瑶对着她?背影道:“谢谢你救了我!”
言昳没理她?,甚至都?没抬手表示不客气。
白瑶瑶双手扶着窗框,下巴搁在手背上,小声又顿顿的道:“……以及,对不起。”
言昳终于停住了一下脚步,但又迅速迈步,往自己?的车马走过去。
她?登上车之后,黎妈连忙大惊小怪的又给她?检查一遍有?没有?受伤,李月缇靠着车边又在看书,只是跟她?对上了个?眼神。
李月缇似乎一下子就明白——这孩子把自己?照顾的好好的呢。
李月缇松口气,使唤黎妈道:“做什么呢,还不快去给她?拿两件衣裳,她?的箱子不是在车上么,必然装了一两件备用的衣裳,再不换上要风寒了。还有?热茶!”
她?自己?又拿一床铺在膝头的羊绒毯子将言昳裹住:“你这脾气,在外头洗什么头发。马上就回程了,脏点也比冻坏了好。”
言昳换了身简素的淡紫色衣裳,把自己?包在毯子中。李月缇从车上的小漆盒拿了柄细齿梳子,给她?篦头发。
言昳知道李月缇内心还把自己?当个?女孩呢,根本没大有?照顾人的意识,便别?扭道:“没事,我自己?来。”
李月缇却也不是慈母似的口吻,道:“我可会梳头发了,你看我的头发保养的多好。你这样用冷水打了胰子洗的,不赶紧好好梳开,就等着缠成一缕缕吧。”
倒跟小姐妹似的了。
言昳笑了笑,也就让她?给梳头了。
车队找到了言昳,就不打算停留,准备出发了,远远能听到白旭宪、熹庆驸马和?梁栩三人,似乎正准备上马,低声聊着什么。
车马驶动,言昳乘坐的马车离梁栩正近了几分时,清晰听到他在车外道:“……我倒不算太吃惊,但有?一个?武艺颇为高?超的少年?郎出手救了瑶瑶他们。可能跟我差不多大,戴着面?具,武功不是寻常习武家能见到的。你说会不会是他们……养了这样的死士。但他并不是来杀我的。”
熹庆驸马:“这倒是奇特了。问问抓到的那一两个?,让番子细细的审。你手底下也不是没有?早年?间东厂下来的老人儿。”
白旭宪:“咱们不该在金陵久留了,殿下,或许我们应该尽早出发……”
出发去哪儿?
马车却驶远了,渐渐听不到白旭宪的声音。
言昳掀开车帘往外看,只看着白旭宪他们三人手提灯笼,莫测的神色被照亮,低声交谈着。而一位仆从打扮的护卫,手捧着一大团被水沾湿的不成样子的老虎纸面?具,急急朝梁栩奔去。
那护卫与言昳马车旁的一个?少年?仆从擦肩而过。
言昳垂眼看向少年?仆从。
山光远也仰起头看了她?一眼。
她?又那样,跟他互通多少小秘密似的千回百转的看了他一眼,两只眼睛像波光潋滟的溪水里的黑色鹅卵石,嘴角勾起,仰着下巴,啪一下关上了车窗。
作者有话要说: 山光远:带孩子真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