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机会，恐怕你从来没想过放过我。”
伊恩抬手握住神杖，圣光褶褶，他的手瞬间埋没在灼热中。
但他并没有打算放手，而是加大力道，用力将神杖拉过来。
溃烂开始蔓延，从手心一直发散到手臂。
“伊恩！呜呜呜伊恩！”这恐怕是伽亚出生以来第一次哭得这么伤心，眼见着伊恩被圣光灼烧成一个火人，他只好失声大喊，“神上！我知道错了！我回去，我跟你回去，你不要再伤害他了。”
在听到这句话后，亚尼斯忽然收了神杖。
伽亚答应会和自己一起回去，真是天大的喜讯。
可在这场博弈中，自己还是输了，而且是一败涂地。
“达克尼斯。”亚尼斯冷冷开口，“我这一生，做过最后悔的事，就是放出了你这个恶魔。”
即便整条手臂已经被烧成了焦褐色，但伊恩还是坚持站直，他看着亚尼斯抱住伽亚的手，低声道：
“别碰他。”
亚尼斯冷笑，抬手将伽亚推了出去。
忍受着剧痛，伊恩抬手接住了伽亚。
“治治你那难看的手，伽亚见不得血。”亚尼斯转过身，长发遮住了他的侧脸。
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脸颊上滑过的泪滴还是证实了——
他在哭。
“伽亚。”亚尼斯又忽然开口。
他的语气还是像以前一样，透着无尽的温柔和宠爱。
“我会一直等你，神殿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伽亚怔怔地望着亚尼斯的背影，如鲠在喉。
伊恩说过，如果做一件事让你感到痛苦了，说明是错的，就该及时收手了。
那么自己现在为什么这么痛苦呢，都无法呼吸了，可是根本想不通，在这件事中到底什么才是正确的，什么又是错的呢。
他忽然伏在伊恩怀中放声大哭，哭声悲恸，掺杂了很多的情绪，对神上的，对伊恩的，还有对自己的。
随着城堡大门徐徐打开，亚尼斯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门口后，震动终于停止了，伊维尔城再次归于一片平静。
伊恩捂着受伤的右手，只觉一阵钻心的疼。
但怀里的傻孩子还在哭，哭得身体都一颤一颤，气息哽咽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短短两天内，都记不清伽亚哭了多少次，他真的很脆弱，受不得一点伤害。
但伊恩没有阻止他继续哭泣，只是用那只还算健全的手轻轻抚拍着他的后背，因为伊恩知道，现在的伽亚需要一个宣泄情绪的途经，哪怕是放肆哭泣。
****
伊恩咬住绷带的一端，结合另一只手在伤臂上打了个结，又去了厨房拿出昨天就准备好的酸奶慕斯，托着小碟子敲响了卧室门。
里面静悄悄的，无人回应。
伊恩站了一会儿，出于担心，还是默默推开了门。
月光温柔地洒了一地，窗前静静坐着一个瘦小的背影。
他双手托腮，望着月亮，像在沉思。
伊恩没有去打扰他，将小碟子轻轻放在桌上后就打算离开。
“伊恩先生。”伽亚却忽然喊住他。
他回过头，月光打在身上形成了一圈柔光光晕，映照着他的脸蛋白白净净，看起来很温柔。
只是那对红肿像核桃的眼睛与他实在是有些格格不入。
伊恩走过去，手指抓住袖口，轻轻擦拭着伽亚的眼睛。
“我是不是很坏，让那么多人为我伤心难过。”
“不是。”伊恩决绝道。
“奥斯汀说，要追随内心，这样生活会变得很轻松，我听他的话遵从了自己的心意选择留下，为什么……还是觉得，心里不舒服。”
伽亚第一次睁眼的时候，正处于神界的第二层，那里来来往往的车水马龙，瞬间将自己这个小团子埋没其中。从那以后他只敢沿着墙根走，这种习惯甚至到了成年后也没改过来。
流浪的日子其实并不好受，没有吃的，只能去喷泉下喝一点点脏水勉强度日，被城里的小孩子当成皮球踢来踢去都是常事，那时候的伽亚常常坐在水池旁望着月亮发呆，小心翼翼地祈祷自己能得到一块别人不要了的小蛋糕也好。
直到他碰到了亚尼斯，他把自己从地上捞起来，好奇地看着自己，询问自己的名字。那时的自己很胆怯，伸出双手抵住他的脸蛋一个劲儿挣扎，嘴里还吱吱吱叫个不停。
