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刻间, 谈萤只觉得食欲尽失。
她放下筷子,抿了抿唇,视线落在段泽闻脸上。
仿佛在听什么滑稽默片一般、啼笑皆非。
甚至, 称得上不可思议。
谈萤:“段泽闻,我第一次觉得, 我跟你对话是在鸡同鸭讲,完全对牛弹琴。”
这话说得实在有些不好听。
段泽闻拧了拧眉, 看似八风不动, 实则、眼神里已然冷下来, 缀了许戾气。
谈萤似乎没甚可害怕, 目光如炬,脖子仰得笔直,仪态无可挑剔, 完全是女明星的模样。
她一字一顿、斩钉截铁地再次开口道:“我说离婚的意思就是, 不想再和你一起吃饭。无论是一顿,还是很多很多顿。”
“……”
“段泽闻,我不是你的下属,也不是你的玩具。你突然出现,影响我的工作,再说一些莫名其妙的、你自以为是的关心话语,打着什么名义强迫我做一些事情, 我并不会觉得高兴或是感动的。”
谈萤吸了一口气。
鬓角垂在脸侧,随着呼吸起伏, 发丝微微晃动。
脸上再恼怒, 也滋生出一些我见犹怜意味来。
段泽闻盯着她看了几眼,霎时间,满腔怒火渐渐消散而去。
他点点头。
抬手, 拎过茶壶,替谈萤续上一杯茶水。
“好,我知道了。”
谈萤一愣。
段泽闻:“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有的话,吃饱了再说,饿着肚子吵架很累。明天不是还要拍戏?”
“你……”
你什么呢?
谈萤卡了壳。
说实话,她虽然在情窦初开年龄、就开始爱慕段泽闻,但当时两人身份地位差距巨大,基本没有机会正式认识。再后来,谈萤知晓了钟绾绾那个神秘男友就是他后,更是绝不会凑上去丢人现眼。
她没见识过段泽闻更年轻时是什么样。
也没见过他正经谈恋爱是什么样。
但,按照这两年相处。
谈萤总觉得,段泽闻这种人、不是那种会说些什么好听话哄女人的人。甚至,可能连装模作样都不愿意装一下。
理应和钟绾绾口中那个十佳男友相距甚远才对。
他骨子里那种杀伐决断、居高临下,不会因为一点点“喜欢”而收敛。
所以,在段泽闻这般好声好气说出这句话后,她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胸腔不自觉震动、“怦怦”作响着。
心绪也跟着愈发凌乱。
谈萤垂下眼,胡乱吃了几块炸鱼,又夹了两筷子油麦菜,应付了事。
接着,便干脆利落地放下筷子。
“我吃好了。”
她站起身。
段泽闻也跟着起身,“我送你回去。”
两人回到车上。
这次,气氛比来时更加沉默寡言。
段泽闻没有再做什么,操控方向盘,稳稳当当地将她送回酒店。
……
更深露重。
比起白天来说,深夜里,海城就像是一个钢筋水泥浇筑而成的怪兽,张牙舞爪、却不得不堙没于黑暗。
段泽闻独自驱车,前往一家新开业酒吧。
不久前,张程白收到消息,洛菱在这家酒吧参加圈内好友生日宴。顺便,试图搭上一条新大船。
那“船”不是什么好去处。
只是因为对手谈萤都拿到了《走花》这种本子,叫洛菱渐渐心浮气躁起来,生怕自己彻底被挤出游戏。
这个圈子就是这样。
不进则退。
若是不想离开,就必须咬着牙往上爬,谁也无法免俗。
张大制作人虽然说得信誓旦旦,绝对不会再搭理洛菱、也不会再帮她。但逢上事儿,到底是舍不得看着人往火坑里跳。
这才撇下好友。
先一步离开。
段泽闻抵达目的地时,酒吧早就结束热闹,空余满堂寂静。
只剩张程白一人,整个人懒洋洋地陷在沙发里头,手里拿一杯伏特加。
收起一贯表情,低眉敛目,不知在想些什么。
段泽闻在他对面坐下。
张程白抬了抬眉,微微一顿,又捡了个空杯子,给他倒上一杯酒。
继而,漫笑起来,试探问道:“段二,看来今天又是铩羽而归啊。”
要不然,这会儿也不能出现在这里了。
段泽闻没有作声,唯独神色里露出一抹倦色。
他仰起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台球?”
张程白点点头。
不多时,两人转战私人台球馆。
侍者早就默不作声地摆好球框,给俩大少爷准备好巧粉。
张程白开第一杆。
“啪。”
一声轻响。
各色小球被白球撞击后、“哗啦啦”散开。
张程白看了一眼球袋方向,想到什么般、咧开嘴笑起来。
他开口:“说起来,不久之前,咱们好像刚通宵打过球。当时……是谈萤跟你闹离婚,是吧?”
