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这顿算是应付过去了, 然后我俩又陷入尴尬之中。
也许只有我这么觉得,也许池郑云乐在其中,也许他觉得坐在喜欢的人身边就是永恒, 就是幸福, 就是温馨,就是天荒地老。
也许是我以己及人了。
但是,我真的,只是坐在杨复身边就会觉得很好很好,哪怕他没跟我说话互动,哪怕他是在看电视玩消消乐或者跟人打电话。我总想坐得离他更近一点。
可他会在我碰到他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挪开。
池郑云找话题:“最近还好吗?”
简直是糟糕透了。但我不想和他谈论那些糟糕的事和心情, 想了想, 垂眸看着他的腕表,问:“我的表呢?”
迄今为止, 他两次回国见我,我都没在他的手腕上看到我那只表。他可能是故意的。
他说:“怕你让我还, 就没戴。”
果然!
这太让人无语了。
因为那个表,我俩又沉默下来。我是无语,他可能是心虚, 怕我向他要表。
我思索是否采取迂回战术, 让他给我二十块, 就当我把那块表折旧卖给他了,会不会冲淡那份暧昧……
但感觉提出来那瞬间的尴尬程度不会比现在少。
片刻后, 池郑云勇敢地再次找话题:“我和同学——大学同学, 在尝试创业,暑假没回国, 一直在弄这个。”
他这么勇敢这么努力, 我不能一直装死, 就顺着话说:“一定会成功的。”
“借你吉言。”他笑着说。
请玉皇大帝保佑他向我拉投资赞助捐款随便什么都行,只要能让我给他钱就行,我真的很想用钱来淡化我和他之间的暧昧。虽然那钱不是我的,但我和杨复的恩怨情仇可以推后再议,正所谓安内必先安外。
池郑云迟迟没向我提出资金相关的事情(虽然我无比希望他提,但我早就料到他不会真的提,那只是我的一种美好的希冀),他只是在向我阐述他的事业蓝图。
他口才好,条理分明,给人可信感高,这一通说下来,我更想给他投钱了。这回不是为了私人纠葛,而是出自于一个普通人对于赚钱的本能欲|望。感觉他可以让我一万变两万,两万生四万,四万成十万,百万万万万。
不行,我得忍住,不能让我和他之间的联系更多了。
正在池郑云侃侃而谈时,突然门铃响了起来,把我吓了一跳,转头看过去,心脏瞬间飚上高速,砰砰直跳。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杨复找上门来了。
等下我要面对一场狂风骤雨。人总是要为自己的冲动付出代价的。
门铃又响了一声。
池郑云起身要去应门,我下意识地“诶”了一声。他停住回头,转瞬便读出了我的意思,安抚地笑了笑,轻声说:“没事。”
见我还是担心,他说:“我会小心点。”
然后他大胆地朝玄关走去了。
我咽了口唾沫,起身跟上去。
如果杨复冲进来打他,至少我来得及拦。有什么就冲我来,别殃及池鱼。
池郑云停在门前,转头看跟过来的我,伸手把我往安全角度拽了下。
看来他并没有表面上那么镇定。
然后他凑上猫眼看了下,把门开了。
门口赫然出现了推着小推车的客房服务员,笑容灿烂地对池郑云说:“尊贵的客人您好,这是您预定的食材。”
池郑云后退了一步,让他进来,礼貌道:“谢谢。”
“您客气了。”
服务员把东西整齐地放到厨房岛台上,微微欠身,然后推着空车离开,关上了门。
池郑云过去检查着食材,边笑着说:“你可以上网找一下,有没有想做的蛋糕造型,我试试。”
“你还打算做蛋糕?”我问。
他理所当然地说:“今天是你生日嘛。”
我问:“你还会做生日蛋糕?”
