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色窗帘将晨光遮挡得严严实实, 屋内整齐干净,不远处是一张靠墙的床,床上躺着一个黑发青年, 他像婴儿一样蜷缩着身体,睡颜如孩子般干净。
他悄悄睁开眼睛, 如同花苞慢慢舒展开花瓣, 他保持这个姿势很久没动,眼底没有半分光芒。
“早上好,太宰先生。”
少女柔软甜美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太宰治看过去,入目的是少女垂眸浅笑的模样, 因为低头的缘故,鬓边一缕黑发滑落下来, 他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想要触碰那缕调皮的头发,美好的幻境却荡开一圈圈波纹, 在他指尖消失了。
没有什么好意外的,这又不是他第一次产生幻觉。
他往被子里缩了缩,直到残留的温度让惊醒美梦的指尖重新染上温度才起床。
这是希尔死去的第四年。
洗漱,穿好衣服,吃蟹肉罐头,出门。
今天要做些什么呢?
他百无聊赖的想着。
放纵自己沉溺于温柔乡里的后果是什么?
那就是无论做什么都有那个人的影子。
一个人吃着蟹肉罐头的时候耳畔会响起那些声音。
“冰箱里罐头要没了。”
“我待会就去买。”
“怎么了?”
“蟹肉罐头什么的, 我是说太宰先生喜欢的食物很好吃, 可是不能总吃这个。”
“然后呢?”
“如果、如果您不介意的话, 我来给您准备三餐怎么样?”
……现在谁来监督他吃饭呢?
孤零零的走在路上, 总觉得回头能看到她。
她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悄悄的踩着他的影子,在他回过头时,身体僵硬露出讨好的笑容。
“咳,太宰先生,我可没有在踩您的影子。”
……他穿过逆行的人潮,没有一个人和他有关系。
坐在咖啡厅里,望着咖啡逐渐出神。
“我渴了。”
“我去给您买喝的。”
“要很多奶精的咖啡哦,还要冰的,但是要去冰,最好没有□□,双份糖!”
“啊您说慢一点,去冰没有□□……您稍等!”
等是不会等的,买咖啡的小姑娘回来就看不到她的太宰先生了,顺着河流才能找到的样子。
“我只是一会没看着您,您怎么就跳河了?好冷啊,冷咖啡不能喝了,回去我给您煮姜汤吧。”
……那你就一直看着我啊。
如往常一般漂流在河里,让身体的温度和河流一样冰冷,没有人注意他,没有人一边唠叨一边捞他上去。
偶尔他会保养枪支。
“呐,把他杀了。”
“我?”
“你想要做我的直属部下吧?连杀个人的勇气都没有吗?”
她拿着枪的手一直在抖,半米的距离都能放个空枪,下颚因咬住青砖被破坏掉的叛徒先生突然爬起来逃跑,他叹息,从背后抱住她,手覆盖在她的手上面,扣动扳机。
世界安静。
他看着跌坐在地上的少女,眼眸深沉不带感情。
看到了吗?这就是他的世界,你能做到何种地步呢?
你能付出多少?又能坚持多久?
坐在电脑前,他打报告的时候微微走神。
“希尔,来帮我写总结。”
“是。”
他离开了,但是办公室里还有他留着的监控器。
他听到了中也那只蛞蝓的声音。
“你怎么这么晚还没走?……那不是太宰的工作吗?什么都替他做,你是他的狗吗?”
他轻轻敲击耳机的手指微微一顿,心悬起来,好奇她的回答。
“我是太宰先生的属下,做这些是理所当然的。而且,中原先生没有喜欢的人吧?”
“哈?”
“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关心他,照顾他,他开心我就开心,太宰先生早早走了是要去见织田先生和坂口先生吧?每次见到他们,太宰先生都很开心。”
“是这样吗?”
太宰治听到那个小矮人的声音有点怀疑人生。
“一定是的。”
“你高兴吗?做这些?”
“我从没有如现在这样充实快乐。”
“输给你了……把那边的表格给我。”
“可是……”
“少啰嗦,你自己做,你想熬到凌晨吗?快点,待会我送你回家。”
“……”
太宰治阴沉着脸站起来,身边的友人投来疑惑的视线,他匆匆说了一句就离开了酒吧,沾染着一身凉意来到港黑大楼,却没有出去,看着他们离开。
“你走那么后面做什么?”
“中原先生的职位……”
“都下班了,什么职位不职位的。”
她出乎意料的固执,少年拿她也没什么办法,口吻有几分无奈。
“随便你,呃,刚才……失言了,别在意。”
“没关系,我知道您没有恶意。这段时间承蒙照顾,我一直很感激,如果有能效力的地方,请一定不要客气。”
“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就直说,要不要调来我这?”
“诶?”
太宰治靠在冰冷的墙上,听着声音渐渐远去。
他惊觉别人也发现那朵漂亮的花了,那朵开在他掌心的花朵,可他不知道她会停留多久,甚至不知道她为什么会为了他停留。
喜欢?
