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复不仅没带手机, 他还只穿着羊绒毛衣出去迎接边西川。这会儿外面零下十摄氏度,北风四级,飘着雪粒。
真好。
更好的是天气预报说半小时后风可能转为六级。
当然, 那时候杨复估计已经去了边西川的车上温香暖玉, 凛冽的冷风哪能吹到他。
唐骏铭即时给我发来一个直播间网址,我点进去看,不知是狗仔还是邻居,或是小区工作人员,总之是有人在直播。
现在外面的画面是这样的:边西川脱下自己的羽绒服给杨复,杨复伸着手臂隔开俩人距离, 不知道在说什么, 说得边西川泪眼婆娑。
我看这乐子还没一分钟,直播间被切断了。
半分钟后, 我听到窗外楼下传来杨复的喊声:“川儿!川儿!开个门!你至少让我进去啊,要不你给我扔件袄子下来, 我冷!”
他话音落下不到十秒钟,我刷新刚找到的直播贴,楼主更新:yf在叫lc给他扔个袄子, 说冷。
根据我对周遭邻居的浅薄了解, 这楼主很可能是后院斜对面那家的闺女, 今年大一,不久前放假回来, 我们正好在小区门口遇上, 杨复跟他们寒暄了几句。
帖子里纷纷在问这是在干什么。
我都想问这是在干什么。
边西川的粉丝说这是因为边西川大度善良,忍着恶心冒着冷冽纡尊降贵亲临寒舍来做给外界看, 以此帮黎川度过舆论危机。
好歹有清醒的人, 说:可是lc根本没有舆论危机啊, 他的所谓舆论危机不都是你们这些bxc的粉丝搞出来的吗?人家就陪着出车祸的对象去医院而已,甚至他对象还不是肇事者,是被醉驾逆行害得撞绿化带。
边西川的粉丝:你们难道忘了czy了吗!
清醒者:三表哥自己都说了是一厢情愿了
我乍一看三表哥没反应过来,细思片刻才悟了。三+手表=三表哥。大概率是这么个意思吧。
边西川的粉丝:他说他是一厢情愿就是一厢情愿吗?
清醒者:那难道你说不是就不是吗?
凑热闹的:说真的我看lc的脸我也一厢情愿了
凑热闹的1:我也一厢情愿了
凑热闹的2:我也一厢情愿了+1
凑热闹的3:我也+11111111111
拱火的:不是说bxc有个女友大粉气冲冲跑去找lc说要当面对质,结果找完回去就对bxc脱粉了吗
拱火的1:bxc为什么有女友粉我一直搞不懂,但总之ls说的是真的,我在现场
拱火的2:ls在不在现场我不知道,但反正我是真的在现场,脱粉那个是我隔壁班的hhhhhh
拱火的3:我和她是一个班的,她不但脱粉了,还见人就说lc有多美,还第二天拉着她闺蜜又跑人家公司楼下去蹲人了,还带了相机。不过好像是没蹲到
凑热闹的4:内幕消息lc休假了,让你们同学别去蹲了,天怪冷的
拱火的4:我信了那句话,真美人现在都不出道了,都被金主藏起来自己看了,给我们看的都是残次品
拱火的5:楼上真是平等地黑着所有人……
清醒者1:不要暗戳戳黑lc,人家t大本硕博,cfa持证人,正儿八经的学霸,和yf青梅竹马,国外登记结婚了的,金主尼玛,怎么不说那个让研究生给他改本科毕业论文的有金主?我还说他那个爷爷是他“干”爷爷呢(笑
边西川的粉丝:那lc也是私生子
清醒者2:虽然你们bxc连夜改百科资料,但快照上显示他的生日和lc是同一天啊
边西川的对家粉丝:微调哥真的是个笑话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看着看着觉得无聊起来,我关掉电脑,去睡了会儿觉。只是一直睡不安稳,总做噩梦,光怪陆离,最后一身冷汗地惊醒了,枕头旁的手机在响。
是个陌生号码,但不是之前被我拉黑的边西川的号码。