他说他看了几个教程视频,觉得很简单,还力邀我一起玩。
我脑海里一秒浮现出杨复他妈妈爱看的偶像剧里的场景:男女主角做蛋糕,做着做着就开始**,慢镜头,配bgm和梦幻滤镜,你用指尖的奶油抹一下我的脸,我用指尖的奶油抹一下你的脸,四目相对,视线拉丝,进而像两块磁铁一样慢慢靠近、慢慢靠近、慢慢靠近……
以前,我还没意识到我对杨复的感情、还没搬出去住,有时候,和杨复一起饭后坐在客厅陪他妈妈看电视,电视里演到这种场面,杨复总会露出很嫌弃的表情,不是翻白眼、就是打呵欠,要不就是去上厕所。
他这太欲盖弥彰了,本来挺平常的事被他一搞,莫名尴尬了起来。他妈尴尬地说他:“这么大了,怎么还跟小孩儿似的……”
当时我没多想,后来一寻思,他当时是在装清纯吧。那时候他肯定已经oh my god了,还能看个电视上的吻戏就害羞?
可他还拉我下水,指着我对他妈说:“我是这么大了,这不还有个小的吗。你少当他面看点儿这种电视,等下学习不搞学习了,搞早恋去。”
他妈被他唬住了,看看我,看看电视,看看我,看看电视,然后拿起遥控换台。
说起来,杨复不会找过他妈妈麻烦吧?比如:就是你总在黎川面前看这东西,整得他不搞学习来搞我了吧?
他不会真的这么干吧?
应该不会吧。
但他心里说不定是这么想的。
无论如何,我先婉拒池郑云:“你自己玩吧,我坐沙发上休息一会儿。”
池郑云没说什么,自个儿忙活起来。
我坐在沙发上思索着今后的人生道路,至少得把我今晚的道路想出来。
两个可能性较大的走向:一,杨复杀过来逮我回去毒打,那我得想想怎么自救;二,他对我彻底失望,趁这个机会把我扔了,那我得想想今晚去哪里过夜。虽然之前冲动上头的时候我是想圆池郑云一个梦,但现在冷静下来我觉得当时我的脑子是纯属进水了,水干了肯定不会再那么想。
忽然,我手机震动起来。我潜意识里还惦记着我那个快递,以为这回轮都该轮到快递员打给我,一看,杨复两个字令我心跳骤停。
……
冷静。深呼吸。
早晚要面对的。
鸡汤有言:上天不会给一个人他承受不了的东西。
我反复深呼吸,终于稍微地舒缓了一下紧张的情绪,正要接,电话停了。
不是我不接,是它自己停了,是杨复没打了,希望杨复能清醒地认识到这纯属他的问题,不能怪我。虽然俗话说虱子多了不愁,但……能少点,就还是少一点吧。
过了十来秒,杨复发消息来了,就一句话,八个字:你出来还是我进去?
我:“……”
紧接着,他又发来一句话:出来,不凶你,不发脾气,回去咱俩好好聊聊,把话说开,听话,不骗你。
我正迟疑,他再度打来电话。
这回,我接了,但没说话。
杨复先说话,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甚至温柔,让我梦回几年前。
“我刚把那些人打发了,把大家叫过来,总不能扔下就不管吧?”他停了下,说,“有些事儿我不知道,现在还是不知道,得你跟我说。咱先回去,回去就咱俩,慢慢说,好好儿说,都说通了,说透了,好不好?我在电梯这儿等你,就不进去了,等下我跟姓池的闹起来了,你夹在中间为难。”
“……哦。好。”
我说着,抬眼看向池郑云。他正好在看我。
视线相交,我看出了他神色的黯然。他的手上还拿着搅蛋器呢。
这件事是我做错了,我不该来找他的,哪怕我没地方去,也不该给他虚假的希望。哪怕我一直在跟他强调我和他不可能,但那只是我的虚伪而已。
喜欢一个人,只要有一丝希望,哪怕非常渺茫,已经看不见火星子了,只有一点烟,但凡风轻吹一下,就会死灰复燃。明明我应该很清楚这一点。
我真的对不起池郑云。
我走到岛台旁,和他面对面站着。
他把搅蛋器放下了,问我:“他来接你了?”
