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尧出院这天, 朋友们集体来医院接他。
南城气温虽然低,但是天气很好,太阳穿过干枯的枝丫, 落满了安静的街道, 自有一种冬日的闲静。
王远把宝宝也带来了,毛绒绒的小棉袄里露着张粉嫩嫩的小脸。
江尧撩着眼皮,朝小家伙懒懒地吹了个口哨,小宝宝立刻举着手要他抱。
江尧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旁边的张小东, 把小家伙揽了过来。
小家伙一到他怀里就喊:“粑粑。”
“叫我麻麻。”江尧纠正道。
宝宝吐着口水泡泡,又喊了一遍:“粑粑~”
江尧在他鼻头上点了点, 撇嘴:“怎么还是这么笨?”
叶柔笑着捏了捏他的小手:“他已经能分清男生、女生了, 很聪明。”
江尧哼了哼:“到处瞎喊人爸爸, 这还不笨吗?”
“你不挺享受吗?”叶柔看了他一眼,继续逗眼前的小娃娃。
“叶柔,我哪儿享受了啊,喊我爸爸的人,得从你肚子里出来才行, 懂不?”
叶柔掐他:“不要脸。”
宝宝见叶柔打江尧,高兴得使劲扑腾手臂, 那模样简直跟拍水小鱼似的。
张小东笑:“王远,你要不站边上, 他们三看上去还挺像一家三口的。”
“尧尧,你两啥打算时候结婚啊?”有人问。
冷风掀翻了叶柔羽绒服的帽子, 江尧单手抱着宝宝, 空了只手出来替她重新把帽檐扣上, “你应该问柔柔愿意什么时候嫁。”
众:“柔柔, 有准信不?”
叶柔也不矫情, 背着手笑:“有呀。”
“啥时候?”王远继续问。
江尧飞过去一脚:“干嘛呢?王远,你要替老子求婚啊?”
“我这不是替你预预热么。”
江尧:“要你预!”
叶柔也在笑,风拂动着她帽檐上的羽毛微微晃动,本就白皙的皮肤,被太阳照得清透发亮,嘴唇泛着健康的粉。
江尧挑着眉梢看她:“真想好了?”
有人开始出馊主意了:“柔柔,你要多拿拿乔,别让江尧那么容易过关,九九八十一难考验。”
江尧骂了句“滚”,重新看向叶柔:“要考验吗?”
叶柔望着他的眼睛,目光温柔:“嗯,也没什么好考验的,挺满意的了。”
江尧眸光闪动,“嗯。”
年后的第一站,又是蒙特卡洛。
江尧从成为职业车手开始,蒙特卡洛每年必去,而且每年必赢。
在所有人看来,这都是江尧重返巅峰的起点。
开工第一天,李堡见了江尧差点要把他抱起来转圈庆祝,“哥,你可算回来了,你再不回我都要失业了。”
“失什么业,跟谁不是跟?”江尧背靠着墙上,点了支烟,懒懒地笑。
李堡夸张地比划着:“那哪能一样啊?咱哥两可是黄金搭档,我跟别人跑比赛浑身难受。”
江尧松了松肩膀:“行,一会儿出去试试车。”
李堡闻言,眼睛直冒光,他冲到后面,大喊:“老吴,赶紧把蓝旗亚送赛道上去!”
江尧皱了下眉,走过来:“不开蓝旗亚,开雪铁龙。”
李堡一拍脑门:“也对,小蓝是你的宝贝老婆,得去蒙特卡洛再开光。”
江尧没接这句。
他许久没开车,也不确定自己车感怎么样,不想拿蓝旗亚去冒险。
沈璐听说江尧要去试车,叫上叶柔带了无人机一起去了现场。
早春的山道上,草木萧条,入眼尽是枯黄的干草与败叶,一点春天的信息都看不见。
今天来赛道上试车的,也不止“风暴”,还有别的车队。
江尧把雪铁龙打着了火,开上了赛道。
沈璐操控着无人机飞上天,迅速跟上。
南城的这条赛道,江尧烂熟于心,不用领航,也可以开得很顺畅。
车速上了240km/h,李堡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舒畅。
他不是不能跟别人,只是没一个车手能比得上江尧,他简直爱死了这熟悉的推背感。
“嗡嗡嗡”的引擎声,响彻整个山道,陆续有车跟着雪铁龙走了。
沈璐的无人机捕捉到了清晰的画面——
江尧入弯流畅、出弯利落,飞坡干脆,丝毫不拖泥带水
她不禁笑着点评:“不错,车感还在,车控也不错。”
叶柔目不转睛地看着无人机里的画面,她想看看车里的江尧。
“沈经理,能飞低点吗?”
