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尸灭迹,是门技术活儿
张雨齐竟然亲手杀死了自己嫡亲的姑妈。
凄冷的月色透过玻璃落地窗,让原本幽暗的大理石地面泛着凛冽的寒光。张雨齐瘫坐在一片狼藉的地上,神情委顿,他的眼睛兀自盯着一双脚。这是一双女人的脚——娇小、莹白、圆润,这样保养精致的一双脚此刻却没了任何生气,在沙发后突兀地支棱出来,在静寂的深夜,让人感到寒栗和诡异。
张雨齐曾经无数次见过这双脚,但从未像现在这般专注地盯着。这双脚大部分时间都穿在咄咄逼人的高跟鞋里,就像它的主人一般骄傲强势、高高在上;在家时,这双脚会躲进毛茸茸的拖鞋里,温暖无害的外表下隐藏着满满的捉摸不定;这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它**着,像迷路的姑娘一般茫然不知所措。
张雨齐知道他现在不应该像傻子一样呆呆地坐在那里脑袋围着脚打转,而且是一双再也不会有任何动作和情绪的死人的脚。但他却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他脸色苍白、浑身战栗,只有咬紧牙关才能阻止牙齿不由自主的痉挛。
刚刚在天台上纳凉时,他还在抱怨北京太热了,六月份就已经燥热难耐,现在却感觉比十二月份的夜晚还要阴冷几分。
张雨齐多么希望眼前的一切只是场噩梦——那将是令人欣慰的噩梦。但现实和噩梦是有质的区别的。噩梦会让人在冷汗和恐惧里惊醒,醒来一切都结束了,太阳会照常升起,可现实却残酷得多。他出了冷汗,他惊惧过了,他现在手脚还在发抖、头皮还在发麻,可他却回不到梦里了,现实就像个无赖一样冷冰冰地摊在那里,牢牢地黏住了他,让他无力挣扎。
在无数次的梦里,他都曾经杀死过姑妈,醒来除了惊恐,了然无痕,可现在呢,那具尸体硬邦邦地戳在那里,戳在那里,让他无法收场。
惊恐不安的张雨齐已经意识到了,他真正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现在是深夜一点多钟,这幢老旧的别墅在天亮之前一般不会有人走动。但五点半以后,保姆曹姐会准时过来,帮他们准备早餐。离尸体被发现还有四个小时,张雨齐心里很清楚自己应该立即行动,而不是现在这副不知所措的样,只会呆呆地发愣。只是他脑子还在混乱中,各种思绪此起彼伏——关于脚的、关于大理石的、关于曹姐的……没有一条对目前的状况有指导意义。
烟还在兜里,张雨齐摸出来,哆哆嗦嗦地点着后,深深吸了一口。随着尼古丁叫嚣地冲到肺部,他才感到一直紧绷的肌肉开始慢慢放松。
杀掉她,不是自己一直处心积虑的吗?既然干了,咋就突然了呢?
抽到不知第几支烟的时候,张雨齐才感觉到麻木的神经渐渐恢复,意识一点点开始清晰起来——现在最关键的是让那双脚的主人消失,换句话说,就是要尽快毁尸灭迹!
张雨齐喜欢看侦探小说,在准备杀死姑妈时也查阅了很多销毁尸体不留痕迹的方法。
他听说过最极端的方法是将尸体剁碎后喂藏獒,等藏獒将尸体连骨头带肉吃干净后,再将藏獒杀掉炖肉吃,这样无论用任何方法,都不会找到尸体,甚至死者的dna也会在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张雨齐认为这种方法只是无聊人士的意yín,别说他无法确定藏獒是否会将骨头吃得一干二净,就算尸体全部进了狗的肚子,他也没勇气将这样的狗肉再吞进自己的肚子里。这么彪悍的方法,恐怕只有心理极端变态的人才做得到。他纵有满腔怨恨,也不能这样丧心病狂,何况,这是一手把他养大的嫡亲姑妈,在这个世界上,他曾经最亲的人。
别墅是张雨齐父母名下的。但这几年都是姑妈张咏琳住在这里,他回国才几个月,住的时间还不长。但他知道厨房里有一个很大的冰柜,也有微波炉。他曾经读过一部小说,凶手将出轨的女友杀掉后放进冰柜里冷冻,等冻僵后再取出来分尸,这样地上不会留下任何血迹。将这种尸块放进微波炉加热后,很容易粉碎。尸体粉末丢进花盆里,花盆里的花会变得分外娇艳。这可就是挫骨扬灰——不是极爱就是极恨。
张雨齐对于自己的姑妈,曾经崇拜过、羡慕过、厌恶过、痛恨过,也一直期待着除之而后快,甚至一直谋划着各种杀死张咏琳毁尸灭迹的方法,但眼看着姑妈一点点变冷变硬,看着那双曾经抱过自己的温暖的手变为青白,张雨齐再也没有了怨恨和愤怒,却产生了想抱着姑妈痛哭的冲动。
张雨齐轻轻拉出尸体,看到了姑妈那张狰狞的脸,这是他最熟悉不过的脸。这张脸,带给他无数噩梦,这张脸,让他愤恨难抑,也是这张脸,在公众面前笑靥如花,对他始终阴晴莫测,看着这张曾经那么精致而现在满是狼藉的脸,张雨齐的手又颤抖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此时此刻,他本应该在英国午后的阳光下,喝啤酒、吃炸鱼、晒太阳、泡美女……过着富二代留学生的惬意生活,而不是在这里,和姑妈僵硬的尸体较劲。
邮件,那封邮件,这噩梦般的一切要从几个月前的那封邮件说起。
怅然若失的裘马少年
收到那封邮件时,张雨齐在英国已经待了七年。从伦敦搬到爱丁堡也有一年多了。
父母出事后不久,姑妈张咏琳就把张雨齐送到了英国。
张咏琳本来要送张雨齐读哈罗公学的,说那是培养贵族和商界精英的学校。在等待办入学手续时,张雨齐跟着张咏琳去西敏寺,看到了威斯敏斯特公学的牌子,他说:“就在这里读吧,我喜欢这个教堂。”
那时,张雨齐刚十六岁,在北京正读高一。
威斯敏斯特也是英国著名的贵族中学,很多学生高中毕业都考到了剑桥和牛津,张雨齐在这里读了两年,就进了威斯敏斯特大学。张咏琳说,他获得大学offer的那天,她专门去了他父母的墓前,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天堂里的兄嫂。在他中学毕业的典礼上,一向沉稳冷静、重视礼仪的张咏琳竟然哭得号啕有声,让张雨齐很觉难堪。
“干吗要这样呢?”张雨齐看着梨花带雨的姑妈,非常不解。
“齐儿,你不懂,你考上大学,也算我对你爸妈有交代了。”张咏琳抱着张雨齐,泪水蹭了他一脖子,也洇湿了他的校服。那时的张雨齐就觉得姑妈心里压抑着什么事,需要借由他上大学哭一哭发泄一下。
张雨齐蹙着眉头,轻轻推开姑妈,一边用手整理着被姑妈弄歪了的领带,一边轻声嘟囔道:“我考我的大学,与他们有什么关系?”
