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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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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chapter 15

15

细密又酥麻的疼痛一直刺激着桑晚的神经,桑晚也终于听明白,终于知道闻野是在问什么。

被误会的怒气和委屈一起袭上心头,她一把推开闻野:

“在你眼里我就这么随便么,我只要是个男人都可以?”

闻野踉跄几步站稳。

桑晚眼尾泛着红,唇角却微微漾着一抹笑,她看着他的脸,很冷静地问:

“既然你都这么觉得了,那你现在碰我,不会觉得脏吗?”

路灯太远,光影不够明亮,闻野的身影一如既往的修长挺拔,灰暗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

暗色之中,他沉默着,垂着眼睛,眼下的卧蚕很深。

桑晚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砸到他耳朵里,他觉得自己耳边轰隆隆作响。

桑晚已经疲惫到不想做任何解释,闻野的误解真的很伤她的心。

她怎么没有对他认真呢,如果只是玩玩,她才不会费那么大的劲给他过生日。

谈恋爱就该每天腻在一起吗?

她也有她的生活,她不可能把自己所有的生活重心都移到一个男人身上——

不,还不算男人,他现在在她看来,就是个不成熟的小孩。

桑晚不想再多做纠缠,拿出手机,按了几下,之后把手机屏幕面向闻野。

伤人的话她不想说,她想,闻野应该能懂她的意思。

闻野的目光抬起,定在桑晚的手机屏幕上,通讯录黑名单几个字,清晰的刺眼。

她把他拉黑了。

拉黑的意思就是……

这一认知让闻野瞬间觉得指尖发麻,连心脏也跟着发麻,久久没有反应。

桑晚确认闻野已经看清手机屏幕,放下手机,转身拿出钥匙摁了一下,车子滴滴亮起车灯。

她打开车门进去,停顿了大概五秒,才扯过安全带系上。

夜色之中,闻野站在原地,目送桑晚离去,车尾灯的亮光逐渐模糊,直到四周归于黑暗。

他似乎都没反应过来,一切好像来得太快太迅速。

适才那些嫉妒和不甘的情绪,这会儿缠缠绕绕的,萦在心口。

之后他就觉得心脏一抽,疼痛翻天覆地袭来。

他再一次,被她抛弃了。

一年多前,在那间民宿第一次见,他第一眼就喜欢上她。

少年人的爱慕青涩又汹涌,他允许自己放纵一次,犯一次错。

所以他才会和她有了那一晚。

虽然后来他生气于她不留只字片语的离去,可他从来没有后悔。

雪天再遇的时候,他是有一些恍惚的,漫天大雪之间,他看到她的脸,以为自己是在做一场梦。

要知道,分别后的那段时间,她吝啬的连他的梦都不愿光临。

她那么轻而易举地收走他的心,她甚至什么都不用做,他就能甘愿把心双手奉上。

闻野觉得自己很卑微,哪怕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他还是愿意飞蛾扑火,甚至,还成为了自己最不齿的那种人。

哪怕真的被桑晚再一次抛下,他都还是无法去恨她。

可是十八岁的那场梦,现在,应该要醒了,也是时候醒了。

桑晚一口气将车开出好远,心口憋闷得难受,看见路旁有家便利店,便停了车,走进去。

便利店的营业员按桑晚要求,给桑晚拿了一包烟。桑晚用手机扫码付钱时,营业员的眼神不住往桑晚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瞄。

斑驳的痕迹很是暧昧。

桑晚注意到,抬眸,冷冷地问:“看什么?”

营业员是个小姑娘,被桑晚这么一问,立即摇头。

她觉得桑晚看起来有些不好惹。

桑晚拿了烟,走出便利店,站在便利店不远处,垂着眸撕开香烟的塑料包装膜。

猝不及防的,烟突然被抢走。

桑晚冷着眸抬头看过去,看到了沈砚。

她没太多反应,沈砚出国有几天了,回来并不意外。

其实沈砚也刚从机场回来,半路见桑晚的车停在路边,就临时下了车。

他沉着眸从桑晚脖颈皮肤上扫过,眉头微蹙,脱下身上的西服外套披到她肩上。

感受着质感冰冷的西服带来的微弱暖意,桑晚敛着情绪,看着这张跟自己很像的脸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

桑晚抿一抿唇,不吭声了。

沈砚看一眼手上的烟,说:“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好的不学,学这个。”

“心里烦。”

“出什么事了?”

