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禾经过多番考量, 最终替薄晓接下了那档名为《第二十五小时》的真人秀。
“现在的娱乐圈和以前不同了，以前是演技当道，现在演技只能是锦上添花, 资本可以左右的东西太多，而路人缘太差，观众也可能因为逆反心理完全不买帐。你现在事业刚刚重启，需要积攒一定的路人缘, 你性格好, 这个时候上真人秀刷刷脸未必是一件坏事。”
苏禾说的是大部分事实, 但还有一个原因她藏着没说破。
以薄晓现在的知名度和商业价值，除了小成本网剧, 的确接不到什么像样的影视资源。
更何况现在是影视寒冬, 剧本一抓一大把, 像样的好作品却是凤毛麟角, 是要抢破头的。
这话苏禾虽然没有明说，但薄晓心里也是清楚的。
她对自己有清晰的自我认知，所以一直觉得, 对目前的她来说能接到《第二十五小时》的邀约已经是一件像天上掉馅饼般极不可思议的事。
她没玻璃心, 也不藏着掖着，想到就直接说出来了。
苏禾一怔，倒是没想到她会这么直白地点评自己，没有自嘲也没有自卑，完全是一副谈论天气, 谈论食物一般坦然平常的语气。
她突然因自己前一刻小心翼翼的措辞笑了声，看向薄晓的眼神多了一分不加掩饰的欣赏。
“我去见了节目的导演组, 你知道是谁推荐的你吗？”苏禾卖了个关子, 停顿两秒, 才报出个人名。
“程问荻。”
薄晓脸上划过一丝茫然。
苏禾没有提醒，只是支着下巴静静地看着她。
好一会儿，薄晓才不确定地问：“他是不是戴眼镜？”
苏禾笑着点点头，“对。”
薄晓轻轻呢喃一声：“是他。”
她其实很快就把程问荻这个名字和脑海中的人对上了号，迟疑那么久，是因为她没太敢把她认识的程问荻和综艺导演划等号。
她认识程问荻时，他还只是剧组里唯唯诺诺，被副导演骂得抬不起头的小摄影师。
没想到几年过去，他已经成长为综艺团队里的骨干成员。
“他说是你拯救了他。”
苏禾笑着说：“当年他刚开始跟组，没经验，胆子又小，每天被副导演呼来喝去，猪驴鸭狗地骂，骂得他都怀疑人生，想跑路不干了。那个副导演在剧组里有势力，同组的摄影师看着他挨骂，从来没人敢替他说话，只有你，只有你站了出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替他怼了回去，跟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炮仗似的，问对方有没有学过说话。”
“其实他那时已经有点轻微的抑郁了，他挣扎了很久，那天本来想辞职，再也不干这行了，但因为你，他又坚持了下去，而那个欺软怕硬的副导演从那天起也确实收敛了很多。只是他没想到，因为公然替他出头，你后来竟然被扣上了仗势欺人的帽子，你被人欺负，被人污蔑的时候，他却没有能力为你说话。他一直觉得很愧疚也很遗憾。”
所以他现在成了团队的副总导演，有了发言权，也想要力所能及地拽她一把。
薄晓靠着椅背，全程安静得像在听一个陌生人的故事。
她不知道程问荻当时已经被折磨得情绪出了问题想要放弃摄影师的职业，也不知道他后来竟然一直对她觉得亏欠，她甚至已经好几年没想起过这个人了。
当初她只是恰好撞见他被刁难，看不过眼就替他说了几句话，完全没想过后果，也没想过让他报答。
哪怕后来她因为这件事被人做文章，被人污蔑在剧组耍大牌、仗势欺人，她也从来没有后悔过。
各有渡口各有舟，各有缘起与因果。她没怪过任何人，哪怕重来一次，十七岁的她还是会毫不犹豫地站出来。
因为那就是她的性格，那就是她。
她从没想过，自己当时理所当然的一个举动，竟曾给另一个人带去过那么及时的温暖和支撑。