正准备用纸巾擦眼泪的张咏琳听到侄子这样说,纸巾竟停在眼前,半晌才讪讪说道:“你这孩子,都要上大学了,还这么不懂事,说话冷冰冰的一点情感没有。”
张雨齐这两年对谁都冷冰冰的。
在伦敦,他的朋友不多。每天除了上学,就是到威斯敏斯特教堂外边的长椅上坐着看鸽子,在同学眼中,kevin zhang是个奇怪的人,虽然各门功课都不错,可很少参加同学间的活动,也不与大家有什么交往。他的朋友,似乎除了教堂里那个走路一瘸一拐的evans修士外,就是教堂外整天吃得肥嘟嘟人撵都不飞走的鸽子了。
纵是如此,英国人还是很有礼貌的。在毕业典礼上,不少孩子跑过来,与张雨齐拥抱祝贺。也有人注意到张雨齐身边站着的微笑着冲他们点头致意的张咏琳,趴在张雨齐耳边说:“你妈妈吗?真漂亮呀。”张雨齐并不纠正,也与大家一样,或撞撞拳头,或拥抱一下,相互拍拍后背,说着祝贺和感谢的话。
直到进了威斯敏斯特大学,张雨齐才开始与人交流、参与社交。他知道张咏琳现在所掌管的公司是他父亲留下的,他也就不太客气地伸手要钱了。张咏琳非常疼爱他,只要他张口,无不满足。
他租了一个奢华的公寓,也是同学中第一个买跑车的。
他学会了喝酒,在酒吧里纵情买醉,学会了跳舞,在音乐里肆意宣泄,学会了在雨中与女孩**,学会了开着车放荡不羁。他时而花天酒地,时而郁郁寡欢,时而荡然肆志,时而愁眉锁眼。
朋友们都说他像忧郁的拜伦,他不以为然,说:“拜伦?拜托,那只是个窝囊废。”他崇拜叶赛宁,“我的白白流逝的华年!迸发的憎恨和奔放的情感!这世间,死去并不新鲜,活下去,当然更不稀罕。”他愤世嫉俗、桀骜不驯,刻意保持的特立独行总让人感觉他过于神经质。
张雨齐是读了三年大学后搬到苏格兰的。
他自十六岁出国,就一直生活在伦敦西区的威斯敏斯特,连中国都没有回过,似乎已经遗忘了他的家乡在北京。他突然转学到爱丁堡大学,让老师和同学们都大感意外,因为再有半年,他就可以在威斯敏斯特大学毕业了,这样率性的转学确实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感到匪夷所思的还有他的姑妈张咏琳。她专门飞到英国,哭、求、骂、训,都无济于事,据说气急之下还给了张雨齐一记响亮的耳光。
但张雨齐还是执拗地待在了爱丁堡。
其实他这么做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他只是不想回到过去,不想再待在生活了十六年的家,更不想再去揭因父母暴亡而刚刚愈合的心理伤疤。
谁承想,他在爱丁堡只待了半年,就突然决定回国了。
这一切,只源于那封突如其来的邮件。
张雨齐的这个邮箱很少收到中文邮件,这是他到国外读书时注册的,主要用于他与学校的交流,在学校网站上倒是有登记,查也能查得到,关键是他与国内联系很少。即使是姑妈与好朋友刘一玻,他们知道的也是他的另一个邮箱。收到莫名其妙邮件的这个邮箱,除了学校和国外的同学,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还跟谁提起过。
但邮件确实就醒目地在那儿了,那行字,像铁钎一样冰冷地扎着他的心:
张雨齐:
想知道你父母的死亡真相,就到永惠去查。
凶手就在你身边。
——局外人
永惠,就是他父亲创办的那家企业。
父母死于意外车祸,这是公安局已经出具了证明的,肇事司机也被判了刑,难道父母的死亡还另有隐情?那凶手就在你身边,又是什么意思?凶手?难道父母是被谋杀的?身边?身边的人除了姑妈还有谁?难道?
这绝不可能呀。
这封突如其来的邮件完全搅乱了张雨齐的生活,让他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虽然他不是武侠小说里写的那种血海仇冤、睚眦必报的冲动汉子,但也是血性男儿,父母深仇不共戴天,他义愤填膺、切齿腐心,特别是那句“凶手就在你身边”,更让他不寒而栗、寝食难安。
对父母的横遭车祸,他始终耿耿于怀。少年时遭此厄难,他一直难以接受,性格也由阳光快乐无忧无虑变得多愁善感郁郁寡欢。
这是戳在他内心里难以承受的痛。
这是郁结在脑海中无法纾解的结。
难道真的与姑妈有关?他不敢往下想。
但无论如何,我需要知道真相!这是我的权利。他在心底默默对自己说。
青梅和竹马的另类打开方式
因为父母双亡,又是独生子,除了姑妈张咏琳,张雨齐在国内确实再没有什么亲近的人。
除了从小一起厮混的玩伴——刘一玻和刘一璃。
这对兄妹是他的铁杆发小。
不仅因为他们一起长大,而且他们的父亲刘学恭与他爸爸是一起创业的兄弟,现在正在张咏琳掌管的永惠集团里做着大权在握的联席总裁。
虽然分开了七八年,也都从青葱少年长成了大人,一出机场,张雨齐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在机场外等候他的人高马大的刘一玻,还有正攀附着哥哥的肩膀,在人群中不安分地一蹿一蹿地蹦跳着、寻觅着他的刘一璃。
他们当然也认出了他。
一看到张雨齐出来了,刘一璃立即拽着哥哥的耳朵,大声叫嚷起来,急切地喊道:“哇塞,这个帅哥不就是大苍蝇吗?天哪,大苍蝇长成了大帅哥了。”
大苍蝇是张雨齐的外号。
张雨齐已经记不起来这外号是谁给他起的了。
但刘一玻被叫作“大面团子”却是他率先喊出来的,刘一玻一直脾气很好,又长得白白胖胖,不就像个被人揉捏的大面团子嘛。
那时,没有人给刘一璃起外号,有外号都是男孩子们的事,就像混江湖的,得有个叫得响的“招牌”。再说了,那时的她又瘦又小,鼻涕还没擦干净呢,谁会给她起外号呀?刘一璃的外号都是自己起的。先是根据谐音顺着哥哥的“大面团子”给自己起了个“琉璃球”的雅号,觉得叫得不带劲,又顺着张雨齐的“大苍蝇”,给自己起了个外号“小蚊子”。也还是没人叫,就只能强迫刘一玻张雨齐叫她的绰号,有时候甚至央求两个哥哥别喊刘一璃了,就喊她“小蚊子”吧,哪怕叫“琉璃球”也行啊。
少年的张雨齐和刘一玻都是出了名的淘气鬼,没少惹祸,最后出来帮着平事的多是刘一璃。其实两人也不用花什么代价,只要贱飕飕地追着喊几声“小蚊子”“琉璃球”,刘一璃立即仗义地拍着小胸脯把事就揽了。
刘一璃敢揽事能平事不仅仗着她是刘学恭的掌上明珠,她在邻居、老师那边也都很吃得开。
刘一玻只比刘一璃大不到两岁,相貌却差了十万八千里,哥哥长得又白又胖,妹妹却又瘦又小,头发还很稀疏。他们母亲去世得早,邻居们都可怜这一双没娘的孩子,尤其比哥哥矮着小半头的妹妹。刘学恭更是把女儿捧在手心里,只要兄妹发生了矛盾冲突,当爹的绝对不问青红皂白,先把刘一玻按倒胖揍一顿。