但夜夜祈祷的小蛋糕，也就在这时实现了心愿。
亚尼斯拿着一块小泡芙，轻声询问自己要不要跟他回去。
那是伽亚第一次见到亚尼斯，虽然害怕，但还是停下动作，抖着身子小心翼翼看着他。
和平时见到的天使不太一样，他没有翅膀，头发是淡淡的白金色，眼睛也是金色，仿整个人都是闪闪发光的颜色，看着他的脸，伽亚觉得自己原本的胆怯一下子烟消云散，手里抱着这位陌生天使给予自己的小泡芙，小口小口咬着，这样被这位天使抱回了神殿。
后来他才知道，这个闪闪发光的男人就是自己无数个夜晚诚心对其发出祷告的神主。
一开始，伽亚己只是跟随神主一起居住在他的寝殿，大部分时间都是睡在他的床底，偶尔天冷时才会被允许睡到他床铺的一个边边。再后来，伽亚就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寝殿，那里栽植了五彩缤纷的花朵，床铺柔软似云朵，还有鸟儿天天在此欢唱。
神主也会经常过来，没有工作时就会抱着伽亚看一会儿书，时不时捏捏他的小脸蛋，并且，还赋予了他“伽亚”这个名字。
有一次，神主照例过来看他，就看见一只小糯米团子正在花园里跑来跑去，追着一只小蝴蝶，嘴里还不停喊着：“小福蝶，等等我~！”
大概就是那一刻，神主觉得心都被融化了，他抱起团子忍不住亲了一口，小团子竟然意外化成了人形，光着身子坐在地上，瞪着一对大眼睛眨啊眨。
他有着一头蜜色的卷发，眼睛似琥珀般清透，脊背伸展出一对小小的翅膀。
小团子似乎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变成了人形，张开双臂笑得明媚动人：“神上，晚上好，请你抱抱我。”
作为神主的亚尼斯他的工作就是倾听人间希望，为他们实现愿望，头一次，他觉得自己也被上天眷顾了，因为上天赠予了他这世间最美好礼物。
独自坐在花殿门前的亚尼斯抬起头，一轮皎洁的月亮仿佛近在咫尺。
他望着月亮，似乎在沉思，不知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嘴角忽地漾开温柔的笑。
在现在的伊维尔城，伽亚或许正和自己望着同一轮明月。
这或许是独属于他们二人之间，唯一共同拥有的不可言说的浪漫吧。
****
伽亚正望着月亮发呆，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布帛摩擦的簌簌声。
他回过头，看见伊恩正咬住绷带的一端，另一只手娴熟的在伤口处缠绕捆绑。
换下来的旧绷带沾满了血水，在地上晕开大片殷红。
他心里抽了抽，赶紧从椅子上跳下去坐在伊恩旁边，轻轻抚摸着他的伤口。
这是神杖造成的伤口，无论是伊恩还是自己都无法治疗，只能等伤口自己慢慢愈合。
“痛不痛？”伽亚抬起脸，稀淡的小眉毛蹙成一团。
伊恩摇摇头：“不痛，我没有知觉的。厨房有蛋糕，你自己拿着吃吧。”
伽亚怔怔坐在原地，半晌，脑袋忽然钻进了伊恩怀中，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珠：“我没胃口。”
他抬眼，凝望着伊恩的面容，但是一看到他这张和亚尼斯一模一样的脸，心还是不安地抽动了下。
“去吃点东西吧，昨晚耗费了体力，今天一天你都没吃什么东西，别让我担心好不好呢。”伊恩抬起另一只手，指尖轻轻摩挲着孩子有点蓬乱的小卷毛。
思忖良久，伽亚还是乖巧地点点头。
他颠颠下楼拿了蛋糕来，没有自己先吃，而是送到伊恩嘴边，语气有点委屈：“你也要吃。”
伊恩毫不犹豫咬了一口，尝了尝味道后，忽而转过脸，轻轻亲了下伽亚的脸蛋。
“没有你甜。”品尝一番后，伊恩得到了这样的结论。
这一下，阴郁已久的伽亚终于露出了笑脸，咯咯笑了两声后倒在伊恩怀中，枕着他的大腿。
他和神上虽然长得像，但似乎又有不同，他脸上的颜色极黑极白，唇色嫣红，所以看起来很华丽，而这种过于华丽的感觉会给人极强的压迫感，但对伽亚来说，是极度的安全感。
伽亚很希望，日子就一直这么过吧，不会畏惧中途小小的麻烦，因为伊恩会一直在他身边呀。