我怕耽误事儿,暂且接了起来。如果不对劲,我就挂断。
“川川,是爸爸——”
我挂断了。
黎跃敏又打了过来,我再次挂断,拉黑,然后起床去漱口洗脸,看了下时间还早,回书房打开电脑看业内新闻。
正看着,黎跃敏换了个号码给我发来短信。
【川川,是爸爸,没想到你弟弟从家偷跑出去了,这事儿我们也头疼,都是杨复搞出来的,这不是个好东西,你们都被他骗了。我们刚把你弟弟带走了。】
我下楼去拿水,顺路看了眼外面,确实边西川不见了,就剩个杨复。
杨复蜷成一团蹲在窗户底下,原本两眼无神地瞅着屋里,见着我,眼一亮,急着起身,但可能是冻僵了,扯着筋肉,顿时龇牙咧嘴起来。
他顾不上,赶紧拍窗户。
我瞥了眼他脚边地上边西川的羽绒服。
他顺着我眼神看过去,伸出僵直的不自然的腿把它踢开点,继续拍窗户。
我收回目光,正要走,看到他忽的转头,不知道对谁说话。我站的位置看不到。
就在我猜测时,房子的门铃响了起来。
这道门可以用指纹或密码进来,但我从里面反锁了,外面的人都打不开。之前杨复在室内是用钥匙反锁的,我没钥匙就打不开。
我本来不打算理,可听到对方的声音后,改变了主意。
是行云。
我过去打开门,杨复飞快地窜了进来,搓着手、跺着脚,嘴里叫着“卧槽卧槽冻死了冻死了我先暖暖等下再说啊”。
我没理这个智障,只问走进来的行云:“你怎么回来了?说了没事。”
今天不是节假日,我自然理解成他是为了这些事回来的。只是这都和他没关系,他没必要。
行云年纪小却十分沉稳,和我身后还在猴子似的窜来窜去的傻逼形成了鲜明对比。他看了眼我身后,视线回到我的身上,说:“不放心。”
我再次说我没事,然后问他今天回不回学校,快到饭点了。
他说:“我请了假。”
我点点头:“那出去吃吧。”
“嗯。”
杨复这时候窜过来,说:“这么冷的天,就在家里吃呗,叫送过来。”
我看他是怀疑我和行云串通好了伺机跑路。
当然,我确实有这样的想法。
但我不是和行云串通好的,只是看到他回来了临时冒出来的主意。
我对行云说:“我想出去吃。”
“嗯。”他说。
杨复不干了:“你嗯什么嗯?”
行云当他不存在,对我说:“外面又降温了,你去换身厚衣服吧。”
杨复拧起了眉头,很不悦地瞪着他。
我转身去楼上。
换衣服是其次,主要得把我的重要证件和存了不少工作文件的笔记本电脑带上。
我刚把东西放进电脑包,就听到杨复在身后嚷:“吃个饭要收拾这些吗?你俩真是串通好了的啊?那这饭别吃了!”
我正要回嘴,行云的声音响起:“我想你并没有权力限制他的人身自由。”
杨复是真恼了:“你什么意思?关你什么事?”
行云没回他,问我:“要不要收拾衣服?”
“岳行云!”杨复怒道,“你也想当三啊?!”
我看他是疯了。
行云看向他,平静地说:“先把你自己的三处理好吧。”
杨复深呼吸,不再咋呼,冷眼和他对视,说:“这和你没关系,你没有资格带走我的人。”
行云说:“没有资格的人是你。”
然后,我就看着他俩在我面前打起来了。
我在旁边看了一小会儿,看出来行云一直在让着杨复,就放心了。
主要是放心行云既然有余力让着,就代表不会被杨复打伤。
换言之,我担心的是行云,不是杨复。杨复现在怎么样都跟我没关系了。
我放心地提着电脑包离开他俩的打架现场,去衣帽间拿行李箱收拾了简单的换洗衣服,拿到车钥匙,去了车里发消息给行云,说等他出来一起走。
没多久,杨复抢先跑过来,使劲儿拉车门,但我把车门锁了,他拉不开。
“你要去哪儿?你别走,我睡车里行吧?我睡车库,不进屋,你别走,行么?”他问。
我说:“我会让我律师联系你的。”
他急起来,冲我车门上踹了一脚,又来拉门把手,吼道:“开门!”