桑晚不想说,倒是沈砚自己看出几分。

“你身上怎么回事?”

桑晚往前走几步,随口应付:“被狗咬了。”

“……”

走了几步后,她停住,回头,问沈砚:“喝一杯吗?”

桑晚回来沈家的时候,沈砚已经十八岁,刚刚成年的他知道男女有别。就算是亲妹妹,他也会保持适当的距离。

他们都不是热烈开朗的性格,距离保持久了,自然而然就会显得陌生。

像现在这样在一起喝酒,还是第一次。

江边的风很大,吹得桑晚的头发胡乱飞舞。

她坐在汽车引擎盖上,手指用力,啤酒易拉罐被捏的变形。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瓶酒。

沈砚没有阻止她,由着她喝。

等买的酒都喝完了,桑晚才拢了拢身上的西服外套,低着声开口:“你跟小竹分手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一直陪着桑晚的沈砚,在沉默中望向江面,深夜的江水涛涛,仿佛他心内的暗涌。

他沉静地说:“小晚,我已经结婚了。”

桑晚勾着唇角,盯着沈砚的脸:“结婚了就不能回答了?”

“现在提这个,是对你嫂子的不尊重。”

“那我换一个问题,你和嫂子有感情么?”

沈砚没有回答。

反而问桑晚:“你分手了?”

桑晚脸上表情滞了一下,随后表现得云淡风轻。

“对啊,分了。”

她分手了。

跟闻野。

当重新意识到这一点,桑晚竟后知后觉的有几分难过情绪。

这可太不像她了。

以往她分手,从来都是摆摆手说再见,潇洒又绝情。

但是对于闻野,她的心为什么会这么不舒服?

“分了就算了,总会有更好的。”

沈砚安慰起人来,安慰了又像没安慰。

桑晚忍不住笑了一声,也不知以前梁芮竹怎么会喜欢像木头一样的沈砚。

沈砚没有问桑晚她是因为什么而分手,他觉得这是桑晚的私事。

但他提起另外一件事:“为什么不等我回来就跑去跟外公吵架?”

桑晚收了笑意,连日来压抑住的情绪,摧枯拉朽般奔涌而出,让她真真实实地感受到心口发疼。

“哥,”她忍着发颤的嗓音,问沈砚,“我是你妹妹吗?”

沈砚皱起眉头,不知桑晚为什么会这么问。

他没有犹豫地回答:“当然。”

桑晚眼里突然泛起泪光,可能是酒劲上来了吧,她觉得好累,绷着的情绪有随时崩塌的趋势。

沈砚从未见过桑晚这样,印象里,他的妹妹永远都是一副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打不到她的样子。

他用手指轻轻擦去她眼尾的湿润,然后手掌移到她脑后,曲指揉揉她脑袋,手指陷进柔软的头发里。

“哭什么。”

他像在哄一个小孩。

桑晚从未被人这样哄过,记忆里,在很小的时候,父亲曾这样哄过她。

如今哥哥的脸,和模糊的父亲的脸重叠,她拼命压制住的情绪再没办法控制,心底的委屈涌上来,眼泪瞬间掉落。

她真的委屈。

这十年里她所认为的亲人,只是把她当做可以利用的工具;这几个月,她用心对待的人,却将她误会——

明明也不是第一次谈恋爱,她为什么还会因为分手而难过。

是她自己提的啊,她有什么资格难过呢?

她想,肯定不是因为分手,肯定是因为外公。

沈砚第一次见桑晚这样哭,他不擅长应对这种情况,身体僵硬着,有一丢丢的无措。

很快,桑晚就不愿意再哭了,她倔强地把眼泪硬生生憋回去,不想让自己成为软弱的人。

眼泪这东西,最不值钱,最没用。

兄妹俩在江边坐了一会,之后沈砚的司机过来,将两人送回了沈家。

沈老爷子一早就睡了,隔天早上起来,知道昨晚已经桑晚回来,就特意让秦姨准备了一些桑晚喜欢吃的东西。

早晨的日光倾泻进餐厅,沈砚和老爷子各坐在餐桌边用餐。

沈砚注意到今天的早餐差不多都是平时桑晚喜欢的,不由得看向自己外公。

老人沉着张脸,似乎在故意表示这与他无关。

“小晚应该不会下来吃早餐,她昨夜喝了很多酒,估计会睡到中午。”

