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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温柔是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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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毁尸灭迹现原形 (2)

主。

这哪里是天上掉馅饼呀,简直是在王嘉慕眼皮底下下了一场钻石雨。

王嘉慕却不是一般人。他看似从容自若,脑子却在飞速运转。

这样的提议,如果换作别人,王嘉慕一定会思考半天,会不会是个陷阱。长年的律师生涯养成了他审慎、警惕的性格,但提议的人却是张雨齐,这在王嘉慕心里,就又不一样了。

王嘉慕跟张雨齐有过交流,也听刘一玻讲起他在国外的生活,他拈花惹草、意志消沉,也没有太多抱负和主见,王嘉慕是知晓的。把股权换成现金到国外去生活,应该正是他内心的真实反映。更何况王嘉慕已从刘一玻口中得知张咏琳其实死了,他是个谨慎的人,又从倪可欣那里得到确定才踏实了,张咏琳死了,无论是张雨齐误伤还是有意,他都背着人命案子呢。张雨齐一定无心在国内停留,他需要套现,需要跑到海外去躲避。但他又不能明目张胆地将公司的现金转出去,转售股权恐一时来不及,用专利换股权其实是个办法,可以堂而皇之地将股权兑换成专利,以现金支付出去。至于价格卖高还是卖低了,对于一个着急保命的人来说已经不重要了。而对于良元来说,也并不存在趁火打劫的道义亏欠,是你执意要卖的,而且,专利权怎样估值,还不是买卖双方商定的嘛。

如果张咏琳还活着,王嘉慕绝对不会去打这个主意。这个女人不光强势而且精明,与她打交道,那要存着加倍小心。良元公司这个专利的事,本以为水到渠成、手到擒来的,结果被她拖得进退维谷、左右为难,到了筋疲力尽的地步,若不是她出了事,这专利别说转出去,说不定就真的砸在手里了。他与她打过交道,也吃过苦头。

但现在情况却完全不一样了!

张雨齐一见面说的那句既无礼又无知的话,让王嘉慕更加坚信了他就是个在国外长大的花花公子、绣花枕头。

王嘉慕是名律师,各种大风大浪也经历过,他心里在快速地盘算着,神情却不动声色。他知道刘学恭在公司的分量,所以,他必须用话先把刘学恭堵住,就咳嗽一声,说:“我知道永惠是家族企业,张总是永惠资产的拥有者,张总的这个方案还真就把刚才几乎陷入绝境的这项合作盘活了,确实是很有智慧的一个决定,我想,刘总您不会否决张总的决定吧?”

这话一出,只能让刘学恭窝脖子。资历再深,威望再高,也不可能当着外人的面把老板刚做出的决定当场给“毙掉”。

果然,刘学恭脸色阴沉得就像锅底。他清了清嗓子,叹了口气,说,“仔卖爷田不心疼。我还能说什么?昨天人家就说,让我找联想或者京东方,想卖点股权出去。卖股权?傻子才干这事呢。永惠现在是成长期,再过几年,估值何止是翻一倍?十倍都有可能。哼。这是人家张家的产业,人家家的,人家说了算。我们都是打工的,想阻止能阻止得了吗?”显然,这个“人家”当然指的是张雨齐,连名字都不叫了,可见刘学恭怒火中烧却又无可奈何。

刘学恭这话,更验证了王嘉慕的判断,张雨齐果然是想着套现跑路,这样的机会如果错失了,王嘉慕觉得自己都会跳楼。他抬起头,看了看何德军。

何德军的手一直在抖,他指着雨齐,心痛地说:“雨齐,你可要想好呀,你现在是永惠的当家人,说出去的话就要算数的。”

“我要那么多股权干什么?我又不懂经营,还得操心。”张雨齐一副无所谓的神情,任性地嘟囔道。

王嘉慕依然很冷静,他冷峻地盯着张雨齐,看了足有几分钟,眼睛的余光却时不时瞥向何德军。看何德军用两只手很轻微地做了个暂停的动作,他才叹口气,对刘学恭说:“这变化太大了,也太突然了,我需要与委托方打个电话,沟通和确定一下。能方便借个私密一点的空间吗?”

刘学恭余怒未消,一句话都没说。

“那去我办公室打吧。”何德军看刘学恭不说话就站起来对王嘉慕说,“我给你开门去。”

看何德军领客人出去,陈平急不可耐地冲到刘学恭面前,动情地说:“老刘。这事可不行呀,咱们都是跟永琛、咏琳一起滚过来的,你得阻止这个败家的孩子,要是咏琳病好了,回来看我们把公司股权卖了,咱们三个老哥怎么有脸去面对小妹妹呀?咱们得想办法阻止他呀。”

刘学恭似乎也很动情,他拍了拍陈平的肩膀,说:“唉,他一意孤行,想一出是一出,我怎么拦呀?”

陈平又来劝张雨齐,说:“孩子呀,你可不能糊涂地做这样的决定呀,这是败家子儿干的事呀,你得想想你爸你姑把这个企业一点点做起来,那是多么不容易。这专利,咱们花一亿美元买就买了,钱不够,咱们就贷款,咱们借,也能凑够。叔叔保证能给你再赚回来。你可千万不能脑子冲动办傻事呀,卖出去真就买不回来了。你必须收回成命,千万千万呀孩子,不能干傻事。”张雨齐心里感动得都要流泪了,嘴上却啥也没说。

过了一会儿,何德军才留下王嘉慕一个人打电话,也回到会议室,看着张雨齐,张口就训斥道:“你这个败家的孩子,国外真就那么好,把成长性这么好的公司就这样卖啦?也不考虑考虑我们这些老家伙们的感受。”

张雨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刘学恭接了一句,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游手好闲惯了的人,哪里懂得父辈们创业之艰。”

王嘉慕很快打完了电话,又坐回来,淡淡地说:“我的委托人很勉强地同意贵方提的股权置换的方案,但我们的条件是,要占永惠百分之五十一的股权。”

“疯了?抢劫呢?”陈平先嚷起来了,“要不是你们抢在永惠前面拿到了这个专利权,良元说不定就是个皮包公司,什么人办的还不知道呢,凭什么要控股永惠?这样下去非毁了永惠不可!”最后这句话,他是冲着刘学恭喊的。

张雨齐没理会陈平的愤怒,仍然很淡定,他一副纨绔子弟败家子的口吻,说:“百分之五十一我同意,但账上的七亿现金我要全部转走。”这又是一个没按常理出的牌,这样毫无逻辑的让步,让纵是见多识广的大律师王嘉慕也不禁愣了一下子,不自觉地看向何德军。

何德军虽然不动声色地坐着,眼睛也看着前方,但手指却是放在手机上的,动作轻微地根本觉察不到,王嘉慕的手机果然震动了一下,他瞄了一眼,说:“只能转四亿。”