行云这时候过来,伸手把杨复往后拽。
他俩又打起来了。
我瞅准机会,打开门锁,叫了声行云。
行云飞快地甩开杨复、开门上来,把门砰的关上。
杨复急忙跟来拉门,我已经落了锁,一踩油门,把车开了出去。
行云一直没说话,没问我这些尴尬的事。
半晌,我先开口:“让你看笑话了。”
“没有。”他说。
“我今天先住酒店。你回学校?”我问。
他说:“安顿好你,吃完饭,我回学校。”
我找了间酒店,把行李放好,和行云去楼下餐厅吃了晚饭,然后他就回学校了。
临走前他叮嘱我,如果有需要(大概是在暗指、特指杨复纠缠我),我就随时叫他过来。
“我可以保护你。”他很郑重地这么说。
我笑了:“别说得这么恐怖,没事的。”
我已经不是孩子了,如果依旧还能被伤害,那这个被伤害的地方就不是他能帮到的。
我回到酒店客房,刚联系了房产中介让她给我找套合适的房子租下,杨复给我发来一条消息,是我此刻的房间号。
我忍无可忍,问他能不能别像个变态。
他说他如果是变态的话现在已经在我房间里了。
我看了这话真是毛骨悚然,马上起身把柜子里都查看一遍,床底都看了,门也反锁了。
杨复又给我发消息,说他在我隔壁,说还好岳行云走了,如果那小子敢跟上来,他就发疯。
难道他觉得现在的他是正常的??
他打过来,我想了想,接了,抢白道:“杨复,你不要把脸丢光了,到此为止。”
他撒泼道:“我老婆都要没了我还要脸?”
我正要挂断,他缓了语调,央求道:“川儿,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么?最后一次,真的,这次真是最后一次。”
“不好。”我说,“杨复,看在以前的感情份上,我给你一个月缓冲期,你把公司安排好,我配合你。如果你执迷不悟,一个月后,我会向外公布我和你决裂的消息,到时候会对公司会造成多大冲击,你心里有数。我不是在吓唬你,你最好相信。”
他沉默了一阵,问:“来真的?”
我说:“嗯。”
“……我真的没碰他。”他低声说着这种车轱辘话。
我好像从中听出了一点委屈的哽咽。可是谁不委屈呢。
他说:“我真的是为了你……”
他的声音逐渐带上了鼻音,有些嘶哑地说:“川儿,我头疼,胃也疼。我还冻感冒了。”
“……”
“不骗你,我现在真的很难受,脑袋特别烫。”他说。
“那你应该留出力气叫前台或者救护车,而不是给我打电话。”我说。
他沉默数秒,问:“你还记得你生病的时候我怎么照顾你的么?尤其是你小时候,村里没暖气,你到冬天就病,病了好、好了病,我哄着你吃药睡觉,给你搓手搓脚,每天早上都把你衣服拿去炉子上烘热乎了再给你穿。”
我没说话。
他停了停,接着说:“我疼你,你也疼我。有回,我起夜回来,见你在我这边儿褥子上,问你怎么,你不说,只默默滚回你那边儿去。我一摸,我这边儿还是热乎的。问你是不是特意给我暖着呢,你不说话,就俩水乎乎的眼睛瞅着我,特乖。”
我还是没说话。
手机里沉默了很久。
最后,他长叹一口气:“算了。不过来也好,等下传给了你。”
我想问他还有没有事,没事我就挂了,可话到嘴边,始终没说出来。
不能说,开口会露馅。
我俩又沉默了一会儿,我把通话挂断了。
因为我支撑不下去了。
我从一旁扯了几张纸巾,胡乱擦了擦眼睛,拿起客房里的有线电话,想拨给前台,让他们去看下杨复,可迟迟没按下去。
也许他是真的病了。今天那么冷,他穿那么少,在外面待了那么久。
他犟起来,可能真的不吃药、不看医生。
但也可能他是在赌我会心软。但凡我显露了一点点的动摇,他就会顺杆子上。他一定会这样的。
