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蒙蒙的光影中, 薄晓看到路余白的表情似乎在瞬间暗沉下去。
那双深邃的眼睛也像是寂夜中的星星,短暂明亮了片刻又沉到夜色中去。
她以为是自己眼花,又确认似的朝他看过去一眼, 他却半垂着眼皮,把巧克力塞回了她的手中。
“你留着自己吃。”
她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其他几个嘉宾已经神色各异地跟着送奖励的工作人员一起走了过来。
“那晓晓就是我们我们几个当中最先触发三个品德的了吧, 明天直接能跟轮船回去了。”经过这大半天的录制, 花影主动对薄晓改变了称呼。
辛泽微笑着点头, 神色之间带着几分与有荣焉的骄傲:“真厉害,不愧是我们班学霸。”
薄晓笑着看他一眼, “我就是运气好, 误打误撞。”
费沐打断他们:“快看看箱子里面是什么奖励!”
薄晓低头打开箱子, 拿出里面的卡片。
花影已经闭上眼睛许起了愿, “仁慈的导演组,请赐给我们几床被子吧。”
辛泽说:“我们还缺筷子和碗,不然只能手抓泡面。”
费沐说:“我想吃鸡翅。”
耳边七嘴八舌的, 只有路余白没出声, 薄晓下意识转头去看他,却发现他早已经不在她身后,独自走去一边继续捡柴火去了。
月光藏在云层后,他的身影隐在暗色里,是修长而清冷的一道。
薄晓不知为何, 觉得他的背影似乎透着丝淡淡的落寞。
薄晓收回视线,把卡片直接递到了镜头下。
费沐看着念出了声。
算节目组人性未泯, 没忍心真的把他们饿死在岛上, 给了他们六双筷子和三个碗, 另外还有一只手电筒。
路余白捡来了许多柴火,不仅做饭够用,把篝火烧到他们睡觉都足够。
碗少人多,泡面只能分着吃,还得分批吃。
折腾了一整天,大家都又饿又累,也顾不上讲究了,干脆直接两人吃一碗,还能省下中间一次洗碗的水。
戴雨竹先捧起一个碗,想要拉拢花影一起——
薄晓肯定不会和她一碗,她也不愿意纡尊降贵地主动向薄晓发出邀请。
可惜,她才刚动了动嘴巴,花影已经转头看向了薄晓,“我跟你吃一碗行吗?”
薄晓点头:“好啊。”
戴雨竹生生咽下即将出口那句话,张开的嘴巴及时刹车,假装打了个哈欠。
这样一来,情况就有点尴尬了,一共只有三个碗,现在已经被女生预订了两个。
辛泽率先反应过来,“女生先吃,我们等你们吃完再吃。”
“不用这么麻烦。”路余白单腿半蹲在地上,掀开锅盖直接开始盛面,“等她们吃完面也泡得不能吃了。”
把第一碗面径直递给和他中间隔了一个费沐的花影,他说:“你们抓紧时间吃吧,我不喜欢吃泡面。”
“哥,稍微吃点吧,你不吃夜里会饿的。”费沐贴在路余白身边,边说边拿起一个碗,像个乖乖小学生似的双手捧着递到他面前。
“我们三个人吃一碗就行啦!”
尾音微微拉长,轻快中带着几分嗲意。
“……”
没有男生用这种语气跟路余白说过话,路余白手指一顿,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唇,直接把筷子塞进他手里,站了起来,“你自己盛。”
费沐不怎么情愿地对他眨巴了下眼睛,“余白哥,你偏心。”
“……”
现在的男团都什么妖魔鬼怪,路余白简直佛了,“你再对我撒个娇试试?信不信我把你扔海里去?”