张雨齐一耸肩膀,说,“您也知道,我就是个不成器的孩子,能有钱花就行,股权对我没用,我就要钱,现金我都要转走,股份多少你们说,百分之五十五行不行?”完全不是正常商业谈判的做派。

何德军原本是想坚持只要一亿美元不要股权的,他虽然也从王嘉慕那里知道张咏琳已经死了,他很震惊,但还是觉得乘人之危,道义上有亏欠。王嘉慕说服了他,他认为张雨齐抱定了套现跑路的决心,股权未来说不定会落到什么人手里呢,那才真的可能毁了永惠。他们都很清楚永惠股权的价值,贪念一起,胆子自然也就大了起来。原先的处处设防步步警惕不自觉地抛在了脑后。

他们本以为百分之五十一肯定是谈不拢的,哪有主动放弃公司主导权和控制权的?令他们瞠目结舌的是,张雨齐眼睛都没眨就让到了百分之五十五。这一下子又打乱了他们的步骤!

两人没有办法再找理由私下沟通了,只能悄悄用手机传递信息,再谨慎的人,一旦被突如其来的惊喜冲昏了头脑,也会犯下大忌。

好在王嘉慕是个经历过大场面的人,一开始被张雨齐的不按章法出牌搞得有点晕,现在终于明白了张雨齐的真实想法,也就冷静下来了。这样的条件是他来之前从未敢想的,本来是想着一亿美元,结果凭空掉下了个几十多亿的大馅饼,他是律师,虽然也是蝇营鼠窥之人,但懂得掌握分寸,知道要是把人逼到穷途末路,可能会鸡飞蛋打。所以,看张雨齐坚持要现金,知道应该见好就收了。

王嘉慕抬眼看着何德军,意思是差不多了。何德军平静地点了点头。

律师自然很有经验,王嘉慕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那这样,我把我们双方刚才谈的条件再梳理一下,看表述是否准确,良元公司将所拥有的高科技技术专利永久转给永惠集团,永惠集团张雨齐先生同意将其所拥有的永惠集团百分之五十五的股权转由良元公司持有,协议的前置条件为永惠集团现有账面资金中拨付七亿元人民币现金到张雨齐先生个人账户。是不是这个意思?张先生是否同意?”

说完,他有些同情地看了看垂头丧气的老刘和眼睛里恨不得喷出火来的陈平,又看了看一脸茫然的张雨齐。

“我同意。”雨齐不带任何表情地说。

“我不同意。”随着一声大喊,刘一玻气势汹汹地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张雨齐,你根本没有权力处置永惠集团的任何股权。”刘一玻冲进来,理直气壮地说:“因为从今天早晨开始,永惠的股权已经属于我了。是我的了。”

“你是吃错药了还是犯精神病了?你捣什么乱?”刘学恭正一肚子火没地方发,看见儿子闯进来,他气急败坏,指着刘一玻,大声斥责道。

刘一玻没有理会父亲的训斥,他冷笑了几声,满不在乎地一把推开张雨齐边上的椅子,一屁股坐在桌子上,把手里的文件使劲往桌子上一摔,冲张雨齐喊道:“这是什么?你告诉他们,这是什么!”

张雨齐抬起脸,看着眼睛暴红、激动不已的刘一玻,平静地问:“一玻,真的是你呀?”

“是我!当然是我!”刘一玻蛮横地说:“凭什么不能是我?”

张雨齐摇摇头,说:“你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呢?你的不就是我的,我的不就是你的吗?”

“哼。”刘一玻冷笑一声:“说得好听,能一样吗?你的就是我的,当初你爸爸创业时也跟我家老刘说过同样的话吧?可结果如何呢?你在国外悠闲地开跑车、泡洋妞、晒太阳,学都不用好好上,我呢?为了考大学,十年寒窗,为了通过司法考试,卧薪尝胆。我们从小一起光屁股长大,你比我聪明吗?你比我能干吗?那时候我们有差别吗?凭什么你不需要努力就成了大老板,我埋头苦干累死累活还是个穷打工的?凭什么我们吃一样的饭,穿一样的衣,一起长大了反而就分出了阶级?不就是你家老子胆子大,把握了机会,我家老子胆子小,当牛做马地打了一辈子工吗?就贡献而言,我家老刘对永惠集团做出的贡献还小吗?”刘一玻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激愤,嘴角都是沫子。

众人全都愣在那里,面面相觑,不知道刘一玻为什么要突然闯进来发这一通牢骚。

张雨齐的任意胡为已经让刘学恭颜面扫地了,儿子的胡言乱语更是让他气急败坏,他再也忍不住了,上前一步,冲着刘一玻就是一个大嘴巴子,厉声喝道:“这是你来撒野的地方吗?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这是永惠集团,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现在马上给我滚出去。”

刘一玻挨了一巴掌,嘴角都被打出血了,可见刘学恭真是气坏了。要是平时,刘一玻早已经抱头鼠窜了,可今天不一样。

刘一玻用一只手捂着腮帮子,声音嘶哑地辩解道:“凭什么我不能在这里?您给不了我任何东西,我靠自己的本事去获得不行吗?我不靠老子,我靠自己的能力改变命运,不行吗?您讲情感和道义,讲到最后结果是什么呢?您拼了老命给人家打一辈子工,给儿女能留下什么?在这个利益至上的时代,情感和道义薄得还不如一张纸,屁都不是。这是个拼能力和胆识的时代!是个可以不择手段的时代!为富不仁,为仁能富吗?这里有我说话的份吗?哼!”他冷笑一声,把脸转向张雨齐,恶狠狠地说:“你告诉他们,这里有没有我说话的份?”

张雨齐用极为痛心的眼神看着刘一玻,没有说话。

王嘉慕已经感觉出了苗头不对,他不仅精明,而且冷静,立即收拾起自己的东西,对张雨齐说:“张总,这里没我的事了,我先告辞了,我回去马上按我们刚才谈判的情况起草法律文件,希望这次我们合作成功。”

“你不能走。”刘一玻突然指着王嘉慕,又看了看何德军,说:“何叔叔,王哥,良元公司的事我不参与了,一亿美元你们拿走,都是你俩的,我不参与分了,好不好?但你们不能动永惠的股权。张雨齐说的不算,因为这已经是我的股权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老刘,你这是个什么浑蛋儿子,疯疯癫癫的,跑到这里胡乱咬人。”何德军被刘一玻揭破了盖子,恼羞成怒地说。

“我——”刘一玻刚一张口,就被王嘉慕立即打断了,他是个反应极快的人,说,“一玻,我们俩是在工作上有些矛盾,但你也不至于跑到这里用这种栽赃陷害的下流手段来报复我呀,今天我不跟你理论了,我们明天回所里再说。”说着,抽身就要走。

