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不大。
“爸,过年我不想去大姨家里。”接着传来窸窸窣窣的细碎动静。
周晋诵捂住手机说话,但孟眠还是依稀听见了。
“不去就不去,和你妈说。”
“没什么事情我就挂了。”孟眠在对方和儿子说完话之后,才开口说道。
周晋诵仿佛也不知道怎么说,哎了几声,孟眠就把电话挂了。
挂了电话,周晋诵看着又默然了许久。
打完一把游戏的周堂凑过来,看见了周晋诵手机屏幕上的名字,他哼了一声,“你终于给她打电话了?”
周晋诵没说话,总归脸色是非常一般的。
周堂也不会看脸色,他自说自话,“她接了?肯定没和你说上两句,我要是她我早就把你拉黑了,你说说你干的这叫什么事儿啊?这么多年就给钱,她又不缺钱,你现在突然找她,她说不定以为你想打秋风呢。”
周晋诵生不出嘴皮子这么利索的,周堂主要是像他现在的爱人。
“去去去。”周晋诵不耐烦地推开周堂,“做你的作业去。”
孟眠看着那几只鹅发呆。
过了半晌,她才说:“我爸给我打的电话。”
靳崇钰点点头,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孟眠的脸,“这是你第一次和我说起他。”
“你可以问。”孟眠说。
靳崇钰想了一会儿,说道:“我比较希望你主动说。”
“为什么?”孟眠问道。
“我能不能主动问,决定权在你的手里,我不敢保证我主动问你的时候时机恰当,不过,你要是能像现在这样提前告知我一声,”靳崇钰说,“可以。”
他显得很轻松,像是谈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刚刚笼上孟眠心头的阴霾慢慢地散去了。
在这样轻描淡写的氛围里,那些放得下和放不下的都成了扬手便能让它随风去的尘土。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孟眠笑了笑,“我爸出轨了,他们离婚了,我妈再嫁,他们现在都过得很幸福,都在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然后呢?”靳崇钰问她。
“什么然后?”
“你呢?”
“你想要的,得到了吗?”
孟眠呼出一口气,那团白色的雾气在冷空气中缓缓消散,她转过脸看着靳崇钰,平静而又淡定地回答。
“我想要的,他就在我眼前。”
靳泡泡和林羽然坐在后门的台阶上,两个都托着下巴。
靳崇钰俯身轻轻吻在了孟眠的眼睛上,孟眠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她都还没吧唧过。
“真好。”靳泡泡说。
林羽然:“我也可以。”
靳泡泡:“......”
“大过年的,我不想见血。”
靳家除了靳崇钰爹妈,还有他们二叔和小姑,小姑未婚,二叔家是三个男孩子,所以靳泡泡是他们这一辈里边唯一的女生,也是最受宠的。
除夕当天,二叔一家才回来,因为是踩点,回来得又晚,他们到的时候,饭菜都已经端上了桌子,奶奶气急败坏地指着二叔骂了好一顿,他们一家在饭桌上都不敢吱声。
饭后,便是挨着发红包的时候。
孟眠和靳崇钰已经算是大人了,没有还要压岁钱的道理,况且靳崇钰这把年纪,也不是压岁钱能够压住的。
靳崇钰悄悄给孟眠手里塞了一个红包。
孟眠靠在靳崇钰的肩上,里边不是纸币,而是一张卡。
“每个月的限额是五十万,要是不够我去给你升。”靳崇钰低声说道。
对面靳泡泡正因为二叔家三兄弟抢走了自己两百块钱摔抱枕。
二叔家三兄弟分别叫靳哲,靳锦,靳谷雨。
他们三兄弟性格很像,但靳哲到底是他们里边的老大,性子稍稍沉稳点,蔫坏,靳锦比靳哲小两岁,略略活泼,而靳谷雨是最小的,今年高三,比靳泡泡大两岁,调皮程度和靳泡泡不相上下。
“还我,快点,靳谷雨!你大爷的!”靳泡泡在地上抱着靳谷雨的裤腿,幸好客厅这一块儿都铺了地毯,能让她在地上滚。
靳家父母和二叔还有小姑正在打麻将,奶奶在厨房办小吃,在这块儿的大人只有他们二叔母林漫。
“靳谷雨,把钱给你妹妹。”
爷爷淡定地看书,对这种场面已经习以为常了。
“泡子,哥问你个事儿,你起来。”靳锦把靳泡泡从地上拽起来,顺手揪了一下靳泡泡的辫子。
靳泡泡一怔,反手就是一巴掌拍在了靳锦的肩膀上。
靳崇钰她不敢打,这几个她还是敢的。
“什么?”