他臭起脸来有一种冷酷的渣苏感。费沐被他冷脸怼了,也不生气,反而笑嘻嘻地嘟囔了句:“别那么凶嘛。”
“……”
路余白觉得自己已经饱了,甚至明天的饭都不用再吃了。
意识到似乎好半天没听到薄晓的声音了,他偏眸朝她看过去。
薄晓坐在最边上,捧着花影吃完一半留给她的泡面,热气腾腾吃得正香。
在他看过去的瞬间,她刚好咽下最后一口面,完全没有心理负担地捧起碗喝面汤,大碗口遮住了她巴掌大的一张脸,看上去像是她一头扎进了碗里。
路余白收回了视线。
没隔一秒,再次不着痕迹地瞥去一眼。
目光收回。
又一眼。
等薄晓意犹未尽地放下了碗,他的目光恰好从她脸上缓缓飘过,仰头看向了天。
唇角却悄悄弯起一丝可疑的弧度。
吃完了泡面,又煮海鲜。
海鲜的滋味倒是鲜甜,就是太少,吃不饱。
夜深了,节目组终于放嘉宾去睡觉。
两顶帐篷,空间还算宽敞。三个女生挤一顶,三个男生挤一顶。
工作人员也各自去休息,只在帐篷前留了一个固定的摄影机。
薄晓绕过帐篷,用晚饭后做游戏从节目组那赢来的卸妆巾卸了妆,洗了脸。
洗脸的时候手指有些刺痛,借着灯光看了眼,她才想起赶海时被螃蟹钳子夹出来的小伤口。
回到帐篷里,花影已经准备睡了,戴雨竹靠在一边在玩手机,脸上还带着妆,看上去似乎没有要去卸妆的意思。
节目组大概是怕嘉宾们自闭,等帐篷内的素材拍得差不多了之后,就把手机还给了他们,薄晓拿起手机和苏禾汇报了一下拍摄情况,又用监控软件看了会儿葫芦,便揿灭屏幕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但不知是第一次录制真人秀过夜太兴奋还是怎样,薄晓的身体和意识简直是各忙各的,身体明明已经劳累,意识却越来越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了戴雨竹和花影熟睡的呼吸声。
又不知过去了多久,外面也渐渐宁静一片,耳边涌起了清晰的海浪声。
搁在一边的手机忽然亮起了屏幕。
薄晓打开手机,看到一条新微信。
路余白:【睡了吗?】
薄晓眨了眨眼,将屏幕亮度调到最低,侧着身子回复。
薄晓:【还没有。】
路余白:【出来一下。】
薄晓:【?】
路余白:【我在帐篷后面等你。】
薄晓揿灭手机,轻手轻脚地出了帐篷。
为了安全起见,帐篷前的那堆篝火已经被节目组灭掉了,薄晓避开节目组架在帐篷对面的那个摄影机,猫着腰绕到了帐篷背后。
远远的,她看到立在月光下的那道孤高身影。
脱掉了节目组发的原始人服饰,路余白穿着简单的白衣黑裤,干净清爽,高大清瘦,静静地望着她的方向,几乎与月光融为一体。
薄晓加快了脚步朝他走过去,停在他面前,仰头笑问:“什么事神神秘秘的单独把我叫出来,是不是发现了节目组什么隐藏的任务?”
“……”
都几点了,连导演都睡着了,她还在操心着节目任务。
路余白无奈地扯了扯唇,背在身后的那只手伸出来,微握着拳。
“嗯,是有一个很重要的任务需要你来配合我。”
薄晓立刻问:“什么任务?”
路余白放低了声音,带着几分诱哄的意味,“闭上眼睛。”
“这么神秘。”薄晓嘀咕了句,毫不怀疑地闭上了双眼。
她卸了妆,完全的素面朝天,皮肤白皙清透,卸掉了口红和眼线,让她明艳的外表少了一丝攻击性,更添了两分纯粹稚嫩。
淡薄的余光从他的肩头一路揽过她的侧脸,浓密卷翘的睫毛变成了煽动心潮的翅膀。
路余白垂下眼,喉结微动。
下一刻,薄晓感觉到他拉起了她的左手。
因为未知,她指尖轻微地蜷缩了下,耳畔随即落入一道低沉的笑声,“别动。”
“哦。”
她配合地伸着手,任由他去牵,而他也并无逾越,只是用两根手指夹着她的手腕,而后一寸寸向下,牵住了她的手指。
薄晓清晰感受到男人指腹干燥的温度。
片刻,有胶布一样的东西贴上了她的皮肤,沿着手指轻轻缠绕——是创可贴。
薄晓猛地睁开眼,发现她手指上被螃蟹钳子夹出来的伤口已经完全被创可贴覆盖住了。
睫毛诧异地翕动了几下,她才不确定地开口,“这就是你说的……任务?”
路余白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松开手,把撕下来的包装纸随手塞进了裤袋里,“恭喜你,任务完成了。”
“真是任务?”
薄晓一边怀疑,一边又隐隐地觉得,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像是说真的。
毕竟连她给大家分巧克力这种事情都能触发这随心所欲出牌的节目组的奖励。
似乎,让路余白大半夜出来给她贴创可贴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那我会触发品德吗?”薄晓晕乎乎地问道。
“会。”路余白眼底闪过一丝促狭,“你触发了乖巧品德。”
“……”
薄晓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熬夜让人反应迟钝,她在路余白一本正经的笑意中慢半拍地想起来,他们两个根本就是避着摄像头悄悄溜出来的。
秘密个什么任务啊?