不一会儿,江尧他们看到原本在远处盘旋的无人机到了头顶。
叶柔瞥见江尧的表情异常严肃。
沈璐笑:“这小子还挺认真。”
叶柔抿着唇,她觉得那不是认真,而是紧张。
江尧在紧张。
这条路他太熟了,跟回家似的,本不应该紧张。
这时,江尧他们到了之前他们开蓝旗亚经过的那个长坡,雪铁龙像一只灵活的豹子,飞了出去。
一同来的别的车组也在看江尧开车。
“江尧这赛车水平真是一点也没生啊,这操作真流畅。”
“毕竟是车神。”
“沈经理,这次江尧要去蒙特卡洛吗?”
沈璐:“会去。”
“就该去,我们中国人垄断全球最难赛道,想想都觉得爽。”
几个人边聊边笑。
沈璐把无人机的使用方法教给叶柔,自己到车上去点了支烟。
为了不影响江尧他们开车,叶柔重新把无人机飞了上去。
雪铁龙已经快到山顶了,地面是一条长直线。
午后的光线有些刺眼。
“前方150米,直线,油门到底。”李堡报完路书,忽然发现江尧往右打了方向。
李堡惊叫起来:“哥!我们是直线!你怎么打方向?哥!!!”
叶柔也注意到了……
眨眼间,雪铁龙冲出赛道,撞上了旁边的一株榉树。
“碰——”的一声巨响!
叶柔的心瞬间刺痛起来。
这片山里,种着高大的榉树林。
雪铁龙撞树后,没有沿着山坡往下滚,而是停在了那里。
叶柔转身冲着沈璐大喊:“沈经理,出事了,去山上!”
这会儿山道上有别的赛车在行驶,他们的车不让进,只能跟着别人的赛车往上面去。
叶柔脸色发白,身体微微发着抖。
沈璐给李堡打了电话,开了扩音,“大宝,你和江尧人怎么样了?”
李堡:“人没事儿,就是车跪了,发动不了,得喊人来拖回去修。”
沈璐偏头看了看叶柔:“别担心了,江尧人没事。”
叶柔点头,缓缓松了口气:“谢谢。”
叶柔她们到那里时,江尧正一言不发坐在一块大石头上——
树影落在他脸上,一半明,一半暗,俊脸上的表情有些凝重。
这段路可以说毫无难度可言,江尧竟然在这里出现了大的失误,太不科学了。
沈璐问:“怎么回事?”
李堡挠了挠头:“我报的是直线……哥,他可能听错了……”
江尧站起来,吐了口气:“没听错,是我操作失误,沈经理,这次蒙特卡洛,我就先不去了。”
不去蒙特卡洛了?
叶柔怔住了。
她想从江尧脸上找到一个答案,但可惜,什么也没找到。
救援车很快上来,把雪铁龙运了下去。
回去的路上,江尧一直沉默着没说话。
他的心情差到了极点,叶柔感觉到了。
这样的江尧,她只在很久以见过一次,那时候,他父母把他用来买车的钱拿走了。
晚上,江尧回家,叶柔跟了他的车。
树影橦橦,橘色的街灯沿着挡风玻璃往后流淌。
叶柔犹豫许久,问:“江尧,你的手还会麻吗?”
“不麻。”
“那……头还痛吗?”
“也不痛。”江尧说。
“是不是还有别的地方不舒服?”
“没有。”
叶柔小心翼翼地问:“那为什么忽然不去蒙特卡洛了?”
“我没准备好。”他说。
江尧的声音低低的,莫名让叶柔想起了退潮时分的海浪。
那种感觉太不好了,叶柔心里闷闷的,仿佛压了块石头,“江尧,明天我们再约个专家号,再去复查下吧?”