靳锦朝孟眠和靳崇钰那边看了眼,“你让你哥对象,给我也介绍一个对象呗。”
靳泡泡跟听见了什么要命的笑话似的,“你?就你?”
“我怎么了?”靳锦咬牙切齿,“我什么都有我怎么了?我还比你哥年轻,小三岁呢。”
“年轻能当饭吃?你还和我哥比?你要找对象你自己找阿水说去,你什么都有你连对象都找不着你还好意思开口,等着吧,过两年等你哥结婚了,被催婚的就轮到你了。”
靳锦一扯嘴角,“我才不怕,我们前边还有小姑呢。”
“奶奶!想吃烧烤,我们在院子里搞烧烤吧!”靳谷雨突发奇想。
他觉得这玩意儿很适合沟通感情。
亏得人多,东西弄出来也快,靳崇钰是不用帮忙的,孟眠更加不用,干活都是靳泡泡和那三兄弟的任务,他们四个很好使唤,你拉我我拉你最后全部下水,智商不是很高的样子。
白天的天气好,晚上的星星便多。
烤架很大,炭火很足,靳泡泡把她房间里的落地灯拖了出来立在旁边,烟火被扇子扇走,靳锦和靳谷雨两个负责在烤架上翻烤撒料,靳哲则负责在一旁指指点点。
乡下是有些冷的,但因着这炭火够旺,桌子底下也点燃了一盆十分足的炭火,怕孟眠冷,奶奶又搬来一个小太阳。
别说冷,孟眠感觉自己已经在冒汗了。
“喝点酒吧,我爸带了一箱酒。”靳哲站起来,进屋去拿了杯子和酒出来。
先烤的牛肉,牛肉切得很薄,靳泡泡短了一盘上桌子,十分殷切地看着孟眠,“阿水,你尝尝。”
孟眠在靳泡泡殷切的眼神下拿起一串咬了一口,靳泡泡喜欢吃辣,一直提醒让靳锦注意多放辣椒,味道很足。
“好吃。”
“我就知道,”靳泡泡很高兴,“那我再去烤。”她举着夹子开心地又跑回到了烤架旁边坐下。
他们几个玩得欢,最后活都落到了靳哲的头上,靳泡泡和靳锦还有靳谷雨扎堆玩烟火去了。
桌子边只剩下了孟眠和靳崇钰。
今天是除夕,明天便是新年第一天了。
晚上的风在经过他们的时候略微带了温度,最后的几个小时,孟眠是和靳崇钰一起度过的,那么等会新年的最开端,他们也将一起度过。
桌子上放着外国产的青梅酒,圆墩墩的瓶身,靳崇钰给孟眠倒了一杯,招了招手,靳哲立马端上来一盘刚从烤架上撤下来的土豆片和排骨。
“哥,你和嫂子尝尝,我排骨烤得最好。”靳哲笑得很温柔。
“谢谢。”孟眠感觉对方还挺好的,不像靳崇钰之前说的那样不正常。
“新年,有什么计划吗?”靳崇钰夹了一块排骨到孟眠面前的盘子里,徐徐问道。
孟眠抿了一口酒,“准备考研吧,然后多参加几个课外活动,我课外学分还差很多。”
她以前巴不得连门都不出,和人说话时后背冒汗,在人多的时候恨不得立即隐形,晕倒都行,但现在,好像还好,没有很好,不过比之前要好许多,这就是最好了。
“你们寒假多久?”
孟眠看着不远处亮起来的灯火和烟火,沉思了一会儿,“四十多天,放到元宵之后还有十天才回去上课。”
“想出去旅游吗?”靳崇钰似乎是随口一问。
“去哪儿?”
“渭岛?渭岛的雪会下到四月,想去吗?”
新台的冬季是少见有雪的,而那滴水成冰冰冻三尺的天气就更别想了,鹅毛大雪只在电影里看见,孟眠是想看的。
“但是,”她有些迟疑,“我们怎么去?”
“奶奶家我们最多呆一周,靳崇然学校初七就开始上课,其他人也各自要开始上班,我是老板,你也没开学,我们两个闲人,可以自由活动。”
孟眠觉得靳崇钰说得对。
“泡泡的病,上学真的没问题?”
靳崇钰的眼睫覆盖下来,“比之前好很多,她说想和同龄人一起。”
话音刚落,不远处就传来一声巨大的响声,几只趴在客厅睡觉的狗也吓醒了,里头大人几乎是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小姑披着一件外套站在门口,“你们又在炸什么东西?”