所以我连周兆都不能叫,他一定知道周兆是我叫来的。
我什么都不应该做。
我也确实什么都没有做。
我在沙发上坐了很久,又好像没有很久,我不知道。我只是坐在这里,望着对面的墙壁发呆,好像什么都想到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就像我和杨复,好像两根相互缠绕分不开的藤蔓,又好像……一个生长在岸上,另一个,只是水中虚无的倒影而已。
我就这么坐着、放空着、胡思乱想着,直到不知何时困了,倒在沙发上睡着了,做了个梦。
这个梦很真实、很普通,就是杨复拿毯子过来给我盖上,我半睁着眼睛看着他。
他蹲到地上,笑着摸摸我的脸,凑过来亲我一下,问我怎么又哭了,怎么这么爱哭。
我以为是真的,就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看着看着又睡着了。
然后,一觉醒来,天亮了,我意识到那只是梦。
也许,过往的那些其实都是梦。
我洗了个澡,换上日常上班的西装皮鞋,开了车往我的事务所过去。
事务所已经招了人在运转了,唐骏铭介绍了几单生意,都是新公司、微小型公司,能获得的利润极少,但我挺满足的。
中午,我到楼下找唐骏铭吃饭,忽然周兆打我手机,问我知不知道杨总在哪,公司有事急找,但他不接电话。
我把酒店名告诉周兆,让他去问问。
吃完午饭,我刚回办公室,周兆又打给我,说他在酒店客房找到杨总了,发高烧快四十度,现在人在医院,烧迷糊了,一直拉着他喊川儿。
说不定喊的是边西川呢。我心道。
“我把定位发给你。”周兆说。
“不用。”我说,“你该照顾他就照顾,不用特意联系我,我和他感情破裂,在协议离婚,只是为了公司,暂不对外公布。你不是外人,现在就告诉你也好。”
周兆试图劝和,我强行结束话题,挂了手机。
但他还是把医院的地位发给我了。随他便吧。
之后大概半个月,杨复没再骚扰我,周兆也没找我,其他说客都没出现。
我租了一套离事务所十分钟车程的酒店式公寓,渐渐习惯了新生活。唐骏铭也住这栋楼,行云周末会过来陪我。
第96章 周五的时候,我约了人吃晚饭谈合作。今时不同往日,我得像从前的杨复一
周五的时候, 我约了人吃晚饭谈合作。今时不同往日,我得像从前的杨复一样出面社交。但我和他不同的是,饭局就是饭局, 推杯换盏间喝几杯酒也可以, 但别的我不会做。
确实遇到过那种喝了几口马尿就撒疯来事儿的,但我不惯着,能谈谈,不能谈就不谈,不差这一口饭吃。何况,这种品性的人, 合作不成倒是好事, 让我提前规避了风险。
今天约的这人姓文,比我年长将近十岁, 是我硕导的表亲,之前在国外发展, 今年才回来。
他带了女儿来,来之前打电话向我“告罪”,说保姆摔伤了腿, 他不放心把孩子给别人带。
席间, 人有三急, 我和文总说了声,起身出包间去洗手间。
虽然这会儿洗手间里没别人, 但我还是去了隔间, 这么多年养成的习惯。
解决完个人问题,我从隔间出来, 见有人背对着在小便池方便, 愣了下, 转瞬告诉自己别多想,只是背影相似而已,哪有这么巧的。
我收回目光,去洗手。
那人方便完,也过来洗手。
我正搓着洗手液,听到熟悉的声音说:“不是不喜欢小孩儿么。”
“……”
还真有这么巧的。
我抬眼,从镜子里和杨复对视。
他扯了纸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上的水,看起来情绪稳定:“谁给你介绍的啊?拉黑吧。那么大岁数,还带一孩子……起码四十有了吧?什么情况啊?说说?”
