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墨的不清醒霎那间消散,怔在床上。
不知道贺星沉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么惊悚的话,她心里震惊不已。
要是此刻躺在床上的是十七岁的自己,那么她应当会欢欣雀跃,害羞又惊喜,忙不迭点头。
可是她如今27,早不是那个可以不管不顾的无忧少女。
嫁给他......结婚......是前十年一刻没敢有过的念头。
姜墨不知该如何反应,装没听清,闭眼,把手抽回来,摸上腹部,低声道:“疼……”
贺星沉撇下多余情绪,语气温和:“手术后会有这样一段时间,大概持续1-2天,如果很痛我让护士开点药。”
伤口处疼得厉害,但不是不能忍,“先不用。”
整间病房只她一个病人,没人说话,安静异常,贺星沉没走,姜墨一睁眼,看到的还是他,忍不住问:“你不上班吗?”
“请了半天假。”
“噢。”想几秒,姜墨继续说:“我请护工了,你去忙吧,不用管我。”
贺星沉思考一会,站起来,“好,我晚上过来。”
“哎不......”话没说完,人已经离开。
等病房里真正只有她一个人时才有心思去回想他那莫名奇妙的一句话。
想来想去想不到原因。
一个男人什么情况下会说出让一个女人嫁给他这样的话,是因为爱吗?
可,贺星沉爱她吗?
中学时尚可以说是对妹妹的照顾,但十年间的空白,他们间还有什么?
姜墨不敢相信,最后只能归结于贺星沉没分清亲情与爱情,也没明白婚姻意味着什么。
而另一头,出了病房的人站在走廊边,暗自苦笑,他是逃出来的。
因为求婚被拒。
还是连一个否定答案都没有那种。
心中顿时又酸又涩。
可想想又觉得这样确实过于草率,求婚应当正式些,给她应有的仪式感。
下次吧,再准备准备。
跟护工交代了照顾手术后病人的几个要点,又到值班室找到住院大夫,让他们随时关注43床情况,有问题立即联系,贺星沉离开住院部。
最近三天有两台手术,不忙,贺星沉跟主任请了明后天的假,主任吃惊:“有什么事?”
贺星沉实话实说,“家里人生病住院,我得去照顾。”
“住我们院?”
“嗯。”
“哪个科室,我去看看。”
贺星沉笑笑,“没什么大事,不用。”
“那行,有需要告诉我,我去打个招呼。”
“谢谢主任。”
下午查完房,把自己手上病人交接给同事,贺星沉脱了白大褂,去往普外病房。
姜墨还没能下地,脸色比上午好许多。
贺星沉没看她,一边卷着衬衫衣袖一边张望,可能是在找护工。
他脸色正常,似乎忘记早上说过的话。
可姜墨心底仍波涛汹涌,只好先开口打破自己心里那份尴尬:“你怎么来了?”
贺星沉不太喜欢她说这些话,仿佛他过来是多惊讶一件事。
“下班了不就过来?”
护工回来,贺星沉问她下午情况,答完,他挥挥手让人离开,姜墨呆住:“怎么让人走了......”
“晚上我留这里。”
“???”
“我没事,护工阿姨挺好的,你回去休息,明天还要上班呢。”
“后面两天休息。”
“???”
她一个动弹不得的病人与他争辩不了,而且根据经验她也改变不了他做的决定。
这事就这么单方面定下来,不过事实上他也不需要做什么,姜墨现在伤口还疼,也吃不下东西,除了睡觉没其她事可以做。
但她睡觉睡不安稳,手背上的留置针太大,她害怕碰到,放哪都不舒坦。
姜墨考虑了一会,叫他:“贺星沉。”
贺星沉看过来,“不舒服?”
“不是,护士说我今天不用再输液,我能不能把这个拔了?”姜墨示意他看自己手背。
贺星沉忽然想到什么,轻声笑,姜墨不解,“你笑什么呀?”