今天居然还是为了女人。
有生之年,这种事,竟然也会发生在段泽闻身上。
想来还觉得有些好笑。
段泽闻拧了拧眉,不甘示弱,“张白,今天洛菱怎么样了?难得你连看我热闹的心思都没了,这么急着走。”
“……”
一对老友,互相揭伤疤也不算新鲜事。
虽说结症不同,归根结底,都是为女人罢了。
两人各自沉默下来。
一局结束。
最后一枚彩球被一杆打入球袋。
段泽闻直起身,捏了捏鼻梁。
终于,再次沉声开口道:“……我真是拿谈萤没办法。”
说到底,张程白和洛菱也就是个前炮.友关系,和他们这种法定夫妻、自然是大不相同。
只不过,段泽闻觉得,自己若是再不找人说说,就快要压不住心底那点戾气了。
要逼谈萤回到自己身边,他有千百种手段。
断了她的演艺事业,强迫她公司解约,全面封杀她。或是做个套,使点什么绊子,让她不得不支付高额赔偿金。
他能一手捧得谈萤走到现在这个地位。
自然也有办法叫她回归最初,那个一贫如洗、哭着求救的小姑娘。
亦或是、其他一些更加极端的法子。
叫她此生此世。
永远都无法离开他。
只能安安静静地躺在他手中,做一只漂亮雀鸟。
但段泽闻第一次觉得,自己有点下不了手。
哪怕她那样激怒他、让他生气。
或许,是本性里残存的最后一丝善心。
又或许,他只是舍不得曾经那个笑得像小狐狸一样的谈萤。
她太过漂亮生动。
好似能让世界为之心折。
……
段泽闻在心底叹了口气。
转过身,倚在球台上。
张程白则是摸了点巧粉在指尖,有一下没一下摩挲着。
许是酒精上头,说话也开始失了点逻辑,颠三倒四起来。
“谈萤已经够好的了,不像洛菱……唉段二,你说,为啥都是女人,差距就能这么大呢?洛菱就是个疯子……啧。还是谈萤妹妹好啊……打人不打脸……”
段泽闻蹙起眉,瞟他一眼,“你喝多了。”
张程白:“没有、没有喝多啊。我说真的……谈萤妹妹真的好……不,不对,也没那么好……你是她的救命恩人,她还要跟你离婚……啧,女人啊,都是这样的。”
段泽闻不赞同,“救命恩人太夸张了。”
说实话,两年前捞谈萤那回,也就是因为记得她是钟绾绾的朋友,顺手。
或者,更准确点来说,是被谈萤哭得梨花带雨时、那种艳丽与脆弱打动了。
美色所迷。
不过如此。
况且,娱乐圈里头鱼龙混杂,就算他不出手,谈萤也到不了小命不保的程度,哪称得上什么救命恩人呢。
闻言。
张程白抬起手,用力拍了下他肩膀。
“怎么不至于啊!你要是没上去,谈萤妹妹不是早被人砍死了吗?”
“……”
初冬时节。
海城又开始下起雨。
外头从白天到晚上,一直是滴滴答答、又湿又冷,叫人感觉好不难受。
段泽闻独自一人坐在咖啡店里,指腹轻轻敲着膝盖。
因为在思索一些事,眼神一直没有焦距。
静默良久。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
高跟鞋敲在地面上,合着雨声,颇有些韵律感。
而后,在他旁边停下。
段泽闻面无表情地抬起头。
对上钟绾绾惊喜神色。
钟绾绾没想到段泽闻会突然约她见面,以为他终于回心转意,精心打扮、又化了个精致妆容。
这般出现在他面前。
她还是一如从前,热烈得如同红玫瑰。
“二哥!”
段泽闻却没有如她想象那样、给出什么反馈。
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她坐。
钟绾绾“哦”了一声,乖乖坐到对面。
顿了顿。
复又开口:“二哥,没想到你会主动给我打电话,我好高兴……”
等不及她宣泄完心情。
段泽闻迫不及待地出声、打断了她。
他沉声问:“九年前的那天晚上,你是和谈萤在一起?”
“……”
段泽闻记忆力相当好。
但,或许是当时夜色太深,还有钟绾绾这个熟人在,任凭他如何回忆,都想不起来、钟绾绾旁边那个女孩,究竟是什么模样。
只记得,那小姑娘头发很长,披在肩上,挡住大半张脸。
一直低垂着头,看起来有些怯懦。
其他就完全不记得了。
举手之劳这种事,他压根不会放在心上。
大抵只是掠过一眼。
便没有再细看。
甚至,都没有细问他们,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但张程白却明显是很诧异。
“你不知道吗?那个是谈萤啊,她妈那个事,当时传得可厉害了,我老妈都在家里说了几句,说如果按照她的想法,要不是你插手捞人,那姑娘多半要被人砍死。”
“……”
两人都是钟鼎之家出身。
很显然,段家做派要更加老派傲慢一些。
而张家就是富商豪门,到张程白父亲这一代,一心做生意捞钱,没有那么多讲究。
多年前,他妈认识谈萤她妈妈跟的那个富商,好像也很正常。
结婚之前,段泽闻也调查过谈萤,基本知道她是什么出身。
家道中落,过往坎坷。
但因为当时结婚结得太急,对这些细枝末节,却是压根没有在意。
当时,他甚至对谈萤这个人都不怎么在意。
她就是一个、他用来报复父母的工具而已。
……
钟绾绾确实没想到,段泽闻找她、居然只是来问这种陈年旧事。
她怔愣片刻。
很快,回过神来。
“二哥,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段泽闻:“是,还是不是?”
钟绾绾扯了扯嘴角,“是啊。她妈妈做人家的情妇,被人正房找人教训。要不是我陪着她、护着她,她这会儿都不知道在哪了。结果,她居然趁着我……和你结婚了!情妇的女儿,果然就是这样。二哥,我真的很后悔,当初就不该发那点善心,引狼入室,给了她可乘之机抢走你。”
她这话说得难听。
段泽闻眉头不自觉拢起。
钟绾绾又轻轻“哼”了一声。
“……说到底,要不是我,二哥你又怎么可能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