“我在谈生意。”我很无语地说。
其实我完全可以不搭理他,但我怕他在这里发疯。
“谁谈生意带闺女来啊?”他说。
我不冷不热地怼回去:“喜欢谈生意带性工作者的确实是无法理解。”
他不说话了。
我回到包厢继续和文总吃饭聊合作,很快就忘了刚刚那个不愉快的小插曲。
饭后,我和文总fù_nǚ在饭店外的露天停车场分别。
这停车场挺大的,我车停在很靠里的位置,现在又是高峰期,开出来时,出车口堵着长队,我只好停下来慢慢等。
忽然,我心念一动,不知怎么地、下意识地看向了某个方向。
杨复站在那儿,靠着他车的门,脸上没有表情,一边抽着烟,一边直直地看着我。
我收回目光,看着前面车的尾巴。
大概十来秒不到,我余光瞥见了杨复朝这走,正犹豫是否把车窗关上,他已经过来了,对我说:“我知道你现在住哪儿。”
我没说话,也没看他,就当一切都是幻觉。
他继续说话:“你想一个人静静,我就没去找你。”
他总不能指望我说谢谢他。
他的语气很温柔,甚至有点儿低三下四那意味,问:“静完了么?气消了么?这段时间一直下雪,我冒着冰冻,把咱家院子地都犁了一遍。我知道你嫌那玩意儿,我也嫌,晦气。我把他踩过的地方都刨了新砌了,还自己搓抹布兑84消毒擦了至少三遍。我那天是没想到他突然找上门来了,还带了狗仔。我不是怕狗仔拍他,也不是怕狗仔瞎写我,我是怕狗仔瞎编去网上黑你。但后来我回过神儿来了,是不该让他进来。我当时犯蠢了。”
“行了,不要说了。”我打断他的解释,转头看着他,很认真地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不是因为一件事、两件事做的这个决定,而是不想继续维持这段早就摇摇欲坠的感情了,我真的很累,杨复,它令我很痛苦,痛苦到我没有余力去寻找我对你的爱了。我们就这么散了吧,好聚好散,以后再见面,至少还能像现在一样平静地寒暄几句。”
也许,这是我们之间最好的结局。
他看了我一会儿,问:“如果我愿意放手现在的一切跟你去环游世界呢?或者是回镇上去。哪儿都行,你想去哪儿,我就和你去哪儿。你不是很想的么川儿,你还是爱我的,只是我不好,我太自负了,自以为是,自大,被成功冲昏了头脑,脑子不清醒……都是我不好。我现在清醒了。这两个星期我反复地想了又想,想明白了。什么都没有你重要,我可以失去一切,就是不能失去你。川儿,这次我是真的知道错了。给我最后一次机会,好不好。”
我没有考虑太久,或者说,其实根本没有考虑。我沉默的这几秒只是因为心中有股惆怅罢了。
我的答案是确定的。
“不好。”我说,“后面按喇叭了,你让开点,别蹭到你了。”
他站着不动,问:“那天如果我答应了,是不是就算后面发生了这些,你都会原谅我?”