喜欢是什么?他哪里值得喜欢?
他并没有做什么值得她喜欢的事啊。
他开始害怕,他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该怎么转变,只能维持现状。
对了。
一切有价值的事物在得到的瞬间价值就会渐渐失去,那么,不让她得到、不让她发现不就好了?
或者,杀了她,没有什么比死亡更永恒了。
他开始试探她对他包容的底线。
然后惊喜的发现她对他的宠爱纵容是没有底线的。
若能避开猛烈的欢喜,自然也就不会有悲痛来袭。
他一直明白,却不能脱身了。
这样你会生气吗?我过分一点你会离开吗?我可不可以再索取一点点?
不要看别人,看我。
像一只贪婪的黑猫。
他不相信世间一切,他也从未付出过信任。
但是他相信希尔,那个傻姑娘永远不会生他的气,即便他自己都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好的,可她看着他的目光总是蕴含着星光,在他询问“人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的时候,理所当然的回答“人活着就是为了太宰先生啊”。
所以他终于给予了一点点回应,拥抱和接吻的时候,心都在颤抖,克制的想法在听到她带着哭腔喊“太宰先生”的时候分崩离析。
该干的,不该干的都干了,唯一没说出口的是……
“下次,叫我的名字。”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戴上一个轻浮和夸张的面具示人,形单影只,孑然一身,再没有人在床头等他醒来,没有人给他补充蟹肉罐头,没有人做好一日三餐,没有人心怀窃喜的跟在他身后踩他的影子,没有人手忙脚乱的去买奇奇怪怪的咖啡,没有人唠唠叨叨的把他从河里捞出来。
支撑他继续行动的只有找到书的执念。
他会找到的。
“太宰先生,社长叫你。”
“啊呀,是什么事呢?”
他推开社长室的门,邂逅四年来,不,一生中最重要的惊喜。
第一反应竟然是那双眼睛,他见过它为他亮起星光的模样,他以为那就很美了,可是沉静下来,理智而冷淡的样子也让人着迷。
她淡淡的,仿佛不认识他。
糟糕了,在生气吗?要做点什么才能让她消气呢?好想变成人形挂件啊,再也不分开。
没有半分安全感的男人控制不住胡思乱想,她四年里去哪了?行李箱里为什么会有男人的西装?和别人建立了亲密的羁绊吗?每次看着她在回忆旁人的模样都好想抱抱她,抱到她窒息,然后脑子里只想着他。
但是他清楚的知道他没有这个资本了。
自己欺骗自己的人是非常可悲的。
不过没关系,他可以等,四年都等过来了,他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直到在外面听到那句话。
“爱是失败者的生理缺陷。”
几乎抽空他所有的力气,从没有任何一刻让他觉得她是那么遥不可及。
等不下去了。
让她留在他身边,不要加入武装侦探社,不要出现在人前,什么感情都好,只要别让她对他视而不见。
然而他忘了,织田作与她,都在他的计算之外。
看到她躺在地上,细小的钻石散落满地,难以言喻的感情席卷了他全身,他拉不住绑在她身上的线。
那就只有一种选择了。
杀掉她,然后殉情。
可是她那么纯粹那么勇敢,他是个遮遮掩掩的胆小鬼,血液里的黑暗洗都洗不下去,真的死了,也不能去一个地方吧?
他像一个丢掉喜爱珍宝的孩子,丢了也不知道该怎么找回来,只能坐在地上茫然的流泪。
他在决定盗取袖扣的时候就想好了那封预告函,他从背后抱住她,他很喜欢这个姿势,希尔看不到他的狼狈。
手指放在她的腰上怀着期待轻轻敲击着脑海中过了无数遍的节奏——她今非昔比,结合那封预告函,是否可以解出他的谜题呢?
意料之中,她封闭了对他的所有感官,碰上他的事就自动降智,嗯,那样子也很可爱。
她救下了怪盗,那对袖扣兜兜转转似乎又回到她手上了。
她不问,他也不说,似乎这样就能保持距离了。
不可能的。
他们少年时代,她是如何俘虏他的,他也要有样学样,她花了多少年,他也要花多少年。
希尔很敏锐,在她身上放不了监听设备,那就只能在敦君身上放了,他听着她进行侧写,听着她说要去夏威夷学枪,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心中翻涌出强烈的想要见她的愿望,那为什么不去做呢?有什么理由不去做呢?他也好想踩踩她的影子,一定很有趣。
他知道她在哪里,前面转角传来她的声音,不用看都知道,虽然说着动听的话,脸上却没有丝毫动容吧?
“今年的我们不是去年的我们,不再是去年彼此爱慕的那个人……”
“假如变化中的我们仍然爱着已经变了的对方,那会是多么幸福的契机。”
他注视着她,眼眸里溢满满足的笑意。
以前,他一直以为他留恋她对他的付出,他喜欢着喜欢他的她,如今才发现,她固执的持有理智不触碰感情的样子,他也好喜欢。
希尔,好喜欢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