刘一玻还在激动和亢奋中,他把手里的纸举起来晃了晃,很霸气地说:“哎呀,你们俩还遮遮掩掩什么呀?即使他们都知道了良元的底细,有什么可怕的?这里以后我说了算,给你们一亿美元还是两亿美元,都在我,我现在是永惠集团资产的所有人。”

刘一玻突然意识到什么,快速从兜里掏出来一张一元钱的钞票,似乎是早准备好的,递到张雨齐面前,看张雨齐没理他,就将钞票直接塞进了张雨齐西服上衣的口袋里。

“咱们已经交接完毕了。来来来,你告诉他们,这是什么?”他对张雨齐说。

“刘一玻,你搞什么名堂?跑到这里来胡闹。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王律师,麻烦您多待一会儿,您是律师,也好做个见证。”刘学恭一直是公司的总裁,向来处乱不惊,他也已经看出来了,今天势头有些蹊跷,他不动声色地端坐在椅子上,一脸威严地说。

刘一玻从小就惧怕刘学恭,看老爹虎着脸,从心底里先怯了,刚才的嚣张劲儿减弱了不少,他把手里的那张纸摊在桌子上,对张雨齐说:“你说吧,这股权转让协议是不是你签的?”

张雨齐痛苦地抬起脸,看着刘一玻,淡淡地说:“是。”

刘一玻把纸收回来,接着问道,“那永惠的所有股权是不是属于我了?”

张雨齐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依然淡淡地说:“不是。”

“不是?”刘一玻愣了,突然暴怒起来:“张雨齐,你敢说不是?”

张雨齐还是不紧不慢,说:“真不是。”

刘一玻不禁火冒三丈,他抢上前,一把抓住张雨齐的西服领子,怒吼道:“你玩我!张雨齐你敢玩我!你就不怕我把姑妈的事说出去?”

“你放手。”刘学恭把手里的茶杯往桌子上重重地一蹾,对儿子大声斥责道,“像个什么样子?”

张雨齐等刘一玻手松开了,把被抓皱了的西服用手理了理,依然坐到椅子上,还是淡淡的口气,说:“一玻,说实在话,我原来还真想过,要是姑妈把永惠交给了我,我还真得指望着你。在我心里,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从来没有变过,我也没有必要骗你,股权的事都好说。可现在只是姑妈不在,姑妈要是回来了呢?”

“张雨齐,你骗鬼呢。你我心里都清楚得很,姑妈回不来了。你要是不仁,就别怪我就不义。别忘了,硬盘还在我手里呢。”刘一玻恶狠狠地威胁道。

“你俩说什么呢?什么回不来了?你们把董事长弄哪里去了?在这里把话说清楚,否则今天谁也别想离开这间屋子。”半天没说话的陈平突然暴怒大嚷起来。

何德军也好像突然抓到了反击的机会,猛地站起来,指着刘一玻的鼻子,大声说道:“今天把话说清楚,难怪董事长突然就不来上班了,原来是你俩捣的鬼。妈的,还反了你们两个兔崽子了。”

刘一玻用手一拨拉何德军指着他的手指头,说:“别指我,这事跟我没半毛钱关系,要问就问他。”他指着张雨齐。

张雨齐没理会,头都没抬,依然端着杯子,一句话都没说。

王嘉慕站起身,本想借机离开,一看刘学恭铁青着脸,正对他怒目而视,张了张嘴,啥也没说,又老老实实坐了回去。

“问你话呢,说呀,董事长哪去了?你倒是有本事给大伙说清楚呀。”刘一玻一副胜券在握的神情,用胳膊肘捣着黯然神伤的张雨齐,不怀好意地说。

“问的是你。”刘学恭突然对儿子怒吼道,“我们在这里开会商量公司的事,与你何干?你是永惠的人吗?拿张破纸,在这里晃来晃去,公司就是你的啦?你弱智、脑子里进水,难道我们这些人都是三岁的孩子吗?”

刘一玻被自己的父亲当众训得面红耳赤、无地自容。他看到张雨齐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情,不仅恼羞成怒起来,说:“张雨齐,我再问你最后一遍,这个股权转让协议是不是你签的字?”

“是呀。”张雨齐依然淡淡地说,他的眼睛里满是忧伤。

“那永惠集团是不是属于我了?你大声说给大家听。”刘一玻嚷道。

“没有啊。”张雨齐确实提高了一下嗓门。

“没有?张雨齐,你竟敢玩我?”刘一玻突然怒气冲天,他上去一把就把椅子上的张雨齐推倒在地。“白字黑字在这里呢,你想赖也赖不掉。行,你别怪我不仗义,这是你在逼我非得要把你杀死董事长的事说出来。”刘一玻恶狠狠地叫道。

“什么?”陈平当即就叫了起来,所有的人脸上都变了颜色。

“哼。”刘一玻冷笑一声,指着张雨齐说,“就是这个畜生,亲手掐死了他姑妈,尸体沉到了郊外的湖里,我手里有他杀人的证据,你们要是还不信,倪可欣也可以作证。”

“张雨齐,他说的是真的吗?”陈平大惊失色,禁不住大声问道。

张雨齐没有说话,眼睛里已经全是泪水。

刘学恭摇了摇头,也是一脸的无奈和忧伤,他平静地说:“他说的,当然不是真的。”

随后,他操起会议室的电话,说:“你是否该出来了?”

众人还没有明白过来老刘什么意思,会议室的门就打开了,刘一璃搀着一瘸一拐的张咏琳走了进来,后面跟着面容憔悴、眼睛红肿得像桃子一样的倪可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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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张咏琳突然出现,众人都十分错愕。

刘一玻更是惊恐万分,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嚣张的气焰一泄而空,大张着嘴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张雨齐慌忙站起身,一边快步去搀扶张咏琳,一边关切地问:“您的腿怎么了?”

刘一璃一把推开张雨齐,气哼哼地说:“还有脸问呢?还不是你干的?干吗下手一定要那么狠呢?”

张咏琳努力保持着自己的仪态和形象,但薄施的淡妆难以掩饰脸色的苍白,她微笑着跟众人打过招呼,然后走到桌子边上,拉了一把空椅子,坐下。

倪可欣习惯性地在旁边的柜子里拿了茶杯,放上茶,倒上水,把杯子端过来,放在张咏琳面前的桌子上。又拿起一只杯子,用眼睛示意已经坐在张咏琳边上的刘一璃,刘一璃摆了摆手。倪可欣也就放下空茶杯,用复杂的眼神瞄了王嘉慕一眼,就势在房间角落里的一把空椅子上坐下。

刚才的对话张咏琳肯定是听到了的。

刚一坐下,她便以长辈的口吻冲着满脸呆傻的刘一玻说道:“一玻呀,你这个律师可比人家王大律师水平差得太远了。你仔细看看你那个股权转让协议吧,已经不是你拟的那个版本了,张雨齐签字前把内容给改了。你光兴奋了根本没好好看。做律师,哪能这样粗心大意呀?”