我诚实地告诉他:“说实话,我不知道。可事情已经发生了,假设没有意义。不说了,你让开点。”
他真的往旁让了两小步,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原本我以为他不会让,已经做好了打算,他不让我也能开,反正就只是很缓慢的速度往前挪个几米而已,刮不伤他。
当然,他让了更好。
我随着车流往前开了几步,又被堵停了。
杨复跟过来,我正要把车窗放上去,他问:“哪天有空?我让律师安排时间把字签了。”
我一怔,抬眼看着他。
他说:“你想签的都签了吧。就像你说的,我们不如好聚好散,以后见面还能打个招呼说几句话。我看出来了,你是真的不肯回头了,我赖着也没用。”
“……你能这么想就最好了。”我只能这么说。
他笑了笑,欲言又止,半晌,说:“开车慢点。”
“嗯。你也是。”我礼尚往来地说。
他点点头,没再说话,转身回饭店去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发了呆,直到后面的车又按喇叭了才回过神来,忙把车继续往前挪,可心里一直在想这件事。
他……答应了和我分手。
他答应得太突然了,我有点反应不过来。
不过……这样也好吧。也许只是因为他真的很会权衡利弊罢了,也许是因为他也累了。
不管是哪种原因,就这样……就这样吧。
翌日上午,一直在帮杨复打理法律事宜的唐律师联系了我,说是杨复让他和我或我的律师磋商相关细节。
我想了想,找了个律师为我代理此事。
我和杨复没有需要争论的世俗利益纠纷,我只想把他以前给我的财产都还给他,除此之外就是和他解除在国外的婚姻关系以及在国内公证过的意定监护的关系,所以很快就敲定了所有的细则。
一周后,我们约定了时间在律所签字。
唐骏铭说怕杨复临场反悔、纠缠我,而我又心软,所以他非要陪我一起来,亲眼看着我签完字才放心。
我原本觉得这没必要,但仔细一想,他说前半句是有道理的。
我不是让他陪我去,就得是叫行云陪我,就……还是找他吧。我和杨复是行云的长辈,有点包袱。虽然行云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但……我还是有包袱。
我们约的是下午两点半,我和唐骏铭以及双方律师都准时且客气地提前十分钟抵达现场,杨复迟迟没有出现。
两点四十五的时候,他的律师给他打电话,电话那头杨复说在路上了,堵车。
我们安静地等到了三点十五分,杨复还没到。他律师又打给他,他说快到了,还是堵车。
三点四十五的时候,他律师再打,他说到了到了,等电梯。
在他迟到的这一个小时零十五分钟里,我其实已经做好了他反悔不来的心理准备。这属于耍赖皮,但杨复耍赖皮是一件不会令我吃惊的事情。
倒是他最终还是来了,好像真的只是堵车才迟到,这令我挺惊讶的。
姗姗来迟的杨复看起来状态好又不好。
他穿了套我没见过的新西装,皮鞋擦得噌亮,发型看起来也是特意做的,脸上笑眯眯,但眼神有些迷离,看起来像是……喝高了。
他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中午有个饭局,聊高兴了,喝多了,差点儿误了事儿,等弄完我请大家吃饭赔罪。”
唐律师和他说了两句过场话,让他坐下来,由律师先大致讲解一下等下要签的文件。
杨复坐下来,翘起二郎腿,从兜里摸出烟来拿了根叼在嘴里,正要打火,忽的停下,左右看看,把打火机塞回兜里,说:“不好意思啊,我酒没消,犯困,出去抽根烟再说吧。”
唐骏铭冷笑了一声,对我说:“我就说他会反悔。”
我正要示意唐骏铭别说话,突然一道黑影子就从我眼前闪过,原本唐骏铭好端端坐在我旁边的沙发上,这下子被突然发起狠来的杨复推得倒在了沙发上。
因为刚才杨复一直笑眯眯的样子,大家、包括我,可能包括唐骏铭本人都没想到他说翻脸就翻脸,甚至直接动手。我们都愣了。
两三秒后,我回过神来,警告地看了下杨复,然后扶起唐骏铭。
唐骏铭低声跟我说没事。
我无声地呼吸一口长气,正要催杨复赶紧把字签了,杨复发起疯来:“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黎川跟我离了也轮不到你吃肉!喜欢他的多了去了,你算什么东西!”
我忙试图喝止他:“杨复!”
杨复冷笑了几声,看着我,正要开口,唐骏铭淡淡地说:“你这种人会这么想很正常。”
我正要让唐骏铭别说了,杨复一把扯开我,拽住唐骏铭的衣领子就要打他。
“杨复!你住手!”我急忙拉住他,“今天说好了是来签字的,少说些废话。”
杨复扭头看着我,嘿地笑了,说:“我喝醉了。”
“……”
根本就是假醉撒泼吧!