耳畔落入男人微哑的一声轻笑,薄晓恍然地抬头瞪了路余白一眼。
“骗子。”
“不过——”她笑了笑:“谢谢。”
路余白抬手轻蹭了下鼻梁,“客气。”
薄晓想了想,问:“你怎么知道我手指被螃蟹夹伤了啊。”
路余白轻咳一声,“听你pd说的。”
其实是在她送他巧克力时看见的。
薄晓了然地点点头,“没想到你还挺细心。”
路余白没应声。
气氛一时间安静下来。
只剩海浪裹挟着风声在耳边喧嚣。
薄晓突然觉得有一丝不自在,或许是因为怕被人发现她和路余白躲着摄像头单独站在这里,又或许只是因为这环境私密到旖旎。
她还没分出精力深想,思绪又被另一件事占据。
“对了,我也有东西给你。”
路余白眉梢微挑:“什么?”
薄晓双手伸进口袋摸了下,再出来时,两只手都攥成了拳头,先把右手朝他递过去。
那颗被他还回去的巧克力再次躺进了他的手心。
路余白垂眸看着那颗巧克力,眼中划过一分意外,“你还没吃?”
“特意留给你的。”薄晓说,“我看你晚饭都没吃什么,怕你会饿。”
“……”
路余白喉结动了动,嗓子像被巧克力浓稠的甜味黏住,一时间没发出声音来。
薄晓这时又把左手递了过去,“这个也给你。”
路余白摊开的掌心中又多了一条大大的坚果棒。
他沉声笑道:“这个也是从包里偷的?”
“不是。”薄晓笑眯眯地告诉他:“这个是副总导演晚上偷偷塞给我的。”
路余白笑意微敛:“程问荻?”
薄晓继续点头,“我还以为你不知道他的名字。”
毕竟他今晚做游戏时把戴雨竹都叫成了戴雨萌……
何止是知道程问荻的名字。
路余白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他还知道他们之间那个相逢于微时的故事。
而在他刚刚出道,籍籍无名时,也和薄晓有过一段相似的故事。
在这个故事里,薄晓仍是薄晓,他是程问荻。
那是薄晓拿到影后之后两人的首次同台,也是自高一分别之后,两人第一次再见。
那是某电视台一档很火的室内综艺,薄晓是那天的主咖,他则和好几个新人一样充当着没几个镜头的绿叶。
路余白那天到的很早,在彩排之前,他在心里反复猜想着两人再见面时,她会是怎样的反应,会对他说些什么,会不会已经忘记了他是谁。
幸好,她还记得他。
但也只是记得而已,匆匆打了个招呼,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就已经被工作人员叫走了。
她有自己单独的休息室,而他被安排在很多人公用的大休息室,两间休息室隔了一条长长的走廊,后来忙乱一片,他们连照面的机会都没有。
再之后,她上台彩排出场秀,他一个人站在后台侧面出口处远远地看着她。她好像长高了些,也更漂亮了些,舞台的灯光不遗余力地打在她身上,她站在光里,肆意明媚,是比光更惹眼的存在。
他站在出口的角落,隐匿在昏暗里,情不自禁地扬了扬唇。
音乐结束,导演比了个“ok”的手势,薄晓突然毫无预兆地朝他的方向看过来,弯着眼睛,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路余白心弦一紧,呼吸不小心乱了一个节拍。
少女朝着他的方向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路余白轻轻舔了舔唇,清俊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
抬手轻蹭了下鼻梁,他抬脚,欲往她的方向走。
没想好要和她聊些什么,但,好不容易再见,总不能点个头就擦肩吧。
她的手机号码换掉了,□□号也弃用很久了,他想,至少这次要留个联系方式。
路余白挪动了脚步,一步一步地朝亮处走。
却在距离光亮仅剩一步之遥的时候猝然停住。
因为薄晓已经笑着站在了另一个人面前。
是她刚获奖的那部电影《风月》的男主角齐绍。
原来她刚才是在对他笑。
原来她从始至终都没发现站在暗处的他。
路余白自嘲地扯了扯唇,转身从另一个方向离去。
路余白回到后台,工作人员指挥他和另外几个小透明排队等待化妆。
他排最后一个,不过他也不在意。
这节目他本来也没想来,如果不是因为薄晓也要参加。妆造效果,镜头多少,那些他根本就不在意。
可有人在意。
耳边的嘈杂声越来越大时,路余白从半梦半醒之间摘掉耳机,就听见同一个化妆室的另一个小透明在和化妆师吵架。
“你确定这是在化妆?你看看我的手是什么颜色,再看看我的脸是什么颜色,我又不是要上台演包公!”