老爷子的表情明显动了动,很快就故意僵着:“她喝这么多酒做什么。”

沈砚:“心情不好。”

老爷子没再说什么,朝秦姨挥了挥手,然后说:“煮点醒酒汤,等她醒了送上去。”

秦姨应下,马上就去办了。

沈砚见外公还是关心桑晚的,不免说道:“让小晚结婚的事,您再考虑一下吧。”

“考虑什么,我是在为她好!”老爷子仍是不改口。

“但是小晚不愿意,您再为她好,她都不会感激。”

出门的时间已经到了,沈砚扫一眼手腕处的表,表情沉静:“在这个家里,有我听您的安排就够了。”

“放过小晚吧。”

老爷子似乎有所动容,他想起几年前的沈砚,在婚事确定下来后,曾那么痛苦地问他:“这就是我要付出的代价吗?”

他们沈家,子孙福薄,只有沈砚和桑晚这两个孩子。

沈家的重担必须交到沈砚肩上,老爷子一直知道,沈砚为此到底付出了什么。

这几年,沈砚没有辜负他的嘱托,接下担子后把公司发展的很好,可是……

他好像再没见这个孩子笑过。

沈砚离了席,老爷子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桑晚一直睡到下午。

睡醒之后,发现自己在沈家。

大概是昨晚喝懵了,糊里糊涂就跟沈砚回了这。

现在清醒了,反而更怀念醉酒的状态。

脑子沉重,就不用想很多东西。

桑晚对着手机发了很久的呆,甚至还去黑名单里看望了一下刚进去的那个微信头像,几番犹豫下来,还是把他留在了里面。

算了。

都分手了。

下一个更乖。

见窗外阳光这么好,桑晚觉得,有件事必须得办。

于是她打开手机通讯录,找到一个号码,拨了过去。

桑晚出门前,碰上在庭院里和秦姨一起研究花草的外公。

两人隔着距离对视一会,几秒的僵持,桑晚绕过他们,径直出了门。

秦姨试图缓和老爷子和桑晚的关系,说道:“小姐脾气有时是有些倔,不会主动示好,但她心里肯定是希望和您和好的。”

老爷子沉默着,仿佛没听见,继续摆弄花草。

秦姨无奈摇头。

其实,她和沈砚都不知道那天他们到底吵了些什么,大概都以为他们只是因为婚事而起争执。

桑晚这趟出门,是去见闻嘉逸。

闻氏集团伫立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当初那家子公司的倒闭并没有影响它的繁荣,就像死了一个人,也丝毫不影响他们闻家。

桑晚走进公司大楼,闻嘉逸的助理一早就在楼下等。

他带着她走过门禁,再走进电梯。

“桑小姐不好意思,闻总今天很忙,只能麻烦你来公司一趟。”助理说。

桑晚随口应:“是我找他,地方在哪无所谓。”

电梯缓慢上升,桑晚像立于四面光亮镜子中,今天温度很高,但是她多穿了一件翻领的牛仔外套,为了遮住闻野发疯时候留下的痕迹。

闻嘉逸的助理带桑晚走出电梯,路上经过的职员们不禁都探头过来打量,纷纷好奇桑晚是谁。

他们猜可能是新来的秘书,但又有人觉得不是,看衣着打扮就不像。而且哪有秘书这么大面子,还要特助去接。

助理将桑晚送到闻嘉逸的办公室,便识相地离去。

闻嘉逸听闻声响,从他桌上那堆文件中抬头,看着桑晚似笑非笑道:“好久不见。”

听闻助理说桑晚要见他的时候,他还是有几分意外的。

桑晚走到闻嘉逸面前,不跟他客套,开口就问:“是你告诉闻野我们要结婚的?”

闻言,闻嘉逸的表情微微变化,面上仍装作不懂:“什么?”

“不用跟我装傻,除了你没人会跟他说这个。是你让他觉得他当了第三者的对吧?”

见桑晚这么笃定,闻嘉逸便承认:“是我,有什么问题吗?”

他笑一声:“我是在提醒他,他现在交往的人,以后有可能会成为他的小婶婶。到时不能乱了辈分。”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和他的事的?”

“这重要吗?”

“当然不重要。”桑晚冷淡地勾起唇角,视线落在闻嘉逸手边那杯还满杯的咖啡上。

她走近一步,说:“我来这就是告诉你两件事。”

“第一件,我不会跟你结婚。我管你跟我外公要做什么交易,这都与我无关。”

“第二件……”桑晚冲闻嘉逸笑一笑,“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人吗?”