江尧握着方向盘,淡淡地应了声:“嗯。”
旁的话他也不愿再说了。
隔天队里开会,沈璐重新调整了蒙特卡洛的人员安排。
江尧也随队去蒙特卡洛,但是,他是去给童鑫做领航的。
沈璐稍微解释了几句:“江尧很久没上赛道了,我的建议是先熟悉熟悉路况,重新找回赛道的感觉,或许后面也可以转做领航员……”
江尧低着头没说话,一旁的叶柔忽然打断道:“不行,江尧不做领航员。”
沈璐有些惊讶。
平常开会,叶柔很少会发表直接意见。
叶柔表情严肃,语速有些快,但语气很坚定:“沈经理,队里如果缺领航就上外面找,或者培养,钱我会出。江尧他只能是赛车手,也只会是赛车手。”
他从来骄傲,即便他愿意低头,她也不愿。
她要他永远做遨游天际的雄鹰,永不坠落。
江尧抬眉,看了眼叶柔,她也正好看过来——
她漂亮的眼睛里,有一闪而过的泪意,更多的是坚定与执着,就像他从前无数次看到的一样。
她是那盏一直亮着的灯。
会议结束,叶柔拉着江尧去了趟医院。
下午,所有的检查报告都出来了,江尧恢复得很好,按道理说不应该还有后遗症。
叶柔回去后,背着江尧给那个医生打了电话。
江尧很可能是心理障碍,他们骨科医生也解决不了,需要他自己主动打开心扉。
晚上,叶柔留在了江尧家。
他们一起做了火锅,晚饭后又下楼跑了步。
路过一家内衣店,粉红色的玻璃,叶柔停下来,让他进去帮忙选一套。
要放平时,江尧别说买一套,整个店买回去都是可能的,但是今天没什么心情。
叶柔见他不动,自己进去选了一套。
江尧点了支烟,在门口等她。
叶柔出来,把袋子敞开,递过来:“给你看看。”
江尧垂眉,映入眼帘的到了一对白色的毛绒绒的兔子耳朵,还有一个毛绒绒的尾巴。
江尧很轻地笑了一瞬:“嗯,挺好看。”
叶柔笑:“那去你家穿给你看。”
“要哄我开心啊?”
“对啊,是哄你。”叶柔有些脸红,她从来没穿过这种衣服。
江尧掌心压在她头顶:“用不着,你不穿这种衣服,我也开心。”
叶柔眼睛亮亮的,“江尧,你不摸摸看吗?我可不是天天哄你。”
江尧鬼使神差地把指尖探进袋子里去,那兔耳朵上的毛绒绒的触感很舒服,他呛了口烟:“小玫瑰,我发现你变坏了。”
“哦,你不喜欢吗?”
“谁说的?你光买这衣服,我都喜欢疯了。”江尧一下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回家后,剩下的事都是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买回来的小兔子衣服,叶柔甚至没来及换,被丢在床头柜上……
房间里没开灯,甜腻的味道,还残留在空气中。
叶柔靠在他的胸口:“江尧,你能和我说说吗?你昨天开的那是一条直路,没有转弯,李堡的路书也没有错,车子也没有少零件,你为什么会在那里选择打方向?”
江尧沉默着没说话。
叶柔继续往下说:“你和我说说吧,别自己一个人扛着了,我想知道。”
江尧指尖穿过她的长发,抚了抚:“我总感觉会有什么东西会往赛道上跑,注意力不集中……”
叶柔:“有东西往路上跑?”
“嗯,小动物或者小孩或者别的,很乱……”
这是那天在阿根廷发生的事。
那场突如其来的事故,不仅给他的损伤了他的颈椎,也给他留下来心理阴影。
叶柔在他下巴上亲了亲,“江尧,别怕,这种事发生的概率很小。”
“我也知道几率很小,但是控制不住会想。”
“明天我们出去旅游吧。”
江尧:“队里不去了?”
“车队有沈璐,有你带出来的许许多多车手,做老板的休个假,非常合理。”
江尧把床头柜上的袋子拿过来:“行,那把它换上,再来一次。”
“你现在心情好了?”
江尧吻她的耳朵,“你哄两次肯定能好。”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