我点了点头,低眼看台面上的东西:“对不起。”
他沉默了十来秒,忽然转身,快步走到沙发那儿,弯腰从茶几上拿起了烟,抽了一根咬在嘴里,点燃抽了一口,沉沉地吐出来。
我转头看他。他情绪波动这么大的时候很少,他是一个总能维持着很稳定情绪的人。
但现在他可能觉得自己被我耍了吧。我给了他希望,然后掐灭。
池郑云侧身站着,逆着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了一个很完美的剪影。这道剪影杵在那里,只有香烟证明他是活的。
半晌,他转过头来对着我,沙哑着声音说:“黎川,跟我出国。我会摆脱国内的一切,我创业会成功,你跟我走,我也可以给你很优渥的生活,他可以给你的,我都可以给,他给不了你的,我也可以。我爱你。我知道这对你而言是一种困扰,但是,我控制不了我对你的爱。我尝试过,但是……我不得不在最后直面我自己的心,我就是想要你,黎川,我想保护你,想照顾你,我想拥有你……跟我走。”
“……对不起。”我只能这么说。
他苦笑道:“我不想听到这三个字。”
“可是我只能对你说这三个字。”我残忍地对他说。
他真的感动到了我,但是,这和爱情无关。
我出去的时候随手关门,防止他俩对上眼神一时兴起怼上。但我多虑了,杨复没堵在门口。
我迟疑着沿走廊朝电梯方向走去,转过墙角,看到了站在电梯口的杨复。
他看到了我,转身按了下下行键。
按完键,他对着电梯门站了两秒,转头看刚刚停住脚步站在墙角的我,平静地说:“过来。杵那儿干什么。”
我慢腾腾地走过去,停在他身边。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令我有点惊讶的举动:他抓住了我的手。
“吃饭没?”他轻声问。
我点点头。
“吃饱没?”他问。
我点头。
他就没说话了,只是一直看着我,也一直抓着我的手。
这么对视着,我挺不自然的,移开了目光,忍不住瞟到了他额头上,那儿贴了一个中号创口贴。看起来他好像还洗了个头。我记得上午时他做了造型,抹了点发胶定型。他当上杨总后日渐追赶时髦。
现在却是很清爽的,刘海都垂到眉毛了。以前他的头发总是很短,说懒得打理,现在留长了,不过平时刘海总往后梳,看起来就很成熟,这会儿……嗯,有股“小年轻”的感觉。乍看起来,像我的大学同学。
我正要开口,电梯来了。里面有俩陌生人出来,目光不经意落到杨复拉着我的手上,愣了下,多看了两眼。我下意识地把自己的手往回收,但杨复没松手,就这么拉着我进去了,另一只手按键。
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我怀疑他是想把我哄骗回去之后关好门再翻脸。现在他对我越好,等下打我就更厉害。
说不定,会把我活活打死。
“……你头,要去医院看下吧。”我说。
“说了没事儿。”他说。
“去看下吧。”我说。
他扭头看我,忽的笑了下,微微挑眉问:“心疼了?”
他好像吃错了药,又是在公共场合拉手,又是用轻佻的语气跟我说话。
是不是我那一酒瓶子真把他打出问题了啊?
他抓着我的手捏了捏,说:“那去看下吧,不然你得一直担心。”
他车就停在酒店楼下,他给我开门让我上去,然后把门关上,站那儿大概有十来秒没动。
我忍不住放下车窗探头看他在干什么,还没看到他脸,就被他用手按住了额头。他把我脑袋按回车里,然后绕过车头,上了驾驶座,调导航去附近医院。
我们去医院给他挂号检查了下,确实没事。医生给他开了点药让他回去自己涂涂。可能因为他是木头脑袋吧。
然后我们回去了,他让我先去洗个澡。我洗完出来,没在客厅看到他,去我卧室也没看到。
我听到他卧室里有动静,走过去,推开门。他斜靠坐在沙发椅上跟常哥打电话说事呢,一只手夹着烟,时不时抽一口。椅旁边小几上的烟灰缸里落着好几个烟头,应该是刚才抽的,因为他屋里开着新风机都还是烟味好重。
我站在门口看着他。他一边讲着手机,一边朝我抬了抬下巴,示意我去客厅等他。
我在客厅坐了十来分钟,他才出来,往沙发上坐,边说:“刚公司有点事儿……现在来说咱们的事儿。”
我没说话。
他看着我,沉默了一会儿,起了话头:“边西川跟我认识就是你高一开学,我去接你,跟他还有几个人吃饭,你也在,还记得么?”