化妆师脸色也不太好看,“我就是一打工的,你跟我说不着,领导让怎么化我就怎么化。”
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心高气傲,忍不了气,那少年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那我不化了。”
“不化你就出去,下一个。”化妆师沉着脸朝路余白招了招手,“别耽误时间,快点。”
路余白睡眼惺忪地靠在椅背上,没什么表情地朝他看过去一眼。
“我也不化。”
“你……不化算了,以为我想给你们化。”
化妆师叉着腰,咬着牙根把眉笔摔在了桌上,“没有红的命,就别得红的病,你们也别怪这世界不公平,谁让你们是小透明,小透明就活该给人让妆,等你们哪天红了,也可以让别人给你们让妆,但我看啊……”
他阴阳怪气地冷哼一声,正要继续说,化妆间的门突然被人推开。
齐绍和他的经纪人一起走了进来。
那个面相严苛的女人视线在屋子里扫了一圈,停在了路余白的脸上。
默不作声地盯着他看了片刻,她抬起涂着大红色甲油的萝卜头似的手指,盛气凌人地问:“你给他涂了几层粉底?”
化妆师一改之前的态度,忙笑着去拉那女人的手臂,“姐,我一点粉底都没给他涂,我可是严格按照你的要求来给这几个小屁孩化的妆呢。”
齐绍皮肤黑,她的经纪人强势地要求让所有不出名的男嘉宾给他让妆,绝对不能比他白,比他好看。
可路余白天生冷白皮,不化妆也是反光板一样的存在。
“给他涂黑粉。”那女人的手指又朝前指了指。
路余白困劲儿过去了,躁意却一层一层地往上涌,盯着那女人嫣红的指尖,他一把扯下耳机,冷着脸站了起来。
“把你的手收回去。”
“哎,你这小兔崽子,跟谁说话呢。”
齐绍背靠家大业大的星娱,最近又靠着《风月》火了一把,他的经纪人便也迅速地膨胀了起来,看到路余白这态度,气得当场叫嚷起来。
路余白一手拎着外套,微侧着脑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正要开口,薄晓的声音忽然从门口传来,“齐绍!”
路余白微微一滞,抬眼看向门外。
薄晓对上他的视线:“路余白,你们……这是干嘛呢?”
……
“我还记得那天你把齐绍的经纪人呛得面红耳赤,差点下不来台。”
海风浅浅,海浪变成温柔的潮汐,路余白轻笑了声,偏头看向薄晓。
薄晓也笑,“我也记得你那天是全程素颜录完了节目,但合照里,你还是台上最耀眼的那一个。”
“是……吗?”
这是路余白第一次从薄晓口中听到“耀眼”二字,“原来我在你心里是这样的形象。”
“不是在我心里,而是事实如此。”
薄晓转头看他,笑容明媚坦荡,“路余白,四年前在节目后台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光芒万丈,星途坦荡。”
“为什么?”
“因为你是路余白呀。”
“所以你当时才会替我出头?”
“我替你出头可不是因为这个。”薄晓毫不犹豫地反驳。
路余白问:“那是因为什么?”
在薄晓开口之前,他听见自己一字一顿,自己先低笑着给了答案:“因为你是薄晓。”
因为她一直都是那个恣意热烈,勇敢正义的少女薄晓。
无论她是平凡的高中生,籍籍无名的新人演员,还是站在光里的年轻影后。
她都是薄晓。
薄晓心尖猛地一滞,像是被什么东西轻捏了一下。
等她想去细细分辨,却只感受到阵阵温柔的海风。
她仰起头,看向路余白的眼睛。
他的眼睛漆黑如夜,深邃如海,是一双引人入胜,会讲故事的眼睛。
而今夜,薄晓觉得他的眼睛格外明亮,似乎要把她看穿了。
她不觉屏住了呼吸,好几秒,才缓缓地眨了眨眼,而后,她忽然抬起手,惊喜地叫出了声。
“路余白,快看,流星!”
她激动地跳着,眼睛亮晶晶的,弯成了两道月牙,克制地压着嗓音,去拍他的手臂。
“真的有流星,你看到了吗?”
路余白微微低头,视线专注地定格在她眼睛上,眸光闪烁——像守在身后的、安静的、波浪轻摇的那片海。
看着她的眼睛,他低笑着,温声回应。
“我看到了。”
“很漂亮。”
作者有话说:
我们曾在对方籍籍无名时互相守护,又携手再次走向顶峰。
嗑拉了啊家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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