愣了半天的刘一玻果然拿起协议,看了没两眼,就一把扯碎了,满眼怒火地盯着张雨齐。张雨齐却没有看他,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是你的,抢也抢不去,该有你的,也不会忘掉你。”张咏琳似乎话里有话地说。

“咏琳,你回来了,我们也就踏实了。前几天一听说你病倒了,我们这几个老家伙,心都揪着呢。咱们这个年纪,有啥可不能有病啊。”陈平看到张咏琳回来,显得特别高兴。

张咏琳微笑地向陈平点点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王嘉慕就说话了。

“哎呀,看来这是你们公司内部的事务了,我这个外人不便参与,先告辞了。”王嘉慕站起身,再次作势要走。

“王律师,公司的内部事务也罢,外部事务也罢,好像多多少少跟您还是有些牵扯的,我看您还是安心坐下来,听听事情的来龙去脉比较好。”张咏琳以商量的口吻跟王嘉慕说,但语气里却透露着不容拒绝的坚持。

王嘉慕抬眼看了何德军一眼,没从何德军的脸上读出任何信息,便又把手里的公文包放在旁边的椅子上。

张咏琳用两只手揉了揉脸,似乎让肌肉放松一下,又轻轻拍了拍自己的面颊,叹口气,看着刘学恭,说:“咱们从哪里说起好呢?”

刘学恭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他看了张咏琳一眼,却对张雨齐说:“雨齐,你们查了那么久给你写邮件的人,最后查到是谁写的了吗?”

“没有。”张雨齐老老实实地说,“但是,已经有了方向。”

“哦?方向?说来听听。”刘学恭感兴趣地问。

大家也没有搞清楚刘学恭这到底要唱哪一出。

“是这样。”张雨齐说,“这封邮件署名虽然落款是局外人,但信息很明确,说我父母死因成疑,凶手或许就在我身边,指向性很强,似乎暗示车祸不仅是一场谋杀,而且凶手很可能就是我姑妈。根据分析,写邮件的人不外乎这样三种情况:一是与车祸有关联,希望重新调查、翻案;二是了解车祸真相,打抱不平;三是与姑妈关系不睦,制造障碍让她难堪。”

张雨齐说着,抬眼看了大伙一眼,见所有人都没说话,似乎很有兴趣听他说,他也就喝了一口水,放开了侃侃而谈起来:“我先从卡车司机王大力入手,他因为车祸被判刑,是最希望借此翻案的。但很不幸的是,王大力已经傻掉了,生活都不能自理,他根本没有了行为能力,自然被排除掉了。后来想到我父亲当时的司机赵德秋,他应该是了解车祸情况的。我和倪可欣还有一玻都跟他有过接触,虽然觉得他身上问题挺多,但对这个事,他采取的是排斥态度,避之唯恐不及,他也不可能写这个邮件。处理车祸的警察也说,发生车祸时没有发现目击人。了解真相这个线索只能又被排除掉了。唯一能考虑的只剩下与姑妈有矛盾这个角度了。说来惭愧,我当时首先怀疑的就是您。因为很明显,在对待良元公司这个问题上,您与我姑妈意见相左、分歧很大,而当时车祸发生后,所有的后续事情都是您主持处理的。可倪可欣坚持认为您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确实也是,因为这封邮件的发送时间,恰好您、姑妈、何总、陈总包括倪可欣都正好在飞机上。”

刘学恭笑了,他看了张咏琳一眼。

“但是。”张雨齐接着说,“恰恰这个‘正好’,让我产生了怀疑,是刻意安排还是巧合呢?我于是联想到,会不会是你们中的一个人授意别人利用这个时间写这封邮件给我呢,一逆向思考,我突然豁然开朗了,原来安排写这封邮件的人,最有可能的人恰恰是我姑妈。”

“啊?”所有人都很认真地听张雨齐的分析,但听他说到最有可能是张咏琳安排写了这封邮件时,都不约而同地愣了一下。连倪可欣都瞪大了眼睛。

张咏琳微笑着看着张雨齐,说:“怎么就是我安排的呢?那我岂不是自找麻烦吗?”

“因为只有您最清楚我的心性。让我回来接管永惠我有可能拒绝,但您知道车祸事件一直是我心中难解的结,弄清楚车祸真相,一定会促使我不顾一切跑回来的。”张雨齐很确凿地说。

“也有一定的道理哈。”刘学恭看着张咏琳,会心地一笑说。

张咏琳也微笑着回应,对张雨齐说:“邮件出自谁手?你猜到了吗?”

“没有。”张雨齐老老实实承认。

女人总归是女人。即使做到了董事长,成了叱咤商界的女强人,也总时不时流露出小女人的作态。张咏琳用胳膊肘捣了一下刘一璃,说:“哟,整天在一起腻腻歪歪,还真做到了守口如瓶了?”

刘一璃的脸一下子红了,嘟囔道:“这只能怪他自己智商不高。”

“那倒是,就智商而言,张雨齐确实差着王大律师好几条街呢。”张咏琳扭过脸,微笑着对王嘉慕说“您说对吧,王律师?”

“张董事长,”王嘉慕怫然不悦道:“您不必挤对我。我就是一个律师,受良元公司的委托,应邀与贵公司洽谈专利权转让事宜,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在商言商。您用不着拐弯抹角,也犯不上与刘总在那里一唱一和。您葫芦里到底想卖什么药您就直说,别让我们坐在这里傻不愣登摸不着头脑。”

“王律师您言重了。葫芦里真正有药的人是您呀,您说呢?我只不过今天终于搞清楚了一件事情而已。”张咏琳很平静地说。

“张董事长,您玩一把死去活来的游戏,就以为查出了躲在良元公司幕后的人?那我明确告诉您,您可能还是失望了。您没有证据,刘一玻胡乱说的几句话,您就当真了?即使将来打了官司,这样情绪失控的话也不见得会为法庭所采信。”王嘉慕冷嘲热讽道。

张咏琳对王嘉慕的讥讽并不以为然,她说:“刘一玻的话我当然听到了,我很有感触。但您别忘了,永惠可是个高科技公司,怎么也会有点高科技手段吧。虽然开会前老刘大张旗鼓地通知关闭了这个会议室里的监控,难道我就看不到、听不到您王大律师在别的办公室与人说话和在这个会议室里做的那些小动作了?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证据?”