我点头。
“后来没多久,他自己联系上了我,他说他是班长,有每个同学的家长联系表,你的不是填的我的号码么。”他说。
是这样没错。
他微微皱起眉头,一边回忆一边说:“我当时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你俩名字里都带个川就算了,但长得也有点挂相,他又特别关心你……”他停了下,轻咳一声,说,“他确实在我面前是一直在关心你,我不是向着他说话,现在是跟你说这件事,就是把我看到的跟你一五一十的说。你先别生气啊。”
我还是没说话,拿起茶几上的杯子喝水,我刚倒的水。
他接着说:“其实,我当时心里大概有点数,不过我想岔了点儿,以为你俩同父同母,一个给了爸一个给了妈。后来我试探他,他可能是看出来我起了疑,就干脆跟我说了。我当时……唉。”
他忽然往我这边挪了下,把我手拉他怀里焐着,然后才接着说,“我就趁出差那会儿去找了你姥爷家。难找。他们那时候应该是租的房子。而且你小时候住的那块儿拆迁了,盖了个商场……川儿,你想知道他们现在什么样么?不想知道咱就不说他们了。”
我抬眼看着他,他就知道了我的意思,长叹了一口气,又挪过来挨着我。
我往旁边挪了下,给他腾地方。
“……记仇是不?”他问我。
“没啊。”我当然是否认,“你说沙发这么大挨着干什么,挨着热。”
他一时半会不好打他自己的脸,只好接着说刚才的话:“他们……你姥爷前几年去世了,你姥姥老年痴呆,我给她弄养老院去了。你舅……他在戒毒所。”
我:“……”
大概率杨复的意思不是说金融学霸在戒毒所工作。
“好像是工作几年赚了点儿钱,走岔路了。”他说完,瞅了我一阵,又挨过来,迅速伸手搂住我肩膀,把我搂他怀里,说,“你难过我抱会儿你。”
我不难过啊。我和他们没什么关系了,就记得我小时候他们天天骂我小杂种小畜生,打我,最后还不要我了。我对他们是很麻木的。
但杨复好像觉得我应该为他们难过,他可能觉得我应该是个心软的善良的天真的孩子。
我不是。
我内心特阴暗。
比如说,我姥姥姥爷先不说,我听到我舅的近况,第一反应是他好给我丢人现眼的,简直无语。
杨复薅着我的头发,很快转移话题,说:“边西川那儿……我怀疑过他,防备过他,怕他在学校里给你使绊子,特意问你老师,你老师说你挺好的,你们学校没那种霸凌的事儿,就是你自己不爱说话,不爱跟人来往。以前你在村儿里和镇上读书,你哪个老师都这么说你,所以我没多想。我私底下问你,你也说你都挺好的。平时我留意你从学校回来身上没伤,衣服也都是干净的,没换过。而且我还看你跟那个池郑云走得挺近,关系挺好……就没多想。川儿,是发生过什么事儿么?你今天反应那么大,我想了又想,总觉得应该不完全是上一代的事儿。川儿,你愿意跟我说说么?”
我想了会儿,说:“没什么好说的。”
“怎么会没什么好说的呢……”他柔声哄我,“那不然你给我个名单。”
“干什么?”我问
“不干什么,就看看。”他说。
莫名其妙。我说:“这有什么好看的?”
“我找人套他们麻袋我也得告诉人他们是谁啊,不然路上随便逮啊?”他轻描淡写地说着有点可怕的话。
我抬头看他。
他冲我笑,捏了下我的脸,说:“傻不傻?真信啊?逗你的。哪些人啊?干了什么啊?”