张雨齐的父母也很心疼这个没娘的小姑娘,加上自己也没有女儿,越发让刘一璃“拿糖”在张家成了公主,只要她去告个状,张雨齐的待遇比刘一玻还要惨,噼里啪啦挨老爸的一顿揍不说,还要被老妈数落半天。“你怎么能跟妹妹争这争那呢?她是个没娘的孩子,你至少还有娘疼呀!”所以两个人对这个整天跟在屁股后边的小妹妹是既讨厌又没办法,经常被她折磨得上蹿下跳、狼狈不堪。
刘一玻大张雨齐一岁,大学毕业的前一年和同学去英国玩,还去看了张雨齐,也算从小长大的小哥俩见过面。刘一璃却是六七年没见了,偶尔与刘一玻视频时打打招呼,见到了真人,张雨齐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个追在他们后面玩的又黑又瘦的小跟屁虫,竟然出落成一个漂亮精致的小美女。个头虽不是很高,穿了高跟鞋,倒也显得亭亭玉立。一袭合体的宝蓝色旗袍,更凸显了身体的凹凸有致,手里拿着个银色的小手包,看得出是用心搭配过的。刘一璃还精心化了妆,忽闪着的大眼睛,笑语盈盈地看着张雨齐,待到张雨齐与她打招呼,立即将手里的小包往哥哥身上一扔,“蹬蹬蹬”迎着张雨齐就跑过来,一把就吊住了张雨齐的脖子,把“久经风月”的张雨齐都弄了个大红脸。
“大苍蝇,你可真不够意思呀,一猛子扎出去就不回来了!”刘一璃边说着还捣了张雨齐几拳。
“你不是要装淑女吗?咋一分钟不到就露馅了?”刘一玻接过张雨齐推着的行李车,跟在两人后边。
“啊?对。”刘一璃白皙的小脸突然红了一下,自我解嘲道,“嘿嘿,见了雨齐哥哥突然失态啦。”
张雨齐笑了。他感觉自己已经很少这样轻松地笑了。
“冷不冷呀你?”这可是北京的三月,他见刘一璃只穿了一件旗袍,不禁关切地问。
“冷。”刘一璃缩了缩脖子,老老实实地回答。
张雨齐又乐了。
他脱下自己的外套,顺手给刘一璃披在身上,就像他们小时候一样。
“没说吧?”他扭头问跟在后边的刘一玻。
“没。”刘一玻心照不宣地只说了一个字。
不过他还立即补了一句:“除了她。”手指指刘一璃。
“嘀咕什么呢你俩?跟地下党接头似的。”刘一璃好奇地问道。
“从哪里入手?有头绪没?”刘一玻没回答刘一璃的问题,反倒继续追问张雨齐。
“没。”这次是张雨齐只蹦了一个字。
见没人理她,刘一璃有点不满,气鼓鼓地嚷道:“你俩捣鼓什么?如果不是那天我听到你俩打电话,是不是大苍蝇回来连我也不告诉?”
“是。”刘一玻老实承认。
张雨齐脑子转得快,见刘一璃小脸一沉,立即赔笑说:“那哪能呀?我俩什么时候瞒过你呀?”
“哼,也能瞒得住我!”刘一璃鄙夷道。
推着行李车的刘一玻突然快走几步,把车子往张雨齐和刘一璃面前一横,正色对刘一璃说道:“我再说一次,大苍蝇这次回来,谁都没有告诉,你发了誓我才带你来接的,你要守口如瓶,还得听话,要是再叽叽咕咕,就回你的大学继续写你的论文去。”
刘一玻说话一向和颜悦色,对这个妹妹更是言听计从,很少这样义正词严、一本正经。一席话,竟把刘一璃说得愣在原地半晌,看两人继续往前走,立即噘着嘴不满地嘟囔:“有什么了不起的……”
刘一璃看刘一玻不理她,只好“蹬蹬蹬”从后边赶过去。
“好吧好吧,我都听你俩的,只要你们带着我。”又冲张雨齐说,“你看他,是我亲哥吗?说话硬邦邦的能呛死个人。”张雨齐笑着,没说话。
“要不是为了大苍蝇,我都懒得理你,还学会要挟人了,你这个大面团子。”一边说着一边捶刘一玻的后背。
刘一玻由着妹妹捶,也不回话,等找到了汽车,就打开后备厢,把行李装到车里。张雨齐想上前搭把手,也被他制止了。
张雨齐看刘一玻不说话,就对刘一璃说:“嘿!生啥气呀,小时候,我们被你要挟得还少啦?”
刘一璃扑哧笑了,说:“我是女孩子,本来两个哥哥就该让着我。”边说着,边拉开车门,坐到了后排。
刘一玻的车是个沃尔沃吉普,敦实厚重,低调安全,倒也符合他的性格。
刘一玻政法大学毕业后,一心想做律师,只是他两次司法考试都阴差阳错没有考过,现在还只能在律师事务所跟着大牌律师做助理。
看大家都坐好了,刘一玻系上安全带,对坐在边上的张雨齐说:“吃点儿去还是直接去我那儿?”
张雨齐揉了揉眼睛,说:“到你那里先把行李搁下,洗把脸再出来吃也行。你还别说,我这几年还真不咋想中餐,不吃也就不想,可脚一沾到咱北京的地儿上,小时候那些好吃的就全浮现眼前了。”
刘一璃把张雨齐带到了前门的那家老卤煮店。第一口卤煮下肚,张雨齐立马感觉全身上下无比舒畅,五脏六腑好像全部归位了,他这才感觉真是回家了。
“大面团子,还是你了解我,什么都不如这口吃得顺嘴。”
刘一玻已经脱掉西服,衬衫上面的扣子也解开了两粒,没有了之前精英人士的人模狗样,却多了几分烟火气,他一边扒拉着自己碗里的肥肠一边向张雨齐表功。
“我本来想带你去吃烤鸭的,现在有几家烤鸭店比全聚德都火。可琉璃球说那是糊弄外国人的,糊弄你来这儿足够了。”
张雨齐一边大嚼着肺头一边拍了两下刘一璃的肩膀,说:“知我者,小蚊子也……”
刘一璃得意地笑笑,说:“那是,现在你总该说说为什么回来了吧?”
张雨齐知道刘一璃会揪住这个不放,她从小没理都不饶人,但凡得了理那是要上天的主儿,所以顺嘴就编了一套说辞。
“嘿嘿!还能有什么?想你们了呗。又怕我姑妈生气,就偷偷回来了……”
张雨齐还没说完,刘一璃的手已经揪住了他的耳朵。
小时候的习惯是很难改变的。刘一玻跟刘一璃说话时,总不自觉地就会低声下气,明知道惹不起又会时不时招惹她一下。刘一璃揪张雨齐耳朵时,他明明可以躲开,却不由自主地伸过去,生怕刘一璃够不着。这和在英国一帮狐朋狗友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或许每个人都想回到小时候,找回无忧无虑的童年,他很享受儿时玩伴间这种亲密。
“哎,大苍蝇呀,你一说谎就嘿嘿笑的毛病这么多年也没有长进呀。”刘一璃揪着人家的耳朵,还一副无奈的神情。
“哎……轻点!轻点……”张雨齐高举起两只手,表示了屈服。
刘一玻的嘴里已经塞满卤煮,看到这一幕笑得差点喷出来。
“刘一璃,你也是大姑娘了,这么多人呢。”当哥哥的连忙制止,他看到张雨齐的脸红了。
果然不少人往这看,刘一璃吐了一下舌头,做了个鬼脸,又自我解嘲道:“和你俩斗智斗勇这么多年,我小蚊子的大号在江湖上也不是白叫的。”
张雨齐揉着耳朵,嘟囔道:“还这么彪悍,小心将来嫁不出去哟。”
刘一璃又要瞪眼睛,张雨齐赶紧捂住耳朵。刘一玻一边咽下一口卤煮一边冲张雨齐使个眼色,说:“你俩差不多得了,快跟琉璃球交代你怎么突然就回来了,你不知道,自从听说你要回来,她就开始烦我,一会儿说你是不是在英国搞出人命逃回来了一会儿又说你是不是——”
刘一玻还没说完,就被张雨齐打断了。
“不用这么夸张,就算我有本事杀人,你当英国警方是吃素的?我住处不远可是鼎鼎大名的苏格兰场哎,还能由着我跨国逃亡?”