闻嘉逸似有所感地蹙起眉头,脸色冷下来。

桑晚还是在笑:“我最讨厌你这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然后一杯咖啡猝不及防地泼到闻嘉逸身上,乌黑的咖啡顺着他规整的衬衫流下。

从头到脚都很精致的男人变得一时狼狈。

桑晚丢下咖啡杯,眼里写满了厌恶。

她再丢下一句话:“你要是再跟闻野瞎逼逼,我倒你身上的就不止是一杯咖啡了。”

被泼了咖啡的闻嘉逸面色严峻,僵着脸,一直到桑晚走后,才气愤地解身上衬衣的扣子。

他一直不明白,闻野到底有什么好。

那样的毛头小子,桑晚凭什么喜欢。

明明更早认识桑晚的人,是他才对。

就算她早就不记得他,但他才是出场顺序较早的那个——

闻嘉逸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身上衬衣湿答答地黏在皮肤上,咖啡的味道叫他愈发生气。

电影院里,梁芮竹得知桑晚泼了闻嘉逸一身咖啡,实在忍不住竖大拇指。

“你怎么就这么牛啊,分手了还帮前男友出气,人家不就暗示你男朋友是第三者么——啊,不对,前男友。”

桑晚觉得梁芮竹是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还提“前男友”这几个字。

她把手上抱着的爆米花换了个位置,梁芮竹伸过来的手瞬时扑了个空。

“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梁芮竹撇撇嘴,看着桑晚,觉得不大对劲。

她说:“你好像不开心呀。”

“没。”桑晚嘴硬,不肯承认自己的心情确实是有那么一点不好。

不然也不会突然拉梁芮竹出来看电影。

看的还是丧尸片。

工作日,电影院人比较少,这部丧尸片上映也有一段时间了,放映厅里的人就更加寥寥无几。

最后排的情侣座有对小情侣,第三排最左侧坐了几个年轻人,然后就剩下中间这排中间位置的桑晚和梁芮竹了。

电影还没正式开始,放映厅还亮着灯,荧幕上的广告一个接一个。

桑晚目视前方,好像看广告看得很认真。

梁芮竹托着下颌看了她好一会,最后叹气:“要是真因为分手而难过,就表现出来,不用强撑着,我又不会笑你。”

桑晚动了动唇,仍是嘴硬:“没有。我提的分手,我怎么会难过。”

印象里,梁芮竹确实没见桑晚因为分手而难过,通常都是觉得解脱,转头马上能去蹦迪的那种。

灯忽然灭了,电影正式开始。

梁芮竹把想说的话憋了回去,开始看电影。

这部电影在引进的时候已经删减了一些镜头,但是还是很血腥暴力。

梁芮竹看得鸡皮疙瘩起一身,桑晚却是连续两小时面无表情。

直到看到结局,梁芮竹说:“没想到这个小孩还活着,我以为开头就死了。”

“哪里有小孩?”桑晚不明白地问。

梁芮竹:“……?”

梁芮竹:“你有在看电影吗?”

桑晚这下倒是诚实了。

“没有。”

“看不进去。”

“心里烦。”

梁芮竹:“……”

荧幕上开始出现演职人员名单,随着片尾曲响起,电影结束了。

放映厅的灯重新亮起来,桑晚终于颓败似的,把空了的爆米花桶盖到自己脸上,她的脸小,严严实实的被爆米花桶遮挡住。

梁芮竹见桑晚这样,不免问:“你真这么喜欢他啊?”

桑晚没出声,也没什么反应。

梁芮竹:“那既然真喜欢,就回头去找他啊,说不定他现在比你还难受呢。”

“不找。”桑晚闷在爆米花桶里,语气倒是很坚决。

“他应该找我道歉,凭什么我主动去找他。”

明明是他误会她,哪有她回头的道理。

“那要是他一直不找你道歉怎么办?”梁芮竹问。

停了几秒,桑晚把爆米花桶拿下来,看似无所谓地说:“那就算了。世界上又不是只剩下他一个男的。”

“傻子才在一棵树上吊死。”

梁芮竹:“……”

与梁芮竹分别后,桑晚趁着夜色,回了一趟沈家,收拾出一个行李箱。

沈砚还没回来,她想着正好,不然沈砚肯定要留她。

桑晚提着行李箱从楼上下来,远远就见外公坐在客厅沙发那,灯光打在他身上,显得头发更白。

桑晚脚步稍微停了一下,之后就做了决心般地下楼。

老爷子听见动静回头,见桑晚提着行李箱,面色虽僵硬,但还是没忍住问:“这是又去哪?”