天气渐渐转暖，伊维尔城的瘟疫也已经得到了有效的控制，根据市政厅的调查结果显示，这场瘟疫的源头是忽然进入伊维尔城的外来物种，老鼠。
他们似乎开始就是携带病毒而入，说起来，更像是人为投放，然后在伊维尔城环境卫生极差的大街小巷中恣意疯长，市政厅将这场瘟疫命名为“鼠疫”，但值得庆幸的是，经过他们的不懈努力，已经从这场瘟疫中找到了合适的消灭办法。
这一次他们没有依靠所谓的神明，而是将希望寄托于自己身上，人们也终于明白，只有自己才是最值得信任的安稳。
萧条漫长的凛冬终于过去了，街头的枯枝冒出嫩绿的小芽芽，道路两盘的商铺也渐渐开始重新投入运作，市政厅开始加强环境卫生管理，势必要将这场灾难性的鼠疫彻底赶出伊维尔城。
并且，神界那边还派了天使军团过来，为伊维尔城的医疗建设贡献卓越力量，加大了医疗投资，为这里带去更多的新型医疗策略。
特别是加大力度投入了产科建设，短短几个月内，伊维尔城的产科机构甚至一度可以与神界齐头并进。
****
伽亚下巴抵在餐桌上，望着眼前那块点了红樱桃的小蛋糕，小手慢慢伸过去，又默默缩了回来。
“怎么了。”看伽亚好像没什么胃口，伊恩拿起小蛋糕看了眼，确认无误后放回去。
伽亚摇摇头：“不知道，今天感觉肚子很奇怪，胀胀的。”
“昨晚又偷吃什么了。”
伽亚气鼓鼓地抬起头：“没有偷吃！是你这个坏坏昨晚一直拿棍子捅我我才不舒服。”
伊恩失笑：“好，以后会轻一点。”
只是到了晚上，伽亚还是蔫蔫的没什么胃口，身体也沉重的像是灌了铅，走两步就得坐下来歇一会儿。
“年纪轻轻的我，怎么像个老爷爷一样。”他双手托腮，坐在沙发上重重叹了口气。
“要不要去医院看看。”伊恩走过来摸摸他的头，观察着他的脸。
总感觉，最近伽亚好像和以前哪里不太一样了，皮肤好像更水嫩了，和剥了壳的鸡蛋一样。
伽亚疲惫地靠进伊恩怀中，双手揽住他的要，小脸在他腰间蹭来蹭去，蹭着蹭着，脸颊便好像抵到了什么硬硬的东西。
他睁开眼，看着眼前那个昨晚让自己吃尽苦头的坏东西，眯起眼，忿忿转过头。
虽然已经入春，但天气乍暖还寒依然不免夹杂着一丝凉意。
伽亚被伊恩里三层外三层包裹得像只小熊，两人牵着手慢慢踱步在一派生机的大街上。
“我感觉……我有点，走不动了。”伽亚忽地停下，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他脑门还沁出了丝丝细汗。
伊恩把他抱起来，两人悬殊的身高差以至于伊恩抱着他就像抱一个小朋友。
进了医院，开始还以为是伽亚是不是吃坏了肚子，结果肠胃科的医生“嗯”了半天，抬手一指门口：
“出门左转产科。”
伽亚傻了眼，猛地站起来，结果上身穿太多太过厚重，再加上地砖太滑，他直接来了个即兴劈叉。
伊恩赶紧扶起他，眉头微微蹙起，向医生询问道：“您能说得更详细一点么？”
医生无奈地摇摇头：“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点生理常识都没有，去产科，那边医生会告诉你们的。”
伊恩抱起孩子直接奔到产科，把他往椅子上一放，面对面目冷漠的医生，伊恩头一次说话结巴了：
“就、就是，检查一下。”
半晌，医生看着手中的报告，从镜片后抬起眼：
“上一次同房是什么时候。”
伽亚红了脸，低下头小声嚅嚅道：“昨晚……”
医生推了推眼镜：“那要小心了，怀孕两个周了，最近一段时间不要同房，多吃些有营养的食物，避免受凉，不要剧烈运动。”
医生似乎在等待对方的回应，但等了半天，得到的确实无尽的沉默。
他抬起眼看向对面，就见这个已经被衣服包裹得看不出原貌的小家伙露出一对大眼睛，眼眸中好像有水光点点。
医生皱起眉，张嘴刚要说什么。
“伊……伊恩先生。”伽亚的眉头拧成一团，眼眶红通通的看起来是说不出的委屈。
“塞米勒、塞米勒他！他要来了！呜呜呜呜！”
“嗯嗯，他马上就要来到我们身边了。”伊恩抱住他，轻轻抚摸着他的眼睛，“不要哭，这是好事啊。”
“我我我我激动！qaq”
“好了，记住我说的话就行，那么我也祝贺二位了。”医生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