刘一璃瞪了张雨齐一眼,说:“我就知道你没有杀人越货的胆儿,肯定是把人家女孩子肚子搞大了不想负责任跑回来的嘛。”
张雨齐被刘一璃奇妙的脑回路彻底击败了,他用筷子敲着刘一璃面前的碗边,说:“我说小蚊子,你咋总把我跟落荒而逃联系在一起呢?我有那么狼狈吗?还把人家女孩子肚子搞大,你咋不说我在英国还有私生子呢?”
“啊?真的吗?男孩女孩?”刘一璃瞪大眼睛问。
“靠。”张雨齐苦笑一声,说,“我是说我没有,怎么可能有呢?我连女朋友都没有。”
“那有什么呀?人家威廉一世就是私生子,还建立了诺曼王朝呢,达·芬奇也是,还有小仲马……”刘一璃一脸认真地说。
张雨齐哭笑不得,连忙向刘一玻求救,说:“一玻,快止住她,要不,一会儿她恨不得编排出我儿子都八岁的事来。”
刘一玻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大大咧咧地说:“不可能,你才出去七年,最多也就六岁。”
说完自己都乐了。
“那你是不是被学校开除了?还是被黑社会追杀?或者是……”
刘一璃还想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张雨齐只好坚决地把她打断了。
“停!停!小蚊子,咱这不是演电影,你思维能不能正常点,让我安心吃卤煮?”
刘一玻笑着说:“看到了吧,这一路我都被她烦死了。刚才飞机晚点,她竟然不停地问我飞机会不会被劫持了。也不知道她脑子里都是些什么。”
“晚点两个多小时呢,我担心呀,怕大苍蝇出事嘛。”刘一璃振振有词地说。
玩笑归玩笑,张雨齐心里还是很感动的。自从父母过世后,除了姑妈外,他其实很少体会到被人关怀的滋味。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在那边待着没劲,心里发虚,一时冲动就跑回来了。”张雨齐不想刘一璃再瞎猜,就一本正经地说。
这解释,根本经不起推敲,更糊弄不了刘一璃,你在国外都七八年了,咋就突然心里发虚一时冲动了。刘一玻也不想让刘一璃再纠缠下去,就连忙岔开话题,说:“回来能待多久?不走了吧?”
张雨齐心里也没底,只能含糊以对:“看情况吧,没准呢。”
“姑妈那里你咋解释呀?逃避不是长久之计,你总得解释和面对呀。”刘一玻看张雨齐吃得差不多了,才试探地说。
“啊?你回来连姨妈都没说呀?那还能有你的好?”刘一璃听两人这样说,不由得大吃一惊。
刘一玻连忙说:“琉璃球,咱们可是说好的,你可不能当叛徒,给姑妈打小报告啊!”
刘一玻一直随着张雨齐称张咏琳姑妈,刘一璃却不,她始终喊张咏琳姨妈,张咏琳也一直喜欢她这么叫。
刘一璃瞪大了眼睛看着张雨齐:“不会真没说吧?”
张雨齐漠然地点点头。
刘一璃拍着胸脯保证道:“大苍蝇,你放心,这点义气我还是有的。不过这纸是包不住火的,她一定会知道,到那时候问题就严重了。她最疼的是你,你背着她跑回来,到北京还不告诉她,你想想她知道了得多伤心,她那脾气,你又不是没领教过。”
刘一玻点点头,表示认同刘一璃的说法。
“道理我都明白,就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张雨齐迟疑道。
“有什么不好开口的?反正你已经回来了,见到她再说吧,多赔笑脸多认错,大不了就掉眼泪呗。”刘一璃满不在乎地说。
“说得轻巧,你以为姑妈还是小时候带我们玩的那个人呀?早变了。现在永惠集团的人谁见了她不哆嗦呀?那眼睛一瞪,吓死人。”刘一玻摇摇头,说。
“你心里没鬼哆嗦什么啊?大苍蝇,该面对就得面对,疙瘩越结越大,误会越积越深,姨妈是你至亲的人,你不能让她误会你。”这是见面以来刘一璃说得最一本正经的话。
张雨齐也确实感觉到了与姑妈的见面无法回避,他说:“那就这样吧,是福不是祸,我待会儿去你那儿取行李,今晚还是回去住。”
“嘿嘿,肯定会遭逢一阵急风暴雨,你自求多福吧!”刘一璃安慰地拍了拍张雨齐的肩膀,既充满同情,又不怀好意地说。
刘一玻和张雨齐都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与姑妈的第一次交锋
读什么样的书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学养,和什么人交往可以决定一个人生活的阶层,而穿什么样的鞋也可以彰显一个人的品位。这双cl限量版的红底高跟鞋,被主人穿得霸道嚣张,有种压倒一切的决心和气势。此时,这双高跟鞋在张雨齐面前走来走去,流露出主人内心的强烈愤怒。
张雨齐低头看着眼前的高跟鞋焦躁地踱步,内心充满了忐忑。
姑妈张咏琳是他现在唯一的亲人。父母暴毙,这让当时未成年的张雨齐和没有工作的姑妈都陷入了绝望,姑妈只能咬牙出面撑起公司,把他送到国外,这一晃就是七年。
姑妈对他的疼爱是毋庸置疑的。对他的照顾也是体贴用心、无微不至。可他却连个招呼都没打就终止学业偷跑回国,张咏琳火冒三丈,侄子的胆大妄为和任性乖张对她来说简直是蔑视,她绝对无法接受。
以前,他也没有胆量这么做。
张雨齐此时的心境却有所不同。他宁可承受张咏琳的怒火,也不愿意在大洋彼岸继续过着疑虑重重、醉生梦死的生活。
他要弄清楚父母死亡的真正原因,就必须回国调查,留在国内,姑妈这一关是他必须要过的。
高跟鞋的主人气鼓鼓地踱了半天步,终于累了,缓缓坐在张雨齐对面的沙发上。张雨齐听到张咏琳的声音,还是和以前那样爽快清脆,却少了他记忆中的洒脱温柔,多了几分不容置疑。
“你出国也有六七年了,既然回来了那就好好玩玩,会会朋友,学校那边我会去协调,等过段时间立马给我回去。”
张雨齐没想到张咏琳这次竟然这么通融,既没哭也没骂,让他有些不适应。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他眨巴着眼睛,满脸诚恳地看着张咏琳。
“但是姑妈,我想多待一段时间,不想着急回去。”
张咏琳本来舒服地靠在沙发上,听张雨齐这么一说,又立马直起了身子,张雨齐感觉到张咏琳的眼睛就像一把锐利的刀,恨不得当场就把他剥光。
“为什么?”