作者有话要说:
杨总的求偶本能和求生欲爆发了
第48章 我把高中时经历的大型□□现场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杨复。其实没什么好说的
我把高中时经历的大型□□现场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杨复。
其实没什么好说的, 我并不需要杨复找人去套那些人麻袋,也不赞成他做这种后患无穷的事情。
但是,我得让他知道我这么讨厌排斥边西川不是我在无理取闹。
别人误会我什么都可以, 我看心情决定解不解释, 但杨复不能那么误会我。
他听完,很久都没说话,只是把我紧紧地搂在他怀里,下巴贴着我的额头和头发。我的耳朵贴着他的胸膛,虽然隔着衣服布料,还是可以很清晰地听见他的心跳声, 很有力。
“……怎么不说呢?”他低声问我。
我还没开口, 他接着说:“怪我,我没察觉。”
可是, 怎么能怪他呢。是我不说,他经常问我在学校里怎么样, 有没有人欺负我,我都说没有。那时候,他还没在燕城站稳脚跟, 那么忙, 那么多事, 哪能把心神百分之百地放在我的身上。
我这么跟他说,他沉默了几秒, 手臂使劲儿, 把我搂得更紧了,好像要把我摁进他骨肉里的那么大劲儿, 叹道:“气人的时候是真能把我气死, 乖起来又这么乖, 让我心疼的时候是真能疼死。”
该说的就说,不该说的可以省略不说。
他心疼了一会儿,说:“对不起,川儿,我不知道这些。我要知道我肯定不会今天把他叫过去给你添堵。”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如果他知道,肯定不会那么做的。
当时事儿都挤到了一起,我本来就情绪不好,一下子爆发了,没顾想太多。这会儿冷静下来想了想,确实不能怪杨复。
可能,我更生他气的是另外一件事。
他一下一下地拍着我的背,缓缓地、像是自言自语地说:“狗屁专家差点害死老子,操……”
“什么专家?”我假装不知道地问。
其实我知道。燕姐提过,他为了我,去付费咨询青少年心理专家。
当时我就相信了燕姐说的,因为我了解杨复。
他是个厌学学渣,但不厌别人的学历,相反,他对学历和头衔有种近乎盲目的信任。
就像他当初觉得我读个燕城重点高中重点班就精通全世界的外语和会修电脑。
专家那就更不得了了。甭管是青少年心理专家还是男性泌尿科专家,只要是专家,就人人会修火箭。
什么?专家不会修火箭?那怎么能是专家呢?谁给颁的头衔?走后门的吧?全拉去枪毙!别的领域怎么瞎搞都行,学术的世界不容亵渎!
大概就是这么个概念。
——所以他在走投无路之下跑去找他心目中的神“告解”和求助,发生在他身上很正常。
类似于有些人搞迷信。
杨复相对来说搞得科学些。
更直观地举个例子来说就是:杨复老了之后别人跟他说花十万块可以买到长生不死的仙丹他肯定知道那人是骗子;但如果是个三甲医院主任医师跟他说十万块可以给他一箱某某保健品喝了延年益寿,他肯定屁颠屁颠付钱,把东西抱回来叫我一起喝,我喝三分之二,他喝三分之一。
那么,连火箭都会修的专家解决一下我的青春期叛逆和男同性恋的问题,就很简单吧。杨复肯定是这么想的。
我这会儿问他,他还挺要面子的,遮掩道:“什么?没什么啊,我没说什么啊。”
“什么专家差点害死你?”我问他。
虽然但是,我现在就想让他没面子一下。
他逃避了一阵,见我非要问,悻悻然地、扭扭捏捏地说:“就,唉,就,我找了那什么专家……我不能一有事儿就打你啊。但我又不知道怎么弄,你那阵子确实是……又不能不管。现在不总说什么科学教育法吗。我懂个屁科学,我就知道小孩儿不懂事儿多打两顿就什么都懂了……但我就打你屁股几下,你疼,我他妈也疼,心疼。我舍得打啊?好吃好喝的养得这么细皮嫩肉的,蚊子叮一下我都得皱半天眉头……我就去找心理专家、教育专家,乱七八糟什么专家,学学科学。”
我问:“怎么差点害死你?”
他叹着气、咬着牙,说:“说得是那么回事儿似的,我他妈听得一愣一愣的,什么佛了一二……一个老外,叫什么来着,我记不清了。”
佛了一二?我想了又想,有点佛了:“弗洛伊德?”