或许是过年的这种气氛,让所有人的年龄都折了半,所以那几个人现在就和小孩儿差不多。
靳泡泡蹲在地上,拿着打火机,手里拿的是五毛钱一颗的大炮,如果丢的速度不够快,手指都能给她炸断一截。
她胆儿肥得要命,点了就往外头丢,炸得半空中全是白烟和huoyao味儿。
孟眠把手揣在兜里,往椅子里一靠,轻叹一声,“泡泡胆子也太大了。”
靳崇钰:“她被炸过,不长记性罢了。”
孟眠:“......”
年后,孟眠和靳崇钰一起送靳泡泡去的学校。
靳泡泡所读的学校是整个召南教学资源最优质的,管理很严格,生源和教学资源国内外都一同衔接,学校有不少国外的交换生,教务办也有很多国外优质大学的一手资源。
不过靳泡泡是学艺术的,她成绩也还不错,各项条件基本都能达标,申请国外的大学也不难。
就是她这个心理问题,家里人不会放心。
“阿水,你记得想我哦。”靳泡泡穿着她们学校的校服,头发染成了低调一点儿的栗色,她朋友不少,从校门口到教室,已经好几个人和她打招呼了。
“靳崇然,这是你姐姐啊,真好看。”
靳泡泡的嘴角都快翘上天了。
送靳泡泡去了学校,靳崇钰带着孟眠就直接往机场去。
“渭岛的雪已经很大了,现在去正好。”
时间是下午,天气晴。
空姐低声询问头等舱的乘客是否需要一杯鲜榨的橙汁,靳崇钰拒绝之后,轻声道:“麻烦给我一条毛毯。”
孟眠睡着了,她今天起得很早,帮靳泡泡收拾东西,主要是靳泡泡缠着她,围着打转,连吃早饭都要贴着她。
飞机飞到渭岛城市上空,整座城市被包裹在一片茫茫的白色之中,从上往下看去,见不到半点儿绿意,一览银装素裹的辽阔壮丽。
下午的夕阳洒下漫天的金色,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孟眠被晃了下眼睛,下意识往靳崇钰肩窝里躲。
“快到了吗?”她瓮声瓮气的。
靳崇钰把毛毯往上拉了点儿,“嗯,快到了。”
渭岛是很北边的城市,雪铺得极为厚实。
靳崇钰看着外面,云层稀薄,他记得,初见孟眠那天,那天也是这样稀薄的云层。
那时候孟眠还只是个小姑娘,他上了点心,却没太上心,毕竟对方还只是个小姑娘,他应抱以欣赏的态度。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缘分。
飞机落地,广播里播报着当地气温与空姐贴心的提示。
孟眠醒来,被靳崇钰牵着手往外走。
他们俩穿着很厚的大衣,羊绒大衣外又套了一件羽绒服,孟眠穿的是白色,靳崇钰穿的黑色,一出机场,风便和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靳崇钰,好冷。”孟眠难得直呼靳崇钰的大名。
靳崇钰顿住脚步,看着缓缓朝这边开过来的出租车,捏了捏孟眠的手,“阿水,换个称呼吧。”
“靳工?”
靳崇钰挑眉,“你把自己当甲方,还是当赵樨他们?”
靳崇钰的名字不太好想称呼。
孟眠看着片片落地的雪花,来来往往在雪地上落下来的脚印,想到了之前靳泡泡和自己聊天时候说的话。
她顿了顿,低着头,闷声道:“我的宝。”
靳崇钰还是听清了。
笑了一声。
出租车停到他们面前。
“咱们渭岛啊,那些湖里的鱼是最好吃的,”司机滔滔不绝,“你们是来旅游的吧,一看就是,这刚过完年,好多小情侣出来旅游。”
“这儿的滑雪场,在全国也是数一数二的,那湖里的鱼,就在汤里烫一烫,哎,他就熟了。”
“......”
很多声音都变成了回音,孟眠的手被靳崇钰握在手里,感觉不到冷意。
像梦一样。
有人正在喜欢她,她也正在喜欢对方。
虽然开始得有些阴差阳错,但谁又能说阴差阳错不是命中注定。
雪落在车窗上,车里有暖气,玻璃上生了一层浓白色的雾,孟眠将手掌贴上去,呐呐道:“靳崇钰,谢谢。”
被人爱着的时候,真的是充满感激的。
谢谢这个人,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在窥见她懦弱又自卑的本性之后,仍然站在她身边。
爱人,和被爱,都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孟眠和靳崇钰,都是了不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