“在国外就是浪费时间,我这几年除了语言,其他什么也没学出来,我不想再浪费时间了,想回来找点事情做。”
张雨齐知道张咏琳肯定一直在生气,他也知道他这次做得有些过分肯定惹恼了她。她每次生气的时候总是直直地盯着他,而且笑容比任何时候都灿烂。
张咏琳此时脸上的表情就让张雨齐毛骨悚然。
她浅浅地一笑,讥讽地说:“哎哟,我怎么记得张大少爷您曾经信誓旦旦地跟我说过什么来着?什么生命的真谛就是可以毫无顾忌地浪费,对吧?这才过了多久,就突然觉得时间珍贵起来了?”
“那时,我不大懂事……”
张咏琳完全不想听张雨齐的辩解,她陷在自己的情绪里数落他。
“那怎么着?现在懂事了?懂事了你就应该拿张文凭回来呀?最初让你去哈罗公学,将来可以读牛津或者剑桥。你说你要去威斯敏斯特,我想你当时情绪不好,只要好好读书,哪个学校不一样呀,结果呢?还有半年就毕业了你又跑去爱丁堡,这些我都不说了。你好歹也要毕业,拿个学位回来呀。别人问起来,你怎么说呀?总不能两手空空吧。再说了,你让我怎么跟你爸妈交代?”
张咏琳虽然没有像张雨齐预想的那样劈头盖脸,怒气也比刚才收敛了很多,话说得虽然夹枪带棒、连讽带刺,但不枝不蔓、句句在理,让雨齐无言以对。
“我……我想去公司上班,学点实用的东西……”张雨齐吞吞吐吐地说。
那封邮件写得很清楚,要找出父母死亡的真相,到永惠去查。永惠就是当初父亲创办的公司,现在,姑妈是董事长。
“哦?张雨齐,那你要给我说明白,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姑妈用眼睛瞄了一眼张雨齐,不紧不慢地说。
张雨齐的心思被一语戳穿,不免有些慌乱。
他其实在心里已经盘算多次怎么回答了,他知道张咏琳一定会问到这个问题。
这也难怪张咏琳生疑。父母的突然离世给张雨齐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创伤,他拒绝回国,而且发誓绝对不踏进永惠公司的大门。可是现在,他不光回来了,而且还想到永惠上班,这不仅会让张咏琳觉得奇怪,连张雨齐都觉得自己这态度转变得跨度有点大。
他必须准备一套合乎情理的说辞,以打消姑妈的疑虑。
张雨齐站起身,倒了一杯水,递给姑妈,说:“过去呢,我特别不懂事,主要是爸妈一出事,让我情绪一直很低落,再加上逆反心理,肯定干了很多荒唐事。现在,我长大了,也逐渐明白事理了,我知道姑妈这些年来里里外外不容易,既要发展公司,还要无微不至地照顾我,养育我。”张雨齐叹口气,接着说,“哎,我是家里的男人,我得帮姑妈,再说了,我也有责任替姑妈分担压力呀。”
张咏琳接过张雨齐递过来的水,喝了几口,盯着张雨齐的眼睛,足足盯了半分钟,才说道:“这是你的真实想法?”
张雨齐很镇定,使劲点了点头。
张咏琳愣了一会儿,眼睛里竟然有了泪花,她一改刚才的疾言厉色,满怀深情地柔声说道:“齐儿,你能这样想,也算姑妈没白疼你。”她把喝完的水杯递给张雨齐,说,“去,把拖鞋给我拿来去。”
张雨齐心里明白,姑妈的火和气消得差不多了。刚才她怒气冲冲,进家门连拖鞋都没有顾得上换。
张雨齐拿了拖鞋,把姑妈的高跟鞋换下来,放到楼下的鞋柜里。
“但是,”姑妈换上了拖鞋,继续说道,“将来你无论自己创业还是接管永惠,没有文凭可不行。公司治理也不是简单的事,你不仅需要有狼性,还要有镇得住别人的东西。你在国外读了那么多年书,都没有取得个学位回来,大家怎么看你?即使当面应承你,背后也不见得服气。你可以花点时间先进到公司历练历练,也算有了实习的经历,但过段时间还是得回去把书读完,毕了业,把文凭拿到手,这才是正路子。”张咏琳站起身,准备去换衣服,她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说,“要历练就得像个样子,最好从最底层做起,你要想好了,可不能头脑发热,公司自有公司的规矩,不像自己家里,由不得你搞特殊化。”
只要让自己留下,还能进入永惠,张雨齐的目标就达成了。他觉得自己读了那么多侦探小说,还有刘一玻的帮助,说不定用不了几天就能把父母死亡的真相查个水落石出,至于回去是不是拿文凭,那就到时候再说吧。张雨齐心里想着,嘴里立马答应道:“好,我就当个实习生,就从最底层做起,也别让人知道我是谁,您看看我到底行不行。”
“先别嘴硬,干一段时间再说。”张咏琳也没有把张雨齐的话太当真,她淡淡地说,“你洗漱去吧,我换了衣服给你收拾床铺,你住楼下你原来的房间还是住你爸妈的屋子?”
“住我的房间,我自己弄吧。”张雨齐赶紧说道。
“自己弄?”张咏琳讥讽了一句,“你自己会弄什么?洗漱完早点休息,明天我陪你去看看你爸妈,七八年都没回来了,给他们扫扫墓去。”
张雨齐连声答应着。
张雨齐父母的墓地在郊外,一片群山环抱之中。
虽然张雨齐的父母离世事出突然,但张咏琳还是托了人,花了重金为哥哥嫂子在这片依山傍水的公墓里选了最好的一个位置,墓穴和墓碑都用了最昂贵的大理石修葺。
张咏琳将一束花放在墓碑前,拉着张雨齐对着墓碑深深地鞠躬。
“哥,嫂,齐儿回来看你们了。”
张雨齐在父母的墓碑前看着两人的遗照,不禁悲上心头,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
那曾经是多么温暖的家呀。
那时候父亲张永琛整天忙于创业,晚上回来很晚,再晚回来,也要到儿子房间看看,帮他掖掖被角。妈妈要照顾这一大一小两个男人,还要忙活公司的事,每天也忙得不可开交。那时,只有姑妈最清闲,像一阵风一样,来来回回,今天飞这里,明天飞那里,到处吃好吃的,看风景,逛商场,自由自在,让张雨齐很羡慕,总想着长大也要像姑妈那样无拘无束。
姑妈不用去上班,还可以恣意地生活。她在郊外有个带小院的房子,种了很多的花和草,还有柿子和葡萄。周末,她经常开车来接爸妈,爸爸忙,顾不上,妈妈就会带上刘一玻和刘一璃一起,那是他们最快乐的时光。