“好像是这个……应该就是他。”他说,“是个什么心理专家是吧?感觉挺有名的,听那专家说起来的感觉。”
我深入地回想了一下弗洛伊德的理论。
我不太了解这方面,但不至于完全不知道,初中的时候看课外书看到过。没仔细看,我没太大兴趣,但作为常识储备来说,有粗略的了解。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大概知道杨复为什么会想让我跟边西川处好关系了。
我向他确认:“你找的专家跟你说了弗洛伊德的什么?”
他开始支支吾吾并企图扯开话题:“就说些乱七八糟的屁话。妈的,现在想想,就是骗钱的。老子还是找的熟人介绍的,他妈还在个大学里当老师,还是个教授,我去,谁当他学生就白学了。还好你读的t大,这才是正经大学,别的大学就是瞎教……”
“他跟你说我恋父是吗?”我问他。
他的声音一下子停了。
我想从他怀里抬头看看他现在的表情有多尴尬无助,但……算了,给他留一点点面子。
但是我脑壳有点晕。
被他无语到了。
他可能真的老了会被骗买很多保健品。
大概半分钟后,他喃喃道:“一开始说的是恋母……”
我:“……”
“我寻思着,那你得恋我妈,但你又不是那么回事儿……”他的声音越说越小。
我了解他的脑回路,大概就是,他把我简单又复杂的身世背景和我的青春期叛逆诡异行为都告诉了狗屁专家,狗屁专家自然就要把一切都往我的生长背景上扯,还把佛了一二扯了出来。
具体怎么扯的,我不知道,但我合理推测,总之扯来扯去,不靠谱的专家和文盲的杨复就一起扯出了个结论:我从小缺父母家人的爱,因此导致了奇奇怪怪的心理和行为,比如宣称喜欢杨复,要和他搞同性恋。搞不好,我是把杨复当我爸了,我把对父爱的渴望投射到了杨复的身上,简称恋父。
然后,杨复聪明得不行的脑袋瓜就开始运转,得出进而的一个结论:他要撮合我和黎跃敏、边西川相认团聚,以此治愈我的内心。
我没法儿怪杨复。虽然事情被他做得乱七八糟,但他的出发点是为了我好。
他总是为了我好,什么都是为了我好。
他等了会儿,见我没说话,就自己说:“你是怎么想的?”
我知道他在问什么,这答案完全不需要考虑,我直接回答:“我不恨我爸,不代表就爱他,我对他没有感情。你也不会走在路上对不相干的路人有爱或恨吧。而且,我希望以后一直都是陌路人。”停了下,我补充道,“包括边西川。最初的事不是他的错,我不恨他,但他确实令我很膈应。后来高中那样,我不知道他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是真无辜还是装无辜,但反正有他在我就会倒大霉,我只想离他远点。”
“我知道了。”杨复说。
他知道了我的态度,自然就知道以后怎么做了,我对他有这个信心,就没多说。
我俩这么沉默了一会儿,他忽然欲言又止地叫我:“川儿……”
“干什么?”我问。
“不干什么,就……”他局促了一阵,说,“川儿,我再问你个事儿啊,认真问,非常认真问。”
“什么?”我问。
他紧绷的声线里透着无比的紧张:“你喜欢我,不是因为佛了那什么,折射什么感情……恋父哈?”
“不是。”我说。
“……那、你……真不喜欢女人?一点儿都不行吗?”他问。
我倒是想问问他“一点儿喜欢女人”是什么稀奇的喜欢方式。但懒得问。我只说:“嗯。”
他又默了一阵,低低地问:“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如果,不跟我在一起,你还是不会找女人,还是会找个男的,是么?”