他说:“放心,我不打他,就是有些话跟他说。”
我想让他干脆今天回去醒酒算了,改天再签。可是转念一想,这恐怕就中了他的缓兵之计。
我看他就是反悔不想签了,在这里装疯卖傻。
想来想去,我忍着气,说:“无聊的废话没必要说,你赶紧把字签了。”
说完,我直接拿过唐律师面前的厚厚一叠文书,拿起笔,自己找地方逐份签字。
我在这边奋笔疾签,杨复在那边乱嚷嚷:“这样子是不是够单纯够可爱?你就喜欢他这样儿吧?那你猜他为什么这么单纯这么可爱?因为我什么苦都不让他吃,什么脏东西都不让他碰,老子辛辛苦苦养出来的!都他妈是老子养出来的!老子从他九岁养到他二十九岁,好吃好喝好供着养了二十年,你算老几啊你!成天唆使他跟我离……小三都轮不到你当!”
我忍无可忍,搁下笔,起身过去揪住杨复的耳朵,把他扯回刚刚的位子上,笔塞他手里,文件放他面前,说:“签。”
他没看我,低着头不动。
我拽住他的手逼他抓笔在文件上签名。他跟我较劲,乱涂一气。
行,那就别签,直接按指纹也行。
我拿过来印泥,拽着他的手摁了下,然后拽着一张张按指纹。
他一边挣扎一边叫:“你这不合法!你违背我个人意愿强迫我盖的指纹无效!”
有种去告我啊!
我继续逼着他按。
他叫道:“好好好我签我签!你先松开我!我自己搞!”
我不信他,继续。
他使劲儿挣开我,把手背到身后,面色扭曲地看了我一会儿,说:“真的,我去抽根烟缓一下就回来签。我中午喝了挺多,神志不太清醒,我先去醒醒。”
“不需要你清醒,你总还记得怎么签自己的名字就行。”我说。
他耍赖皮:“那我签黎川他老公。”
“到这个时候了,杨复你能不能在最后这次靠谱一下?”我说,“你说过好聚好散。”
“都散了还能好到哪儿去!”他深呼吸,把刚才那根没点的烟叼回嘴里,往门口走,“我去抽两根就回来签,你先签着,签完你要有事儿就先走,我慢慢签,签完了寄快递给你。”
我信你个鬼。
杨复这两根烟抽了半小时还没抽完回来,我怀疑他跑路了。
显然连他的代表律师都是这么怀疑的,在一片沉寂中拿起了内线电话,让外面的助理去吸烟室看看杨总怎么样了。
我觉得他其实是想让看看杨总还在不在。
不多久,助理回来说杨总还在吸烟室,坐那儿哭得正伤心。
我:“……”
如果杨复不想离,他可以直说,我们继续私下拉扯,没必要把事情搞到别人面前来丢人现眼。
但是,话说回来,人已经丢彻底了,眼也现得不能再现了,那今天就要一鼓作气把这件事弄完,不然白亏。
我思索过后,拿起文件和笔和印泥,站起身,说:“你们稍等,我去找他签完。”
这次不管杨复说什么,我都要逼着他把指纹都按了。
唐骏铭跟着我起身,说陪我一起去,我制止了他。
其实我在后悔让唐骏铭跟我一起来了,现在杨复看谁都想三他,唐骏铭还曾被他发现总劝我分,新仇旧恨加一起,本来情绪稳定也要被刺激到发疯。
不如我趁着杨复在哭、心灵脆弱,装出样子说些花言巧语来哄一哄他,说不定就哄得他签了。
我来到吸烟室,杨复真坐在里面哭,但没助理小姐在电话里说的那么夸张。他就是低着头,捂着脸,时不时抽动两下。
可是,就算是这样,也……
他是杨复啊,又不是我。
原来他也会哭的吗。
这个念头固然滑稽,可我确实就是为此觉得不可思议。
我坐到他身旁,把手中的东西放到茶几上,沉默了一会儿,他一直维持着刚刚的姿势。
“……我们说好了今天签字的。”我很艰难地发出声音,“你自己说的。”
明明事情不是这样的……可是现在这场景令我有种我是逼良为娼的反派的错觉。
杨复哽咽着说:“对不起,我不想闹那么难看的,我真是……本来真的是想好聚好散,最后给你留个好印象……要是唐骏铭没来,我估计不会情绪一下子上来了。你肯定又生气了。对不起。”
我刚刚确实挺生气的,但这会子看他这样……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还能继续琢磨着哄他签字已经很冷酷了,换个人来不一定能做到我这样。