后来父母突遭车祸,不仅张雨齐陷入无尽的悲痛之中,姑妈的快乐时光也戛然而止。她一方面要抚养未成年的侄子,另一方面要用柔弱的肩膀去接管哥哥遗留下来的公司,扛起公司管理的重责。好在还有刘学恭,还有几位与张雨齐父亲一起创业的公司元老,他们兢兢业业辅助张咏琳把公司越做越大。
“爸妈,我这次回来就暂时不走了,我想在家帮姑妈担负些责任,把你们辛苦创立的企业发扬光大,希望你们在天之灵能够保佑我,我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张雨齐跪在父母墓前,轻声嘀咕说。
“哥哥,嫂嫂,咱们齐儿这回真的长大了,长成男子汉了,你们放心,我一定会教导他、磨炼他,让他摸爬滚打几年,尽早成熟起来,好光大咱们张家的门楣。”张咏琳站在跪着的张雨齐背后,也轻声念叨。
张雨齐用复杂的眼光看了一眼张咏琳,他能感受到姑妈此刻话语中的真诚,但又不确定这种真诚到底有几分可信。
“爸妈,我这次回来就是要把你们开创的事业好好做下去,不让你们在天之灵蒙冤。”
张雨齐说这句话时,不仅专门提了“开创”字眼,还用了“蒙冤”这个词,而且,说到这两个词汇时,他还故意加重了语气。他边说着话,边用眼角偷偷观察张咏琳的反应。但张咏琳正爱怜地用手轻轻抚摸他的脑袋,满眼柔和地看着张永琛、梁惠英夫妻的墓碑。
张雨齐事后回忆,他觉得说出这两个词汇时,姑妈轻抚在他脑袋上的手,肯定是颤抖了一下。
“齐儿,你跟爸爸妈妈多说会儿悄悄话吧,这么多年了,他们也想知道你的情况,虽然我也时常来跟他们说说,不过你肯定也有很多话想要单独跟爸妈说,你再多待一会儿,我去车里等你。”
张咏琳说完,也未容张雨齐答应,就转身先行离开了墓地。
从墓地回来的路上,张咏琳拉张雨齐与她一起坐到车的后座,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坐到了副驾驶的座位上,姑妈白了他一眼,话里有话地说:“你可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我长大了。”张雨齐也是话里有话,一字一顿。
因为那封邮件,张雨齐的确觉得眼前的姑妈和以前不太一样了,让他心存芥蒂。在汽车上,因为司机在,张雨齐觉得他对姑妈的顶撞肯定让张咏琳心里很不爽。
“男孩子长大了,就不屑和做长辈的亲近了,嫌姑妈老喽。”她长叹了一句,似乎说给司机听,也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张雨齐也觉得刚才说话有些冒失,小不忍则乱大谋,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糊弄女人张雨齐是很擅长的。他扭头,一脸真诚地说:“才不是呢,姑妈您可一点都不老,要是咱俩一起出门,人家肯定会认为你是我姐姐或者妹妹,没人会觉得你是我姑妈的。”这话把司机都说乐了。
对姑妈,张雨齐内心里一直是矛盾重重。
他躺在自己卧室的床上,感受着高档床具所带来的舒适和惬意——云雾枕、真丝床单、天然乳胶床垫……卧室是张咏琳亲手布置的。姑妈是很会生活的人,讲究品质,尤其在生活细节上极为在乎,所以她对张雨齐的吃穿用度,都非常用心,别说在自己家,即使张雨齐在伦敦和爱丁堡的公寓,也是姑妈一手张罗和安排的。
他一直很享受姑妈的这种在生活上近乎溺爱般的照顾。
这种溺爱,也只是来自姑妈。
父母生前,正是家族企业草创期,爸爸整天出差,有时候忙起来连家都顾不上回,就住在办公室,妈妈一方面要参与公司的事务,另一方面还要照顾父亲,张雨齐就成了放养的孩子。张雨齐时不时会把与父母一起时的温暖画面在脑海里重放,也不乏自己臆想的成分,但他自己在心底也承认,童年最美好的时光还是与姑妈在一起,爸爸的严厉,妈妈的唠叨,让他小时候总觉得姑妈才是真正的亲人,姑妈身边才是真正的避风港湾。姑妈那时候就疼着他、宠着他、护着他,他甚至一度觉得妈妈如果是姑妈该多好呀。
张雨齐没有太多亲戚的概念。他有好一阵子分不清楚亲戚和朋友的关系,因为喊叔叔阿姨的人很多。但爸爸妈妈去世后,他才明白,在这个世上,除了姑妈,他竟然无依无靠。爸爸妈妈的家人都死于唐山大地震,那时候他们都很小,是爸爸照顾姑妈长大的。爸妈去世后,姑妈就成了他唯一的亲人。似乎在这个世上,他也只有姑妈了。
平心而论,姑妈对他的疼爱超过了父母,虽然,他坚定地认为爸妈是爱他的,当然是无私地爱着他,他是唯一的孩子呀。当然,姑妈也是真心爱他的,虽然,他把青春期的逆反发泄在姑妈身上,但那也是因为父母不在了,他只有姑妈可以发泄了。
她是这个世上我唯一的亲人呀,张雨齐在内心里对自己说。
在没有收到邮件之前,他从未怀疑过姑妈对自己的爱,尽管他逆反着,曾经任性地践踏着姑妈的爱。我是个可怜的孩子,张雨齐曾经这样定位自己。
但那封邮件打破了张雨齐醉生梦死的生活,邮件上的署名是“局外人”。“局外人”暗示说他父母的死没那么简单,当初的车祸或许是一场谋杀,而他的姑妈张咏琳是这场车祸最大的受益人,或许就是主导者。
利益真的可以让人背弃道德和亲情吗?
姑妈掌管了父亲一手打造的公司,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姑妈是被迫上位还是蓄谋夺取,张雨齐不敢去想,他多少看过一些在利益面前人性泯灭、兄弟阋墙的故事。
一方面是这个世上自己唯一的亲人,另一方面是父母的去世谜团,他觉得无论如何也要弄清楚。对姑妈的怀疑让他内心有强烈的负罪感,这是他现在最亲最爱的人,他怎么可能去质疑,但父母去世的谜团又困扰着他。他从一个无忧无虑的阳光少年一下子成为没有爹娘无依无靠的孤儿,这样的打击是他无法摆脱的痛,是想起来连身上的汗毛都充斥着怒火的恨,但他无能为力,只能把一切深埋心底,宁可醉生梦死,也不愿翻起,不敢翻起。
“局外人”的邮件让他猛然惊醒。
如果此事与姑妈没有关系呢?