说着这话,她还故意抬起头来,扫了一眼何德军和王嘉慕,两人心里立马都明白了,他们刚才已经暴露在人家眼皮底下了,既然她没揭破,也就只能先由着她说。

张咏琳继续说:“至于您说刘一玻的证词会不会为法庭所采信,那是另外一个问题。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与你们上法庭了?我只是想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并没有说一定要把与我一起勤勤恳恳奋斗了多年、对永惠也做出过重大贡献的人送进大牢呀,您说是不是?但是这件事如果是您自己唱的独角戏,那自然要另当别论了。”张咏琳说话也不客气,她虽然脸色苍白,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但眼睛里却凛然生威,透着寒气。

王嘉慕看在眼里,心里还是咯噔一下,他窥视了一眼何德军,见老何正偷偷拿纸巾抹脖子上的汗。

“我跟您探讨一下买这项技术专利的事,如何换作是您,您怎样想?”张咏琳似乎憋着一肚子气,说:“我们计划进军这个具有高速发展机遇的新科技领域,在公司里也算不上秘密。前期的技术设备的铺垫、资源的整合都做完了,投入当然十分巨大。我们并不担心竞争对手知道,因为国内既有资金实力又有技术能力在这个领域能站得住脚的也就那么两三家企业。王律师,您可能不是很了解我们这个行业,我给您举个例子,就像智能手机,有android、ios、symbian、windows phone和blackberry os等多个操作系统,在我们这个领域也是一样。在年初,在公司极小的范围里商量讨论,最后确定了我们的技术切入方案,这才是公司最核心的机密。当时除了老刘、老何、老陈我们几个外,也就董事会的那几个年轻高管知道这个决策。当时是倪可欣做的会议记录,她也多少了解一些,对吧,可欣。”倪可欣低着头,没有说话。

张咏琳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接着说:“因为整体规划是老刘负责,结果呢,过完年不久,老刘先病倒了,等他好些了,我的哮喘病又突然发作了,而且这次很严重,还住了不短时间的医院,他们都去看过我,王律师您也和一玻一起去医院探望过我,这点我很感激。等我身体完全康复了,我们继续推进这个项目的时候,这才发现,方案里最核心要件需要的那个技术专利却被良元公司抢先买走了,而且就发生在我生病期间,这是不是有点蹊跷?”

“董事长,恕我直言,其实也没有什么可以大惊小怪的,技术专利被别人家买走也很正常,或许是别家公司感觉灵敏、反应迅捷,或许就是时间碰巧了而已。”王嘉慕不以为然地说。

“是呀,如果是一般的专利技术,您这样想,当然没问题。关键是这项专利,它不是个民用产品,而是高科技行业里的一个技术环节所应用的东西,就是开发这个技术的国外的这家公司,它也只是为其他的高科技技术所研发的一个配套体系。我再给您打个比方,就像……”姑妈四下里寻摸了一下,看到桌上的茶杯,说:“就像这个茶杯吧,人家生产了一系列的茶杯,可我们在做茶壶的时候,发现它这个茶杯盖也可以盖在茶壶上,只要我们把茶杯口留得跟这个茶杯一样大小就行了,我就不用再研发、再开模具做杯盖了。对您王律师而言,别说这个杯盖您根本用不着,即使您用得着,您也不见得知道去哪里找这个杯盖,因为开发这项专利的这家机构很不知名,与国内很少发生交集,如果不是对这个领域极为熟悉和了解的专家,肯定对此没有兴趣而且根本不觉得这个专利有什么价值。”张咏琳很耐心地给王律师解释,张雨齐几个人也是第一次听说。

“那也说明不了什么,说不定是你们的竞争对手指使良元公司干的呢?”王嘉慕非常善于狡辩,他端起茶杯,喝了口茶,不紧不慢地说。

“竞争对手如果指使良元公司去干,他们完全可以把这个专利技术雪藏起来,没必要再卖给永惠,毕竟,未来竞争的是上百亿产值的市场。再说,外人怎么会知道我们确定的这套方案呢?这中间显然是有人泄了密才对。”张咏琳说。

“是呀,您刚才不是说除了你们几位,公司里还有几个年轻高管知道确立了这个方案,年轻人说漏嘴的情况时常发生,这也是难免的。”王嘉慕是律师,善于找别人说话的破绽。

“我们当然要做调查了,包括王律师您,把自己的房子给倪可欣住,私下里与她交往,时不时地打听些公司的情况,我们也都了解。关键是,除了我,老刘、陈平、老何我们四个,没有第五个人知道我们准备采取弯道超车的方式,要把这套专利技术与我们开发的项目嫁接。当然,您是做律师的,会考虑各种可能性,我是做技术出身的,也要考虑偶然因素,万一哪个聪明的年轻人脑洞大开想到了这一点呢?但您代表良元公司开出的报价,让我不得不对我们这几个人又多些怀疑。”张咏琳说。

“何以见得呢?这报价露出了什么马脚?”王嘉慕纳闷地问,何德军也不禁竖起了耳朵。

“我想,一亿美元的这个数字一定不是您的主意,这个报价报得太有学问了,显示出你们不仅对永惠的财务状况很熟悉,而且很清楚地知道一亿美元的价格是永惠当下所能承受的心理底线。”张咏琳边说,边摇了摇脑袋。

“那您可以选择不买,自己开发,也可以谈价格嘛,但您选择拖来拖去是什么道理呢?我一直不明白。”王嘉慕似乎饶有兴趣起来。

“你们已经吃准了我只有买这项专利这个唯一选项。您幕后的人对永惠的情况很了解,前期开发已经投进去了十来个亿了,如果不买这项专利技术,就得调整以前的方案,甚至要放弃已经研发的一些成果,另辟蹊径,这样花费必然会超过一亿美元,而且还要多花一到两年的时间。他知道我是商人的本性,时间就是金钱,何况自己开发成本还要高一些,于是笃定我只能在权衡利弊后,咬着牙也会接这个单。我拖,只是想告诉你们,我也可以任性,也可以不在乎时间,既然不在乎时间,那说不定我们自己开发,不买这个专利了。我拖,当然是想让你们自乱阵脚。”张咏琳说。

“那您一定很失望吧,好像您目的没达到。我们似乎不仅没紧张,而且很沉得住气。”王嘉慕说着,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这个我不得不承认,你们比我想象得要耐心得多。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这话您听说过吧?”张咏琳说。

“当然,”王嘉慕不以为然地回答道,“您接着讲。”

“你们算准了我是个理性的商人,很明显,如果永惠自己开发,成本高,时间长。精明的商人只考虑利益,绝不会意气用事。所以,即使不情愿,我必然也只能高价买你们拥有的这项专利。但你们却似乎遗忘了一个事实,我也是学技术出身,而且在国外学习和生活过多年。”