薄晓的心情突然变得很轻快，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她曾经的冲动意气也并非全错。
苏禾在一周之内为薄晓配齐了艺人标配的工作人员。
除了宣传、策划、司机那些，苏禾还特意给她选了一个猫狗齐全的贴身助理，是个齐耳发大眼睛的小姑娘，中等个头，瘦瘦的，挺爱笑，名字也很有生命力，叫江芃芃。
江芃芃很早之前就看过薄晓的电影，一直挺喜欢她，见了她本人之后就直接宣布转成了她的粉丝。
薄晓故意逗她：“我看现在的粉丝分类都很细致的，你是我的哪种粉啊？”
江芃芃举起手，笑嘻嘻道：“我每周一三五做你的颜粉，二四六做你的事业粉。”
薄晓问：“那周末呢？”
“周末做你的妈妈粉。”
薄晓被她逗得哈哈大笑，没忍住捏了下她的脸蛋：“你也太可爱了。”
江芃芃脸颊微红，缓缓地眨了眨眼睛，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决定改口了！我决定周末上午做你的妈妈粉，下午做你的女友粉！”
薄晓本身就喜欢江芃芃这样的可爱软妹，加之她对葫芦的态度和两人的这番对话，薄晓很快就和她熟悉了起来。
五月上半旬，薄晓基本上没什么工作量，和《第二十五小时》导演组见过面之后，她只参加了一个明星公益活动，之后所有的时间都用来修改毕业论文。
五月下旬，薄晓顺利通过答辩，拿到了导师的一致高分。
答辩结束，她就开车回家带葫芦去宠物店洗澡了，坐在休息区玩手机时看到群里通知部分同学准备二辩，戴雨竹的名字也在其中。
她没在意，又往上翻了几条群消息便退出了微信。
薄晓带着葫芦回到家，江芃芃也带着一堆纸箱子到了。
苏禾重新给薄晓租了套公寓，在电影学院和公司的中间位置，依然是两室的房子，面积不算大，但因为是高档小区，安全性和私密性都很不错。
薄晓提前跟父母那边报备过，计划明天搬到新公寓去。
姜凝刚结束了通告回到a市，带了助理一起来帮她，四个女孩子先把箱子叠好，分门别类地把东西装箱，一直忙活到晚上十点多才弄完。
翌日早上，江芃芃和司机跟搬家公司的工作人员一起过来，帮薄晓搬了家。
收拾新房子又用了大半天，家政阿姨已经提前给公寓做了大扫除，薄晓只简单把大件的行李归置好，犄角旮旯的细节暂时没动，打算这几天再慢慢整理。
姜凝提议做一顿大餐帮薄晓暖房，租来的新房也算是新房，仪式感必不可少。
薄晓兴致勃勃地举手同意，江芃芃举手附议。
三人一拍即合，姜凝提出一个关键性的问题：“你们谁会做饭？”
薄晓眨眨眼，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我会煮泡面，煮意面，煮挂面。”
“……”姜凝无语：“下一位。”
江芃芃咧咧嘴，挤出一个老实巴交的笑容：“我会煎荷包蛋。”
“……”姜凝泄气地往沙发上一瘫：“叫外卖吧。”
叫完外卖，就是漫长的等待。
薄晓在客厅铺了干净的地毯，先给葫芦开了一个罐头，然后倒了三杯柳橙汁坐在地上边收拾衣服边等。
不消十几分钟，门铃声响起。
薄晓丢下衣服爬起来，“这么快？我去开门！”
跑到猫眼前先往外看了眼，她随即打开门，人躲在房门后，只把两只手伸了出去。
穿着橙色衣服的外卖员递给她两个大大的袋子，装的却不是她的外卖。
一个方正的纸袋里装着蛋糕，另一个袋子里装着一束开得热烈的蔷薇。
外卖员来去匆匆，把东西递给她就跑了，带起一阵轻微的风。
恍然一瞬间，薄晓觉得那风似乎从她的手腕一路吹进了心里，吹出一阵欲坠不坠，说不清感受的触动。
似是诧异，又有一种直觉般的确定。