他也宽慰着自己,毕竟,这么多年来,他努力说服自己接受父母死于交通意外的事实,敏感的心也渐渐沉寂,有姑妈处理一切就好了。但在他知道父母的死另有隐情时,当他意识到父母的死或与姑妈有关时,他还是坐不住了,再萎靡的身躯也经不起兜头一盆刺骨冰水的泼激。
这件事,必须弄清楚。我需要真相,他对自己说。
即使这事真的与姑妈有关,我也要弄清楚。
“局外人”的提醒,让他时常毛骨悚然,如果真是姑妈主导的,那父母之仇,报还是不报?这已然成了他的心结。
公司新来的年轻人
好不容易到周末,刘一璃一大早就揪着刘一玻去找张雨齐,用她的话讲就是带着张雨齐满北京城“浪浪”,让他见识一下国内的妞不比英国的差,结果一打电话——张雨齐在加班。
张雨齐去上班已经让刘一璃吃惊了,竟然还加班。
在她看来,张雨齐就是个自由散漫的人,无拘无束,放荡不羁,怎么能忍受上班这样刻板的工作呢?再说了,刚从国外回来,怎么也得休整休整,该玩玩,该逛逛,满四九城串串再上班呀。这下可好,不仅一回来就上班,周末还加上班了。
“肯定是姨妈逼的。”刘一璃煞有介事地对哥哥说。
刘一玻当然知道张雨齐上班的目的,很多策略都是他俩谋划的。但这些事是绝对不能让妹妹知道的,她那做事的风格,别说帮忙,不坏事就阿弥陀佛了。于是便顺着她说:“嗯,肯定是。大苍蝇最怕他姑妈。”
从墓地一回来,张雨齐就提出要到公司上班,这让张咏琳也吃了一惊。
“你不调整调整倒倒时差,与过去的小伙伴们玩几天再说?”张咏琳很是关心地问。
“除了您,我也没有什么亲人,过去的小伙伴也就刘一玻刘一璃有联系,不也已经见到了嘛。还是去公司上班吧,也尽早了解公司状况。”张雨齐很坚定。
“那好吧。但是雨齐,上班可不是脑子一热,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既然你想上班,那就去上班。这公司本来就是咱们张家的,你是张家唯一的根,但现在,公司正处于关键时期,我肯定不能交给你。”张咏琳的态度很强硬。
“我知道。您不是说让我当实习生嘛,那我就当实习生好了。”张雨齐满不在乎地说。
“那咱们约法三章,你进公司,不能暴露自己身份,就从普通员工开始做起,干三个月试试。如果干得下来,咱们再说未来的事,如果三个月没干下来,你就乖乖给我回英国,把学位拿下来。我可不想让别人议论张家未来的继承人连个大学毕业证都没有。在国外这么多年,游手好闲来着?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将来怎么找媳妇?你如果同意,明天上班我就安排,我也会告诉知道你身份的人,守口如瓶。如果不同意,你就在家好好歇着,愿意找刘家那两个玻璃球子出去转转就转转,不愿意就在家待着,待够了就接着回英国去。”
张咏琳把昨天晚上唠叨的话又交代了一遍,还没说完,张雨齐立即说道:“我同意。”
“同意什么?”张咏琳说,“同意上班还是同意回去?”
“我同意干三个月,从最底层做起,我不会跟任何人说与您和公司的关系,如果干不好,您就辞掉我。”张雨齐信心满满地说。
“那好,咱们一言为定。”张咏琳做了多年公司的董事长,说话做事都是斩钉截铁。
第一天上班,张雨齐是搭了姑妈的车走的。但在离公司还有几百米远的地方,张咏琳让张雨齐下了车,说:
“以后你就坐地铁或者骑自行车上下班,新员工别搞特殊化。你在这里等着,二十分钟后到人事部面试,如果顺利,今天就办入职。”
看张雨齐背着双肩包下了车,司机老王迟迟不发动车,说:“董事长,行吗?他还是个孩子不说,刚回北京,人生地不熟的。”
“开车吧。”张咏琳笑着说,“不磨砺磨砺,他还以为这家业是大风刮来的呢。”
二十分钟后,张雨齐平心静气地走进了公司大楼。
这座位于三环边上的三十层钢筋水泥大厦是永惠集团前几年修建的。除了公司在此办公外,也作为写字楼对外出租,楼下是高端商场。
张雨齐刚才围着大厦转了一圈,找到了地铁口,也看到了星巴克咖啡厅。虽然在国外他是绝不喝这种咖啡的,但他即将成为一个坐地铁上班的普通打工仔了,他点了杯当日咖啡,坐在咖啡厅里,观察着行色匆匆的路人,想着下一步从何处着手。
二十分钟后,他走进公司,在前台报上自己的名字,立即就被引见到人力资源部。
效率还不错,张雨齐在心里说。
面试张雨齐的hr是个年轻的女孩,穿着一身与她身份匹配的正装,一脸做人事工作的一本正经,就好像在这个职位上已经混了很久了似的,但眼神里却还是流露出对这个将要入职的实习生的一丝好奇。
从拿到简历,到新员工进门,只有不到十分钟,这完全不符合公司正常的进人流程。
永惠集团虽然不是声名显赫的大外企,但也是著名的高科技企业,能直接进到公司总部的,不仅要毕业于名牌大学,而且都需要经过过五关斩六将的多次笔试面试,才有可能被选中,即使是实习生,也有一套考评体系,毕竟,高科技公司,保密制度还是很严格的。这个新来的实习生,除了短短的几句简历,连身份信息背景材料都没有,就要被安排在总裁办一部,公司最炙手可热的倪总助手下实习,纵是她秉承人事工作守口如瓶、不该问的绝不多问的原则,还是难以掩饰对这个看上去不谙世事的大男孩身份背景的猜测。
在进行了例行的面试程序后,年轻的hr盯着这个看上去坦然自若,其实内心并不是十分平静的年轻人,突然问道:
“凯文,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吧?你过去对永惠集团了解吗?”
这话问得倒也没有什么毛病,看上去这是hr的套路——你来应聘,总要了解一下公司吧。
但听到“过去”两个字,张雨齐还是内心一凛,心里想,说你对永惠集团了解吗不就完了,为什么要加上“过去”两个字?这是无心还是有意呢?
办公室还是有政治的。张雨齐心里想。他因为不想暴露身份,与姑妈商量好,在办公室就用他的英文名字kevin,张凯文。姓张的多了,不会因为姓张就会被大家联想吧,张雨齐就不一样了,他父母葬礼,当时公司的很多员工都参加了,虽然他还是个孩子,但张雨齐这个名字还是有可能被人记住的,何况,姑妈也可能在公司里提起过张雨齐,但凯文就很少人知道了。
张雨齐低下头,装作有些难为情的样子,说:“了解一些,也不是了解得很清楚。”
真实情形也是这样呀,张雨齐在心里说,如果了解得很清楚,我不就知道父母死亡的真相了吗?
“为什么要来永惠集团实习呢?”
hr女孩看着张雨齐的简历,看似漫不经心,可这些问题对于张雨齐来说都似乎很尖锐。是呀,为什么要来呢?
“我需要一个鉴定。”
张雨齐心里说,姑妈只给三个月,不就是想鉴定我合不合格吗?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来永惠集团,也算父母逼迫的吧。”
是呀,如果不是为父母的事,我还在沐浴大西洋的海风呢,张雨齐心里想,这话,即使将来她知道我是这公司的继承人,也算不得说谎,我不就是为父母的事逼迫得来做实习生嘛。但这话在年轻的hr姑娘心里,却是另一番解读。
我说呢,原来是个公子哥儿呀,不是官二代就是富二代,看这身打扮就像,难怪不按正常入职程序走呢,也难怪这简历对于家庭背景如此语焉不详。
既然是例行程序,那就别节外生枝,想到这里,hr站起身,微笑着冲张雨齐伸出手。
“欢迎你来永惠集团,希望在这里工作舒心快乐,我叫李玫,在人力资源部,遇到困难随时来找我。”
张雨齐如释重负,也忙站起来,轻轻握住了李玫的手。
与女孩子打交道,张雨齐还是很自信的,而且,他觉得人力资源部掌握着公司的诸多机密,他需要建立一个内应。
所以,他一边屈身致意,一边不无大胆地套近乎道:“谢谢你,你笑起来真好看。”
李玫歪着脑袋,略显俏皮地问道:“刚才不好看?”
“刚才?你就像一个女法官,一脸严肃,我哪里还敢看?”