“哦?那意味着什么?”王嘉慕略有一丝不安。

张咏琳没有直接回答王嘉慕的问题,而是微微一笑,说:“王律师,您小时候有没有这样的经历?要是您家的茶壶盖丢了,您这把茶壶是扔了还是……”

“我没明白您的意思,您这是又想说明什么呢?”王嘉慕有些不解,包括张雨齐几个人也都纳闷,董事长怎么突然又扯到茶壶盖上去了。

张咏琳依旧不紧不慢地说:“您可能没有这样的生活经历。我小时候家里穷,唯一的一把茶壶的壶盖让我失手打碎了,我哥哥就找了一个差不多的小碗,扣在壶口上,上面再搭条厚毛巾,难看归难看,但保温效果比过去并不差……”

“我明白了,难道你真的找到了可以替代这套专利技术的新方案?”陈平突然一拍脑袋,脱口而出。

“是的,而且我已经做了多次实体验证。”张咏琳淡淡地说。

“这不可能,我们建构的这套科技体系兼容性非常差,任何细微的调整都可能导致系统性风险,选择良元的专利也是我们当时做了无数次分析论证,认为是唯一能嫁接到我们的平台并与我们的系统可以实现有效衔接的技术。”何德军也是行家,他不自觉地插嘴道。

“您说得对,所以我要求对方调整技术参数,以适应我们系统的兼容性。我一开始并没有把握,所以,我要不断地搁置购买良元这套专利的方案,以争取更多的时间去做技术验证。”张咏琳说。

“张董事长,恕我冒昧,我还有一些地方不明白。可以问您吗?”愣了半天的王嘉慕突然又发话道。

“别客气,您请讲。”张咏琳彬彬有礼地回答。

“您是否从头到尾就没诚意买良元拥有的这套专利?”王嘉慕是做律师的,问题一提出来就尖锐地要冒火星。

“那不是,永惠要进入新科技领域,这套专利技术就是翅膀,能帮助永惠实现弯道超车。我从没有放弃对这项技术的购买,毕竟,这是成熟的技术。但是,对我影响最大的不是这项专利,而是公司的管理层出了问题,有失信、泄密和吃里爬外的行为,这是我绝对无法容忍的。”张咏琳说得很果决。

“如果按您所说,您已经找到了替代方案,那很明显,在与良元公司的谈判中您已经占据了主动,您何必还要再玩‘死去活来’这么一出游戏呢?”王嘉慕气愤地说道。

张咏琳没有理会王嘉慕不满的情绪,坦然说:“如果我不以身犯险,您和您背后的人能跳将出来吗?您舌绽莲花,把自己包裹得风雨不透,您背后的人匿迹潜形、深藏不露,我非常清楚他就在我们中间,但我没有任何证据和把柄,但我不知道他是谁,您说,我是不是很来气?”

“那您就自导自演了这么一出戏?”王嘉慕略带讥讽地说。

“是呀。我没得选择。”张咏琳叹口气,说,“我自上次哮喘犯病发作,已经很清楚自己身体的糟糕状况。您知道,急性哮喘病发作随时会要人命。我哥哥的突然去世把措手不及的我推到台前,如果不是老刘大哥和何总、陈总的帮助,我一下子哪里应付得了?我怕我们家的宿命再次出现,所以我只能暗促张雨齐立即回国。但是,我必须根绝公司的泄密者和内外勾结行为,这是我最为痛恨的,也是一个企业最可怕的。可是,您和您的合作伙伴隐蔽得太深了。你们拉刘一玻入伙其实就是为了让我忌惮与老刘的关系不能报警。其实,我不报警更主要的原因是我既不想让外人知道永惠高层出了这样的问题,更下不了决心把您背后的人送进大牢。您把良元注册到境外,做成离岸公司,就是为了让我付了款也很难追查到资金的走向,要查,还得需要公安机关的配合。我也很清楚,以您的精明缜密,一定做好了各种预案。我没有办法,时间也拖不起了,只能出此下策。”

“那我明白了,那您何必如此小题大做呢?还费尽心机、装模作样地让张雨齐以查车祸作为幌子。”王嘉慕不屑地说道。

“那倒不是,张雨齐查车祸不能说是个幌子,因为发生车祸时有一些让我不明所以的地方,这些年来一直困惑着我,我也确实想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张咏琳很坚定地说。

这倒还真是让人吃了一惊的,难道车祸案真的另有隐情?

王嘉慕是著名律师,能言善辩,他非常懂得抓住时机,寻找机会,甚至不惜打乱人思考步骤,让人措手不及。

所有人都知道,发生车祸那天,是张雨齐的父亲张永琛一大早火急火燎地打电话找妹妹张咏琳,联系不上,才匆匆忙忙开车赶去她郊外的住所,路上发生车祸的。为什么着急找她?哪些地方不明所以?这些都是按照正常思维率先想问的,但王律师却避开这些问题,他毫不客气地问道:

“据我们所知,是您付给了大货车司机王大力三十万元现金,是不是您要求他看到令兄的汽车后立即加速的?”听到这问话,红肿着眼睛、耷拉着脑袋一直坐在角落里的倪可欣腰板立即坐直了起来,两只耳朵都竖了起来。

如此直接而且咄咄逼人,确实让张咏琳愣了一下。

她缓和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很平静地说:“你无法理解我和哥哥的感情,我们,包括我的嫂子都是唐山大地震父母双亡劫后余生的孩子,哥哥一手把我带大,而且一直供我到国外读书,这份相依为命的感情旁人怎能体会?车祸导致我哥哥嫂子当场身亡,雨齐瞬间成了孤儿,我的生活也全乱了套,我当然恨死了这个超速行驶的卡车司机,所以我才坚决要求把他送进监狱。但后来我也知道了那个司机其实是个善良的人,虽然穷,还资助了好几个贫困的孩子,他之所以开车超速,就是想赶在早晨六点前把一车海鲜运进市内,因为过了六点钟大货车就不让进市区了。由于发生车祸,车毁了,海鲜也都烂掉了,他为了省钱,也没买保险。我虽然恨他,但也有恻隐之心。他已经吓傻了,而且坐了大牢,也算付出了代价,何必再让他债台高筑家破人亡呢?为此才拨付钱让他还上了欠款。再说了,我要是想买凶杀人,何必等司机呆傻掉了之后再付款给他?”