桑晚为了拍照跑到外面去是常有的事,有时能有一两个月不回来。

所以老爷子这会儿也自然而然地以为桑晚又要往外面跑。

可桑晚只是冷着脸说:“离开这。”

老爷子眉头一皱,语气也沉下几分:“什么意思?”

“就这个意思。我不会再住在这了。”

桑晚说着就往外走。

她已经做了打算,从这搬出去。

“还在跟我赌气?”老爷子叫住桑晚,“你不住这住哪,这才是你的家!”

桑晚停步,没有回头,只笑了一声,反问:“这是我的家吗?”

“……”这着实把老爷子问住,他知道,桑晚就是在跟他赌气。

桑晚再次往前走,这时,她听到她外公妥协的声音:“结婚的事——”

“你真不愿意,就算了。”

“小孩才会一生气就离家出走,外公已经没几年活头,你还想跟外公置气多久?”

桑晚垂下眼,低着声说:“我没跟你生气,我只是伤心。”

之后她提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了。

夜色浓郁,桑晚将行李费放进车子后备箱,然后开车,彻底离开了沈家。

……

几日后。

江市郊区一家疗养院。

安静的单人病房里,一个身着条纹病号服的女人坐在床边,她的脸白得像张纸,没有一点血色,目光呆滞,望着窗外夕阳。

闻野从外面开水房提了一壶热水回来,放在床头桌子上。他往玻璃杯里倒了半杯热水,然后将旁边的药瓶打开,倒出几颗药。

左手的伤藏在衬衫袖子里,虽然还不能使上劲,但是掩饰一下,还是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

他不想让他妈妈看到担心。

“妈,我一会就回学校了。药放在这,水也倒好了,你记得吃。”

温卿听到声音,讷讷地应:“嗯……”

她总是这样,一天到晚都看着窗外,也不知外面到底有在什么吸引她。

丈夫的离世,对她的打击实在太大,导致她一蹶不振,患上了抑郁症。

在疗养院的这一年,她从一个衣食不愁的富家太太变成虚弱的精神患者,生活和心态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像现在这样发呆不说话的情况,已经是常态。

疗养院的位置实在偏远,闻野一般一周才能抽出时间来一趟。

他通常会在这陪温卿半天,夕阳西下的时候,再搭班车回学校。

现在时间差不多了,闻野打算回去。

而这时候,病房的门被敲响。

闻野以为是护士或者医生,没想到进来的,会是闻嘉逸。

一看到闻嘉逸,闻野的警惕就一下升腾,他不动声色地盯着闻嘉逸,落在阴影处的脸多几分冷峻。

他说:“你来做什么,这里不欢迎你。”

闻嘉逸唇角抿起弧度,在他这个位置,看到的是温卿的背影。

他扫一眼自己大嫂,再看向自己侄子,开口:“我来看望大嫂。”

闻野暗自咬牙,压低声音:“说了,不欢迎你。”

“那下次我带你婶婶一起过来,你就欢迎了?”

闻嘉逸似乎是有备而来,他往前一步,提高声音朝温卿的背影说道:“大嫂,你知道闻野交女朋友了吗——”

温卿听到闻野的名字,终于回神,回头看过来。

而落在她眼里的,却是闻野将闻嘉逸一把拉出门的情景。

她不免皱起眉头,露出疑惑的神态。

病房走廊,闻野攥紧闻嘉逸的手腕,一直拉到走廊尽头没有人的地方,他才狠狠甩开,压着嗓子吼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闻嘉逸受力,后背撞上灰白墙壁。他稍稍站好,依然一副温和斯文的样子。

他一笑:“你怕什么?”

闻野忍着怒气,攥紧拳头,像只长满刺随时准备攻击的刺猬。

闻嘉逸却是点到即止,不跟闻野起冲突,他觉得那会坏了他的形象。

他的目的只是过来让闻野知道,他得不到的,也不会让闻野得到。

“别做让你妈伤心的事,她现在的精神状态,应该不能再受刺激了吧?”