对付女孩子,张雨齐是有一套的,他那双忧郁的眼睛,曾经让不少女孩子迷恋。
果然几句话就把李玫逗得花枝乱颤,而且,李玫也坚信了自己的判断,这是个会讨女孩子欢心的公子哥儿。
“你的工位在总裁办一部,你对倪总助直接汇报工作。所以,你的工作安排由倪总助负责,但你每周的工作周报除报倪总助外,还要抄送我,所以,你工作表现不好,我是能看得到的。”李玫笑着给张雨齐介绍。
“工作周报是什么?”张雨齐有点蒙。
“这本,”李玫从交给张雨齐的一个蓝塑料箱里抽出一本厚厚的小册子,“这本《永惠人手册》,里面写得很清楚,你一定要用心读,这是公司的管理制度和规程,你每周末下班前要把自己一周的工作情况和下一周的工作计划email给你的主管领导,她会给你回复的,这是永惠集团的管理体系。”
张雨齐接过《永惠人手册》,翻开第一页,就是爸爸的照片,黑白照片,下面一行字:永惠企业创办人张永琛先生。
猛一看到父亲的照片,张雨齐鼻子立即就酸了。他掩饰了一下,把手册合起来,放回那个塑料箱里,说:“我回家认真拜读。”
李玫没有注意到张雨齐神情的变化,说:“这是不能带回家的,这个箱子里的东西,是你在这边工作要用得到的,如果将来你离开公司,这些都要收回。你核对一下箱子里的东西,这是清单,请你在这里签个字,证明你领到了员工资料包。”李玫工作非常熟练,做事很是利落。
“来,笑一笑,我给你拍张照片,办入门卡用的。这需要一小时左右,有了入门卡,你才能进到其他部门。现在,我先送你去拜见你的长官吧。”李玫放下相机,笑盈盈地看着张雨齐。
“长官?是倪助理吗?”张雨齐问道。
“嘘。”李玫拿一根手指立在嘴上,做了个小点声的动作,轻声说,“这是我们私下里对直接领导的称呼。哦,对了,因为你在总裁办,我得给你提个醒,免得在称谓上犯糊涂,如果大家说董事长,那是指张总,如果说老板,是指刘总,这个可要记清楚,尤其你们总裁办。”
“咦,这倒奇怪?永惠集团不是张家的家族企业吗?为什么张咏琳女士不称老板,刘总称老板呢?”张雨齐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吊了起来。
李玫诡异地笑了笑,说:“这事呀,我们也说不清楚,刘总是创业元老,在公司威望很高,董事长非常尊重他,她把刘总称老板,大家才跟着叫的。你在总裁办一部,是为董事长和几位副总裁服务的,总裁办二部,是为老板和公司几位元老级副总裁服务的,咱们公司实行的是联席总裁制。”
“什么是联席总裁制?”张雨齐轻声问,趴在桌子上,支起耳朵。
“就是两个决策人呀,董事长和老板是平级的,重大事项的决策需要他俩都同意才能执行。”李玫说起公司的事,立即又变成了张雨齐刚进屋时的法官模样。
“为什么这样做呢?是为了相互制衡吗?”张雨齐不解地问。
“你想哪里去了?董事长和老板关系非常好,这是董事长尊重刘总的表示,你不知道,如果不是刘总,这家企业发展不了这么大,据说董事会几次给他股权,他都不要,他与董事长的哥哥是好朋友,人家念旧情,兢兢业业扶持公司,淡泊名利,你见了就知道,非常谦和,就像个大学教授。倒是董事长说话办事有点女强人的味道,风风火火的,你为她服务,得机灵着点,要做好经常挨骂的心理准备哟。”李玫笑着说。
“那么厉害,还真骂人呀?”张雨齐有点吃惊。
“哼。”李玫冷笑一声,说,“别说是董事长,你的长官就够你伺候的,那可是公司炙手可热的人物,在老板和董事长面前都吃得开,人家能力强,脾气自然也就大。不过,一部出来的人提升得都快,你是实习生就另说了,但愿你以后能在永惠集团工作。”
“听着跟羊入虎口似的。”张雨齐笑着说,“我要是遇到了困难,你可得帮我。”
“那是自然。”李玫也笑了,说,“走吧,我陪你去拜见你的顶头上司,咱们公司第一大美女。”
“比你还漂亮?那不就成仙女了吗?”张雨齐一边恭维着李玫,一边搬起蓝色塑料箱子。
总裁办一部的办公室与人力资源部不在同一楼层。
李玫边走边给张雨齐介绍:“这座大厦是咱们公司的,共三十层,底商出租了,在这里办公的主要是集团总部和部分下属公司,老板和几位元老副总裁的办公室在最顶层,总裁二部服务老板,也就跟着在顶层办公,董事长和几位年轻的副总裁在二十九楼办公,所以,你们一部的工位在二十九层。”
李玫人缘应该不错,路上不停有人跟她打招呼。进了电梯,一个四十来岁似乎没睡醒的男人看李玫在楼层号上按了二十九,又看了一眼跟在她后面抱着塑料箱子的张雨齐,就努努嘴,说:“新来的?”
李玫很冷淡地回了句:“对,新同事。”
“可以呀,一入职就进一部,关系户吧。”那男人盯着张雨齐,阴阳怪气的话却是对李玫说的。
“陈慧春,你又迟到了吧,如果还这样吊儿郎当,我估计用不了多久,你的蓝箱子就会回到我们人力部。”说这话时,李玫的表情又回到刚面试张雨齐时的严肃,而且,脸并没有转向说话的男人。
“说什么呢?哪里是迟到,我只是下楼抽支烟。”看自己的楼层到了,男人赶紧溜出电梯。
二十九层,办公的人不多,所以显得非常安静。
倪可欣的办公室不大,但很整洁,桌子上的花瓶里插着几枝百合,正开得欢畅,把人也衬托得益加清新。
李玫应该算是个美人坯子,可和倪可欣一比,立刻就相形见绌了。
倪可欣的美是不动声色杀人于无形的那种。猛地一看只觉得是个清秀佳人,但职业装包裹下纤细的腰肢和浑圆挺翘的臀部却有着致命的诱惑,只要看一眼,就会被深深吸引。张雨齐自诩阅美女无数,但看到倪可欣后才体会到什么叫钟灵毓秀、风姿绰约,经不住一阵阵怦然心动。
与李玫的热情相比,倪可欣对张雨齐的报到却表现得十分冷淡。她礼貌地谢过李玫,转身对一个在忙着复印资料的胖胖的女孩招招手,胖女孩立即放下手里的东西,跑过来。
“这是凯文。”倪可欣指了指傻站着的张雨齐,说,“他要在这里实习,三个月就走,协助你工作吧,在你旁边给他安排个工位。”又抬脸看了张雨齐一眼,接着说,“这位是小刘,刘京平,她是一部的文员,由她负责指导你工作吧。”声音温婉但表情平淡,看似商量,却带着一副不容别人辩驳的坚定,说完,也确实未看两个人的反应,腰肢一扭,回头进了自己的办公室,门也“砰”地关上了。
张雨齐跟着刘京平进了她的办公室,看着刘京平像门板一样宽阔的后背,和腰部凸起的一层厚厚的“游泳圈”,张雨齐脑子里默默给刘京平起了个外号——胖刘。
胖刘的办公室严格意义上不能说是她的办公室,倒像是个公用空间,在楼层的角落里,门口是复印件、扫描仪、冰箱和一台不是很大的咖啡机,门内则是各种资料、文件、报纸,一张大学图书馆里经常见到的能坐好几个人的大平板桌几乎占了房间的一半面积,桌子上也摞满了各种资料,桌子上有两台电脑,一台正开着,屏幕上持续地闪着“我是一只小小鸟”几个字,看来是屏保了。
“你坐这儿行吗?”胖刘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