看到蔷薇的一瞬间，心里不知怎的就条件反射跳出路余白三个字，和他那对暗藏笑意的眼睛。
薄晓垂眼去看花束，上面果然有一张卡片，她没来得及看，姜凝突然从背后冒了出来，手臂自后面伸过来，抢走了卡片。
“恭贺搬迁，天天开心？没了？”
“怎么连个落款都没有。”姜凝捏着卡片皱眉，“谁送的？”
薄晓没看她的眼睛，摇头说：“不知道。”
她不认识路余白的字体，也不确定这张卡片和之前那张卡片是不是出自于同一个人的手笔，而之前那张卡片又是不是路余白亲手写的。
所以只是怀疑，没有确切证据。
于是她又更加坚定地摇了摇头，重复了一遍：“不知道。”
姜凝拿着那花研究了半天，又去研究蛋糕，江芃芃从洗手间出来，好奇地“咦”了声，也凑过去一起研究。
研究了好一会儿，两人异口同声地得出一个结论，“肯定是你的暗恋者。”
“怎么可能！”薄晓条件反射地拧起眉，满脸的荒谬，“人家不是说了恭贺搬迁吗？”
“谁恭贺搬迁送人蔷薇？送蔷薇四舍五入不就等于送玫瑰吗？都送玫瑰了还不是喜欢？”
姜凝有理有据地反驳了她，又问：“都是谁知道你今天搬家？辛泽知道吗？会不会是辛泽送的？还是别的什么同学？你最近没有背着我认识什么新朋友吧？”
路余白应该不算新朋友吧？
薄晓摇头：“没有。”
“没有人知道我今天搬家。”她挠了挠头，觉得姜凝关于“暗恋”的这个结论也太武断了，只想立刻结束这个话题。
“应该是我爸妈。”
她认真地点点头，像是在说服自己，“除了公司的人和你们，就只有我爸妈知道我今天搬家。你知道的，我妈妈有时候就爱搞点小惊喜。”
姜凝不太甘心：“真的？”
薄晓：“真的真的！”
傍晚，江芃芃和姜凝先后离去，薄晓把蔷薇修剪过后插/进玻璃花瓶里，在客厅四下打量了片刻，最终还是把花摆在了卧室的梳妆台上。
坐在梳妆台前，她拿起手机，打开了微信。
路余白的头像安安静静地躺在好友列表里，没什么动静。
她戳进对话框，两人上次聊天是在两天前，内容还是关于狗狗的。
路余白主动发来的微信，问她给狗狗吃钙片的问题，两人聊了几句，不知怎的话题就莫名其妙地扯到了她身上。
然后她顺口告诉路余白，自己今天要搬家。
怕姜凝多想，薄晓中午没敢说实话，这会儿看着手机自己也止不住地猜想，那花到底是不是他送的？
盯着聊天记录发了会儿呆，薄晓最终没好意思问，万一不是他送的，那岂不是太尴尬了，像在暗示别人送花一样。
那她的脸要往哪儿放！
这样想着，薄晓果断关掉了对话框。
正要退出微信程序，手机叮咚响了声，像挽留她似的弹出一条新消息。
路余白：【东西搬完了？】
薄晓：【嗯嗯。】
路余白：【什么时候邀请我们过去暖房？】
已经暖完了。薄晓心想。
沉吟片刻，她低头敲字：【等我买了属于自己的新房……】
一句话没打完，被弹出屏幕的新消息打断。
路余白：【毕竟我已经送了暖房礼物。】
薄晓指尖停住，缓缓地眨了眨眼睛。
薄晓：【中午的花和蛋糕，是你送的？】
安静片刻，路余白回了条语音过来。
男人声音微低，带着不甚明显的笑意，像是被气笑的，“不然呢？你不认识我的字？”
薄晓下午把这次的卡片和脑海里上一次的卡片努力做了对比，大概，应该，百分之八十确定两张卡片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
只是……
夕阳穿过玻璃窗温柔地洒落一地余晖，薄晓盘腿坐在椅子上，沐浴在那绯艳的光里，歪头思索了片刻，直白地发问———
【你为什么要匿名送花给我啊？】
等了片刻，手心一震。
路余白：【不是说了恭贺搬迁？】
路余白：【花菜的好朋友搬了新家，作为花菜的家长，不得替它做出一点表示？】
哦，原来是家长之间的联谊啊。