听着这话,倪可欣的眼泪又吧嗒吧嗒落了起来。张咏琳抬起脸,看了倪可欣一眼,说道:“可欣算是有良心的,司机资助的那几个孩子一听说这头出事了、没钱了,立即没了踪影,只有她还主动上门去照顾他,坚持了这么几年,也不容易。人若良善,必能守住道德底线。这也是我欣赏她的地方,也放心把许多重要的事情交给她办。”

“那付给陈慧兰的款又是怎么回事呢?”王嘉慕并不为其所动,依然毫不手软、步步紧逼。

“这……这与车祸有必然关系吗?”张咏琳反问道。

“当然,”王嘉慕说,“我们知道她是司机赵德秋的妻子。”

“这和车祸没有直接联系。”张雨齐出言阻止道,他听刘学恭说过了这背后的复杂背景,这涉及张咏琳不愿提及的过去。

“即使一个细节都可能是制约案件的要素,何况,赵德秋本身就应该出现在车祸中。”王嘉慕似乎已经山穷水尽,他执拗地想在这件事上扳回一城。

大白于天下的白,不是黑白的白

“我来给你们讲个故事吧。你们也不必对号入座。”半天没说话的刘学恭突然插言道。

他喝了一口茶,停顿了半晌,说:“这么说吧,有家民营企业,是一个哥哥创办的。刚创业时,由于没有技术力量,生存很艰难,眼看着就要倒闭。当时已经在国外一所大学科技实验室工作的妹妹,为了帮助哥哥,就做了件出格的事,成为她终生的遗憾。她背着她的导师和同事,把实验室正在研发的一套技术操作系统偷偷复制了出来,给了哥哥,这才让公司有了核心竞争力,就是靠着这套领先国内的操作系统,这家企业才起死回生。

“哥哥和他一起创业的几个兄弟都知道,要是没有妹妹,企业肯定垮了,大家也就都没得饭吃了,当时就达成了一个共识,这个企业就是妹妹的,大家都算是打工的。当企业运转好起来时,哥哥也确实曾经提议分配一些股权,但大家都谢绝了。因为大伙儿心思都很单纯,就是一心把企业做好,建立一个稳定的能养家糊口的平台。

“当然,每个公司都有仁义守信的、也有心眼歪的。操作系统是妹妹偷来的这事不知怎么被公司的司机知道了。他赌博输了钱,就动了坏心机。一天早晨,他用公用电话打给哥哥,想以此敲诈,并说要是不给钱就绑架妹妹。惶恐不安的哥哥急忙与妹妹联系商量对策,可是妹妹的电话却始终没人接听,他就担心妹妹是不是已经出事了?自然心急如焚、慌慌张张,开起车来就去妹妹家里找,结果半路上就出了事故。

“即便这样,那个可恨的司机还是没放过妹妹。妹妹不敢报警。窃取人家的技术,这是人生的大污点,而且要是传出去,公司的声誉信誉也就毁了,谁敢再跟这样的公司做生意呀?有个老大哥,为了帮妹妹,就自作主张,悄悄地找到那个司机,给了他一大笔好处费,还帮助他内弟安排工作,司机也答应辞职并且放手。这个老大哥自以为事情处理得很巧妙,怕触及妹妹伤疤,也一直没声张。没想到,这个恶棍这么多年来根本就没放过妹妹,隔三岔五就勒索一回。因为这样的‘窃密’事件,这个妹妹不仅被人勒索着,而且精神上始终背负着一副沉重的十字架,所以她对公司‘吃里爬外’行为自然极为愤恨。也因为这个‘窃密’事件,导致哥哥意外去世,妹妹内心里一直充满愧疚和痛苦,她拒绝了所爱的人的求婚,全身心地经营哥哥留下的这家企业,因为内心苦痛,身心压抑,现在已经病魔缠身了。这种煎熬和苦难,不知道大家能理解吗?”

刘学恭的故事讲完了,会议室一片寂静,没有一个人说话。

张雨齐和刘一璃却早就泪流满面了,倪可欣也在低声抽泣,连王嘉慕和何德军都不自觉拿起纸巾擦拭起了眼角。

张咏琳倒显得很平静,仿佛刚才刘学恭讲的是别人家的事。她说:“人一旦开启了**的闸门,就走向了通往原罪的道路,第一桶金如果沾染了肮脏和罪恶,即使用十倍、百倍的代价去洗刷、去弥补,也难以获得心灵的救赎。”

她扭头看了一眼一直耷拉着脑袋的刘一玻,接着说:“一玻,你刚才的宣泄姑妈听到了,也颇受震动,你要是想创业,姑妈肯定支持你、资助你。但是,孩子呀,无论将来你走什么样的路,第一脚绝对不能迈歪,否则,这一生你都会芒刺在背、坐卧不宁。”

刘一玻没说话,脸涨得通红,脑袋已经垂到了桌子底下。

平息了半天,王嘉慕才又接着问张咏琳,语气明显和缓了很多。

他说:“董事长,很抱歉我刚才的冒昧和无礼。您说您也想搞清楚车祸的真相,我们姑且相信车祸没有预谋的动机,那警方给出的偶然因素造成事故就应该是合理的解释,但不知道哪些地方让您困惑呢?”

张咏琳叹口气,说:“我这几年一直也没想明白,我觉得很奇怪。警察当时解释造成车祸的原因时,说除了大货车突然提速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死者突然接听了电话,应该是接电话导致紧张失措,仓促之间操作失控。警察说接通的是我的电话,可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早晨我肯定既没有接过哥哥电话也没有给他打过电话。”

“那应该不会呀?是有人盗用了您的电话号码?或者借用了您的手机?还是不小心挤到拨出键误拨出去了呢?”王嘉慕小心翼翼地帮助分析。

张咏琳说:“没有人盗用我的号码,我查了。电话确实是从我的手机拨出的,电话怎么会莫名其妙地自动拨出去呢?我哥哥怎么一接到我的电话反而紧张呢?这让我一直十分困惑。”

王嘉慕是一个擅长分析的律师,他不紧不慢地问:“那您的手机放哪里了,您那天身边有什么人吗?”

张咏琳的脸突然红了,她看了一眼刘学恭,停了好半晌,才似乎鼓足勇气地说:“哎,遮遮掩掩无助于查找真相,好在孩子们也都成年了,我也不怕大家笑话了。那天早晨,我与老刘在一起。就在他家楼下的一套房子里,除了我们俩,房子里没有别人。那时我俩在偷偷交往,不想让别人知道。老刘家楼下有套空房子,我们经常在那里约会。我总是晚上等孩子们都睡着了,老刘没事了才过去,所以孩子们一直不知道,也不可能有人动我的手机。”看张咏琳说出过去的“情”事,刘学恭的脸“腾”地红了,坐在那里,显得有些羞臊。

“那倒真是很奇怪。”王嘉慕纳闷地说。

“是呀,这也是我一直纳闷和困惑的地方。如果房间进了小偷,为什么没丢东西呢?小偷为什么要接听我的电话呢?”张咏琳解释道。

“电话一直在您身边?没有人碰过?”王嘉慕很疑惑,说。

“唉,”张咏琳叹了口气,说,“这就是命。宿命。那天手机要是在我身边,在手头,就没有哥哥找不到我这档子事了。唉。”她又叹了口气,接着说,“就是因为我和老刘在卧室,手机落在了客厅的沙发上,因为在震动状态,所以,我哥哥一大早就拼命打电话,打了几十个,我始终不知道,没接上。他担心我是不是出事了,心里急,才疯了一样去找我,我嫂子不放心,穿着睡衣就跟出来了,是我把他俩都害死了。”

张咏琳自进了会议室,一直很冷静、很淡定,能驾驭一家集团公司,内心自然是强大的,但说到哥哥嫂子的死因时,泪水还是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会议室又陷入了沉默。

突然,刘一璃嚷了起来,说:“是不是你干的,刘一玻?”