闻嘉逸靠近闻野,像长辈一样拍拍他的肩,接着说道:“小叔知道,你很聪明,知道该怎么做。”

闻野厌恶地别开身体,离闻嘉逸远了一点,唇边落下讥讽:“小叔,你这么威胁我,你又在怕什么?”

“如果你有势在必得的信心,何必这么特意来对我说这些。”

“你越这样,越显得你心虚,也越像个让人看不起的小人。”

闻野说完往前走,两步后停下。

“我爸死后,我就与你们断了关系。这是我最后一次喊你小叔,以后我和我妈都跟你们没有关系,麻烦你不要再出现在我们面前。”

闻野一步一步地往前走,逐渐消失在走廊。

留在原地的闻嘉逸,整个人落在阴影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闻野在病房门口停了一小会,深呼吸几次后,佯装没事般开门进去。

温卿正在吃药,吞完药丸后,手里端着玻璃水杯看向闻野:“回来了,刚刚怎么了?”

闻野走上前,结果温卿手中的水杯,垂着眼藏着情绪说:“没事。”

“你小叔来了?”

“……嗯。”

闻野扶着温卿走到床边坐下,掩饰地说:“他就来看看你,现在已经走了。”

长期的抑郁,让温卿有些营养不良,曾经漂亮温婉的她现在很是瘦弱憔悴,脸色发白,眼底还带着红色的血丝。

她望着闻野,想了想问:“我听到他说你谈女朋友了?”

闻野扶着温卿的手不自觉顿住。

他抿着唇,之后再开口说话的时候,每说一个字,都觉得喉咙像有把刀子立在那,钝钝的疼。

“已经分手了。”

他说。

温卿愣了一下,追问:“什么时候的事?”

“前些天。”

“为什么分手?”

闻野没有出声,只沉默着,眼底早就没了光。

温卿见孩子这样,心中知道他不愿说,便不再问下去。

一眨眼,她的儿子都长大了,已经有了喜欢的女孩,也有了自己的心事。

过了一会,温卿说:“小野,妈妈累了,想你外公外婆了。”

闻野眸色定了定,“他们在海城——”

“是的,他们在海城,所以……妈妈也想回去。”

温卿温柔地拉着闻野的手,微微笑着,“这一年多来,你太辛苦了。等妈妈去了那边,你也可以轻松点。”

“学习,恋爱,想做什么都可以去做,妈妈不想成为你的负担。”

“没有,你不是我的负担。”闻野摇着头,“你从来都不是。”

“我知道的,这里的费用有多高,其实我现在好很多了,根本没必要再留在这。”

温卿垂下手,声音里疲态尽显。

“小野,妈妈想过平淡的生活,想永远地离开这。反正你爸已经走了,我们……就别再跟你小叔他们扯上什么关系。”

他们有钱有势,却冷漠无情,金钱和利益,看得远比一条人命重要。

豪门家族的利益至上、薄情无义,着实叫她寒了心。

闻野喉咙干涩,许久之后,应了一声:“好。”

他在温卿面前蹲下,跟她保持着平视,他抓住她的手,刻意露出个轻松的笑,允诺着:“我回学校跟老师请个假,然后送你去外公外婆那里。放假的时候我过去陪你,等毕业后,我就陪你留在那,以后……”

“都不回来了。”

温卿之所以一直住在疗养院,一是因为她的精神状态,二是因为在这里,有人能照顾她。

当时闻野父亲出事后,闻野变卖了所有家产,什么都没剩下。

他要读书,要打工,如果租房子给温卿住,他真的保证不了自己能每天顾得到她。

外公外婆在海城,离这很远,而且他们年纪已经大了,来回一趟太不方便。

闻野也不想麻烦老人家。

所以在那个时候,疗养院是最好的选择。

现在,温卿想走,闻野想,那就走吧。

换个地方,换种生活,换个新的开始。

离开疗养院,闻野坐上回市中心的最后一班公交车。

他坐在最后一排,夏夜的风呼呼灌进来,凉意贴在皮肤上。

心痛是什么感觉,他现在才知道。

一颗心悬在半空,又像溺于海底,四面八方全是汹涌潮水,喘不过气,无法呼吸。

闻野忍着鼻尖酸涩,望向车窗外那一片模糊夜景。

月亮高高悬挂在远方,星星散落。

他突然间,很想桑晚。

他想,他们以后,应该没有机会再见了。

作者有话说:

这是第一更哈,后面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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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蝉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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