薄晓抬手敲了下脑袋，忽的笑了。
她就说是姜凝瞎想吧，还差点把她带到沟里去！
什么暗恋不暗恋的，这花明明是路余白替狗送的。
几天后，苏禾带薄晓和导演组碰了个面，薄晓时隔五年再次见到了程问荻。
“你怎么变黑了？”她惊讶地笑说。
程问荻也笑，在团队里已经独当一面的男人单手扶了扶眼镜，笑得有些羞涩。
“录节目晒的。”
薄晓由衷地祝贺他：“你也太厉害了，这才几年，都混成副总导演了，听说你去年还自己带队做了档综艺。”
程问荻微微脸热，看向她时眼睛像闪着光，“一直以来，我都想当面跟你说声……”
薄晓笑着抬手：“打住。”
程问荻话音一停，等她放下了手，还是一字一顿地把那两个字说完：“谢谢。”
“好吧，这声谢谢我收下了。”
薄晓被他的郑重弄得有些不好意思，摆摆手道：“从此以后这件事情就翻篇了，咱俩谁都不许再提。”
程问荻还是笑：“好。”
五月下旬，综艺《第二十五小时》录制先导片。拍完先导片就要正式开始进入节目录制。
先导片只是拍摄一段艺人独处的视频和采访，苏禾亲自陪薄晓过去。
路上，苏禾先给薄晓看了采访提纲，让她大致有个心理准备。
“不该问的问题我们事先都跟节目组打过招呼，不会瞎问，再说有程问荻在，这节目你就放心录，不用紧张，公司也不给你立人设，做自己就好。”
薄晓翻着手里的采访提纲，都是一些比较常规的问题。比如为什么选择参加这档节目，你想象中的节目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你知道和你共同参加节目的嘉宾都有谁吗，对他们有怎样的期待等等。
为了拍到嘉宾最真实的反应，节目组事先跟艺人团队都对接过，在正式开拍之前不会向艺人透露节目的其他嘉宾人选。
保姆车驶过车水马龙的街道，微微的胎噪声中，苏禾也饶有兴致地问了薄晓同样的问题。
“你对其他嘉宾一点都不好奇吗？”
薄晓托着腮认真想了想：“确实不怎么好奇。”
她是去工作的，工作机会来之不易，不管同事是谁，她都要好好完成自己的工作。
苏禾问：“万一碰上你讨厌的人怎么办？”
“我没什么讨厌的人。”薄晓说：“最多有不喜欢的。”
不喜欢，但也没多余的精力分出一份名为“讨厌”的情感放在她身上。
讨厌一个人也是很费神的。
苏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歪头看她：“那……喜欢的呢？”
薄晓想都没想：“碰到喜欢的人当然开心啦！”
“我是说那种喜欢。”苏禾试探道：“对异性的那种。”
“那种？”薄晓斩钉截铁：“没有。”
“好。”
苏禾顺着这个话头进入了正题，正色道：“作为你的经纪人，有一件事儿我必须要和你说在前头，原则上，我不干涉你的私人感情，不反对你谈恋爱，但为了提前预备公关方案，以应对任何可能发生的问题，你如果谈了恋爱，或者预备要进入一段感情，一定要让我知道。”
“放心吧，不会的。”薄晓看完最后一个问题，对她笑了笑。
“别说的这么肯定。”苏禾说：“现在不会，不代表过一段时间不会，最近几年不会。”
“现在不会，过一段时间不会，最近几年应该都不会的。”
薄晓合上提纲本，双眼发光，斗志满满，一副势要为公司肝脑涂地的架势。
“我现在只想好好搞事业，给公司挣钱！”
“……”
“路余白”三个字都快涌到嘴边了，被苏禾狠狠咽了下去。
她笑着拍了拍薄晓的肩，沉默着把视线转向了窗外。
算了。
比起失恋，暗恋，也挺好的。
作者有话说：
苏禾：去暗恋吧，去暗不受定义的恋，去综艺节目里，当着全国观众的面暗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