刘一璃说着,猛然站起来,指着刘一玻,愤怒地说道:“肯定是你干的。我一直想让姨妈做我妈妈,你说姨妈不正经,经常半夜跑楼下的一个房子里跟爸爸睡觉,你还跑去偷看过,这事是不是你干的?”

刘一玻脸色苍白,只嘟囔了一句:“你胡说什么呢?”便耷拉下了脑袋。

张咏琳用纸巾轻轻擦去了眼角的泪水,她看了一眼刘一玻,柔声说道:“一玻,你和雨齐、一璃都是我的孩子,我看着你们长大。出了任何事情,姑妈都不会怪你,何况你那时候还小。你能告诉我当时到底是怎么回儿事吗?也让姑妈了了这个心结。”

刘一玻低着头,他的肩膀一直在抖动,显见是哭了。

一直脸色铁青的刘学恭叹了口气,说:“你说吧,我们都不会怪你,只要你说出当时的真相,也让我们这些老家伙死能瞑目。”

过了良久,刘一玻才抬起头,看了看刘学恭,又看了看张雨齐,看得出,他内心里一定在挣扎,在激烈地斗争。他那样恶劣地对张雨齐,张咏琳看到了都没有说什么,还一直把他当成孩子,他也看到了张雨齐痛苦的神情。贪婪的**一时迷失了本性,但恶念闪过,自然是懊恼不迭、悔恨不已。他突然站起身,“啪”的一声跪倒在张咏琳面前。

“起来说,孩子,姑妈不怪你。”张咏琳依然温和地说道。

刘一玻没有起身,他执拗地跪在张咏琳面前,痛哭流涕地说:“爸爸瞒着我们与您交往,这让我很生气。其实我和刘一璃都知道,您的车晚上经常停在我家楼下,这车,我俩都认识。我那时候小,很叛逆,又是青春期,知道您和爸爸在楼下约会,虽然锁着门,但那门我用硬纸片轻轻就能打开。”

他哽咽了一会儿,接着说:“那天……那天……我一大早确实又跑到楼下,您和爸爸还没起床,我看见那个手机在沙发上一直在闪,很多未接电话都是张伯伯打来的,我本来想把手机偷走的,可转念一想,要是张伯伯知道你大清早跑到我家,肯定就不会让你跟我爸爸来往了。我就顺手把电话回拨了出去,刚喂了一声,就听见电话那头一阵丁零咣当响,我知道闯祸了,很害怕了,扔下电话就……就跑了。”

刘一玻说着,又哭泣起来,冲着张雨齐说:“雨齐,对不起,我也没想到有这样的结果。你每次说做噩梦爸妈满身是血,我晚上也会做噩梦,梦到张伯伯和伯母找我索命,内心里也一直煎熬。对不起,对不起。”他泣不成声地说。

刘学恭无奈地盯着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禁不住老泪纵横,他浑身发抖、脸色铁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咏琳长叹了一声,伸出手去拍了拍刘学恭的手,说:“这呀,就是命。也别难为孩子,他当时还小,也是无意的。”

她又扭转头,对张雨齐说:“雨齐,扶一玻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不用动不动就腰弯腿软的。这事过去了,这页从此翻过去,以后,谁也不许再提起。雨齐,你不要记恨一玻,也不要对任何人心生怨念,这些都过去了,人要勇敢地往前看。你记住,心胸有多宽广,事业就能做多大。”

张雨齐很勉强地去扶了刘一玻,还替他掸了掸衣服,听到姑妈的话,他呆滞了一会儿,才郑重地点了点头。

“让您见笑了,王律师。”张咏琳神情恢复了常态,她用手理了一下头发,用眼睛扫了一圈会议室里的人,镇定自若地说:“我把公司交给张雨齐,并不是为演这场苦肉计,也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我的身体这一年来益发糟糕,急性哮喘一旦发作,随时都可能要人命。我干不动了,与老刘商量过了,我要退下来过过属于自己的日子,老刘也答应退下来陪我。何大哥、陈大哥,我其实早就为你们老哥几个的未来做了安排,虽不至于堆金积玉,但肯定能保证你们和家人未来生活从容无忧,这也是你们为永惠奉献了这么多年应得的。你们两位老哥愿意继续在永惠帮助你们的大侄子我求之不得,你们愿意退下来与我们一起颐养天年我也乐意之至。至于永惠和良元公司的技术合作,王律师,很惭愧,需要您和永惠集团未来的董事长张雨齐先生在公平公正的基础上重新谈判。我倒是同意刘一玻的意见,永惠的股权一分都不能动,而且,永惠的人以及与永惠有关联关系的人不能参与良元公司的任何事情,这是谈判的前提。”

张咏琳个子不高,脸色苍白,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但说出话来却掷地有声,令人凛然生畏。

王嘉慕刚要张嘴说话,窗外突然传来一阵警笛声,由远及近,似乎就停在了公司楼下。何德军、王嘉慕、刘一玻等不禁骤然色变,连忙说:“不是不报警的吗?”

张咏琳也觉得很奇怪,她很自然地冲倪可欣一摆手,说:“去问一下,怎么回事?”

倪可欣站起来,面无表情地说:“不用去问了,是我报的警。”

“为什么?”大家都异口同声地惊诧道。

倪可欣低下了头,脸红红地说:“我以为董事长真的被害死了。虽然我跟雨齐做了保证,绝对不说出去,可一想到董事长沉冤湖底,心里就颇为难过,愤愤不平,这几天一直很纠结,纵有千般理由,也不能做伤天害理的事呀。所以……所以我早晨来公司前去了公安局,我没有直接说雨齐害死了姑妈,只说董事长好几天没来上班了,会不会出什么事呀?他们说过会儿会安排人来公司调查。我估计这个时间就应该来了。”

“这……”

警察的皮鞋声已在楼道里响起,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所有人都不禁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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