感情的事很难说,此时此刻我心里肯定是觉得自己对杨复至死不渝的,就算他不要我,我也很难走出这段单恋感情的阴霾,很可能要颓废,说不定还会抽烟喝酒放纵自我。
但都说时间能治愈一切,只要我没死,说不定十年二十年之后会移情别恋呢。这谁说得准?我并没有完全的信心。毕竟,在我意识到我喜欢杨复之前,我都没想过我喜欢他。
所以,我回答他:“是。”
他又开始沉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随便他吧,反正我不能强求,不如就趁这个机会专心致志地贴着他,很可能以后不会有这种机会了,以后我就要靠这一刻的回忆度过也许会极其漫长、肯定会极其苦痛的失恋创伤疗养期。我要把这一刻的每一个细节都记得牢牢的,以供回味。
许久,他说:“不早了,今天这么多事儿……早点儿睡吧。”
“嗯。”
乐观一点想,他没有当场宣判我的死刑,那么我还有0.00000001%的机会在这段关系中苟活。说不定今晚世界就毁灭了,那么,直到我们死去前,我和他都是情侣的关系。
十来秒后,他轻轻地推了我肩膀一下,示意我该起身了。
我只好离开了他的怀抱,起身回卧室。
我根本不想现在睡觉,在卧室里坐了会儿,拿起马克杯出去接水喝,经过客厅的时候看到他站在阳台上抽烟。
他也看到了我,下意识地做了个要掐断烟的动作,但马上反应过来阳台的玻璃推拉门是关着的,就把烟放回嘴里,继续抽。
我去厨房接完水,出来时,看到他在点新的一根。
我回卧室慢慢地喝完了一杯水,还想喝,就又去厨房接。
这回,杨复没在阳台,他在厨房,刚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啤酒,易拉罐的环还套在他手指上,他抬眼和我四目相对。
我去一旁接水。
他把拉环扔进垃圾桶,侧身靠着冰箱,没说话,一边喝着啤酒,一边盯着我看。
这眼神有点直勾勾怪瘆人的。
可能,他是下定了决心,要趁着这个机会,把话一次说清楚,把该断的关系断了。比如,我和他的那段勉强的关系。
按常理推断,就是这样的。
他现在又是狠狠抽烟,又是喝啤酒,是在给他自己打气,以防他自己出于同情我而不好意思说。
看来是等不到世界末日了。
我努力维持着不动声色的样子,飞快地端着杯子回卧室。
思来想去,我放弃了反锁门。这属于自欺欺人掩耳盗铃,没意义,只会令人觉得好笑。
天要下雨,杨复要和女人在一起,我扭转不了乾坤的。听天由命吧。
我发了会儿呆,心里很茫然,很慌,想做点事来缓解紧张的情绪。
想了想,从衣橱里拿出小行李箱,打开摊在地上,往里放衣服。快十月了,天气转凉,衣服要逐渐加厚了。
我正拿着衣服,卧室门被杨复推开了。他站门口,声音里带着打趣:“干什么呢?又要离家出走啊?”
这语气一听就知道他在开玩笑,没真这么以为,他应该是猜出来我在弄换季衣物。不然他哪能这么轻松。他可能就是绷着脸问:又犯浑是吧?
我没理他,蹲在地上,把刚扔到行李箱里的衣服一件件叠好塞紧,多塞几件。
杨复站在门口看着我。
他肯定是有话要说,而且是很重要很正式的话。他甚至换了一身衣服,大半夜的,换衣服不是换成睡衣,换了一套衬衫西裤,还抓了头发。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但面上还是若无其事的样子,假淡定地整理我的衣服。把行李箱里的衣服叠好塞好后,还有一点空隙,我起身去衣橱翻找,打算多拿两双袜子。
然后,我听到了脚步声,杨复来到了我的身后。
我没在意。我总不可能担心他会给我后脑勺来一锤头吧?最多我注意点,转身的时候别踩到他脚了。
我刚把袜子拿在手里,忽然从我手臂旁伸过来一只手,抓住了我的手。
“……?”
我不知道他的意图,决定以不变应万变,站那儿不动了,也没说话,看他打算怎么做。
他另一只手从我另一边也探了过来,抓住了我另一只手。
然后,他把我手上的袜子拿走,放回了抽屉里。
接着,我感觉他低下了头凑近我,温热的气息拂在我的脖颈和耳朵、侧脸上。
“……”
可能我刚才猜错了,事情可能不是分手走向。杨复喷了古龙水,隐约我还在古龙水的味道之中闻到了一些些须后水的气味。
他可能剃个胡茬来体面地分手,但不太可能喷个古龙水来风骚地分手吧?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的心跳猛地快了一拍。
刚刚我的猜想可能与真相是背道而驰的。
……不,不确定,要再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杨复:嘿嘿我要有老婆啦↖(^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