“别说那些了,你先把字签了吧,以后……还是朋友。你确实养了我二十年,这份恩情我于言'永远都不会忘记的。我们不适合做夫妻,这没办法,但恩义是没办法改变的。”我绞尽脑汁地措辞,缓缓地说着这些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的鬼话。
杨复终于肯抬起头来看我了。
他是真哭,不是装的,眼睛通红,脸上全是泪。
他不太自然地很快移开了目光,低着头看着地面,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闷声说:“真的没办法挽回了吗?川儿,只要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你提什么要求我都答应。”
我也移开目光,转头看向门口,轻声说:“没办法了,杨复。”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好,我签。”
我回过头来,看着他拿起了笔,俯着身,一份一份地很认真地找地方签名,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儿,很复杂,很酸楚。
其实,我骗了他。
我没办法和他做朋友,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他骗过我那么多次,所以这次我骗他一下,不算过分。就当是扯平了吧。
他很快就签完了,把东西推到我面前,说:“你有些没签。”
“哦,刚才没签完。”我想起来,拿起笔,翻找漏网之鱼。
杨复去饮水机前拿一次性纸杯接水,在汩汩的水流声温和地问我:“之后有什么打算?”
“没什么特别打算,好好经营我的事务所。”我一边翻找,一边回答他。
他端了两杯温水过来,一杯放到我手边,坐回原位,慢慢地喝着他自己那杯,说:“我其实有数,以你的性格,以后不会和我做朋友的,会躲着我吧。”
我签字的手停了大概0.1秒的时间,不动声色地继续签,边说:“别瞎想。”
他平静地说:“不管怎么样,肯定很难再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说话了。就在最后,现在,再聊会儿,好吗?就当是看在我这么配合你签了字的份上。”
“……嗯。”我答应了。
不管怎么说……我有点担心如果我拒绝的话,他又发疯,直接把文件都抢回去撕掉,那我就前功尽弃了。
只是聊一会儿,没关系。
我签着字,怕把水杯撞翻,就腾出手来拿起它,原本只是打算把它放远点,但感觉水温合适,就下意识地喝了两口才放下,然后继续签字。
签完,我放下笔,杨复在旁边问:“都签了么?没有漏的吧?”
我说:“等下律师会检查。”
“我检查下。”他说着,拿起来一张张仔细查看,热心得很诡异。但我转念一想,他可能是想拖延时间多和我待一会儿,就释然了。
反正是最后一次了……
我就没有催他,也没有急着走,静静地坐着等。干等着无聊,我端起水杯喝了起来。
当我意识到不对劲,已经是四五分钟后的事了。刚开始只是觉得越喝越渴,但没多想,只当是今天没喝什么水,还在喝完这杯后起身再去接了杯,还顺手帮杨复也添满了。
渐渐地,脑袋晕了起来,眼皮子直打架,特别困。
我迷迷糊糊地察觉事情不对劲,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来,视线模糊地看向杨复,他正看着我,我看不清他的神色,但他太镇定了,这令我脑海中忽的闪过一个念头……
现在不是确认这个念头是对还是错的时候,我努力站起身,可浑身都没力气,站到一半就一软往后跌坐,落入了杨复的怀里。
我尝试着挣开他,可手软绵绵的,半分力气都使不上。
只能仰着脸看着面容模糊的他。
他低下头,渐渐地向我靠近,可是,他的脸都快贴到我的脸上了,我依旧视线昏沉、看不清他。
倒是能听到他说什么。
他说……他说什么来着……我记不清,完全失去了意识,像被拔掉电源的机器人,眼前一黑,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