回家的路上，伽亚窝在伊恩怀里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碰到甜品店的老板娘，伽亚热情地同她打招呼，还不等人家开口询问，一张嘴：
“婶婶！我马上就要有小宝宝了！”
老板娘掩嘴偷笑：“那我先恭喜你们了，达克尼斯殿下果然厉害，这才多久啊，哪像我们家那老头子，没本事！”
“不是伊恩先生厉害是我厉害！”伽亚不服气，小翅膀抖了抖。
“不过你们二位什么时候举行婚礼呢，等宝贝肚子再大一点就穿不上礼服了，先说好，婚礼蛋糕就由我们承包了，到时候还会给我们的救命恩人包一个大红包呢。”老板娘笑得很真诚。
她微微俯下身子，注视着伽亚的眼睛，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
“小可爱，我真的很替你开心，衷心祝愿你们，永远幸福快乐。”
回到家，伽亚双脚刚着地，便迫不及待去寻找他白天没吃到的小蛋糕。
“伊恩先生，我觉得现在心情好极啦，能吃下十个小蛋糕呢。”伽亚伸出十根手指，翅膀扇动得飞快。
一不小心，人就被翅膀带动飘向了半空。
伊恩赶紧把他拉下来安稳放在地上，他看着伽亚，似乎想说点什么。
“伊恩先生，你是不是想说什么，没关系，我现在心情很好，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哦！”说着，他还抱住伊恩的脸，“吧唧”来了一大口。
伊恩笑笑，抬手揉了揉他乱乱的小卷发：
“一直喊伊恩先生会不会太生分了。”
伽亚歪着头，似乎不是很能理解他这句话：“为什么呀？难道要叫达克尼斯么？”
伊恩无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等以后，塞米勒出生之后，你还要喊我伊恩先生么？”
伽亚更不明白了：“所以有什么不对么？”
“难道以后塞米勒喊我伊恩先生也没关系么？”
伽亚认真想了想，忽然露出一排小牙牙咬了咬下唇，像只护食的小狗：“伊恩这个名字是我取的，只能我一个人喊，哼！”
伊恩放弃了，他觉得真要让伽亚喊自己“老公”或者“亲爱的”反而会显得更生分，伽亚一直很在“伊恩”这个名字就是因为这是他取的，在他的潜意识里，自己也是他的所有物，所以，随他去吧，只要他开心。
“伊恩先生，婶婶说，要我们举行婚礼，什么是婚礼呀？”
不得不说，这些年亚尼斯果然将他保护得很好，以至于他连婚礼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
“就是相当于，神界的结成仪式吧。”伊恩认真解释道。
想起结成仪式，伽亚就想到还没来得及取的自己的指尖血。
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犹豫的伸出食指，泪眼婆娑：“那，那要轻一点啊，我很怕痛的qaq”
伊恩勾起唇角，眉眼弯成月牙一般。他轻轻亲了下这根小手指后，握住它缓缓按下去：“这里不是神界，没有人会取你的指尖血，而结成的证明，就是……”
伊恩拍了拍伽亚的小肚子：“这里。”
伽亚如释重负，一把抱住伊恩的脖子：“吓死我了，还以为又要扎我的手指，我用了两秒钟深思熟虑一番，想着如果结成的对象是你，那扎就扎吧。”
“你的深思熟虑略显草率。”
伽亚鼓起腮帮子，气鼓鼓的像只河豚：“那你要不要这种只会两秒钟深思熟虑的小可爱嘛。”
伊恩不经犹豫：“要，很想要。”
伽亚的思维跳跃得很快，这一秒还在说扎手指的事，下一秒又跳到了地上：“不好了，现在得马上准备婚礼了，我记得结成仪式那天会来很多人，还要发邀请函，我们该请谁呢？”
他托着下巴认真思索一番，忽然皱起小脸：
“除了叔叔婶婶，我想不到还能邀请谁来，我没有朋友怎么办qaq。”
半晌，他脸上的表情一点点褪去。
望着地板砖中投出的自己平静的脸，似乎是思考了很久，伽亚才终于缓缓道：
“伊恩先生，你说，我要不要请神上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