她睡觉不太老实,喜欢翻来翻去,小的时候在他床上能把被子滚成一团,长大后趴在课桌上,一分钟换一个姿势,像患有多动症。
接收到床上人不善目光,贺星沉止了笑,“这是留置针,方便明天早上输液,要是拔了,还得再扎针。”
“没事。”她扎针都扎习惯,比起一晚上带着这东西她宁愿早上来那么一针。
贺星沉按铃叫护士,护士过来,看向贺星沉,“贺医生,怎么了?”
“帮她把留置针取了。”
“噢,行。”
针头一取走,姜墨瞬间觉得右手解放,等护士离开,姜墨说:“你要不回去吧,你在这我怪不舒服的。”
他眸一沉,“我让你不舒服?”
姜墨赶紧解释,“不是,就是护士医生看你看我都怪怪的......”
贺星沉给她拉了拉被子,不甚在意,“你管他们做什么。”
姜墨想说话,但身体先反应,被子下一声闷响,瞬间让姜墨脸红,从他手里抢了薄被盖在头上。
太丢人了......
怎么什么时候不排气,现在排啊......
贺星沉携起笑,拉下那盖过头的被子,“今天第一次?”
姜墨看天花板,“嗯......”
“下午下床走过没?”
“上过厕所。”
贺星沉递过来杯温水,“还不可以吃东西,先喝点水。”
姜墨从昨晚吃过晚饭就没再进过食,这会确实渴得不行,小心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
“谢谢。”
“伤口还痛不痛?”
“还好。”
“痛的话告诉我。”
“好。”
贺星沉重新坐回去,“睡吧,我在这里。”
话语温柔,姜墨晃了晃神,觉得写个世界好像是假的。
一附院微创技术一流,十来个小时过去,伤口已没有白天刚结束时的疼痛,她昨晚没睡好,白天又疼了一天,这会歇下,一闭上眼,困意慢慢袭来,也顾不上身边是谁了。
......
姜墨一觉睡到六点,病房外的天空暗青色,将醒未醒。
伤口还疼,但没昨天那么厉害,手一动,遇到阻力,姜墨侧头,看见趴在床边睡着的人,压着手臂,睡得正熟。
那一刻,姜墨仿佛看见多年前照顾陈君的自己,整夜守在床边,困了只能将就睡一会。
陪床不容易,睡不好是最大问题。
她越来越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留下来,他明明可以不这么做,难不成真把自己当亲妹妹?
还是可怜自己,可怜她一个人,可怜到说出要嫁给他这样的话?
姜墨头疼,心乱,不再往下想,小心抽出自己手。
贺星沉跟着醒来,睡眼半朦,嗓音低哑:“醒了?伤口还疼吗?”
“不疼。”姜墨试着坐起来,贺星沉察觉,“是不是想上厕所?”
姜墨一顿,微有些难堪地点头。
贺星沉伸出一只手。
姜墨看看那手,又看看他的脸,脸上写着“不许拒绝”四个字。
膀胱催促,姜墨不再犹豫,握上那宽大手掌,掌心有茧,不厚,但仍然摩擦着她,引起细微酥麻。
起身那一刻伤口锥心刺骨地痛,姜墨“嘶”了声。
“疼啊?”
姜墨咬紧牙关,下床:“没事。”
扶着他顺利进卫生间,姜墨关上门,等了会,他还在外面。
姜墨不得已,小声开口,“你出去......”
“嗯?”
“哎呀你出去。”
贺星沉走到门外,一出门,卫生间响起冲厕所声音,他终于明白什么,抿起唇。
等了一会,里面人喊:“好了。”
他这才进去,扶着人出门。
“再休息会,我让我妈熬了点粥,等会送过来。”
“嗯。”
快八点,莫陌提着粥送到病房,姜墨有些不好意思,没敢看她。
莫陌坐到床边,责怪贺星沉:“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贺星沉盛了粥出来,不说话。
姜墨更加不好意思,“阿姨不怪他,是我......”
“什么不怪他,就怪他。”莫陌接过粥,要喂她:“还不能吃太多,慢点。”
姜墨局促,莫陌拿勺子的手往前又一递,姜墨只能张嘴,“谢谢阿姨。”
“这在身上动了刀子还是得好好休息,班先别上,养好再去。”
姜墨应下来。
莫陌喂了她半碗,李医生来查房,后头跟着好几个实习生护士,挤进小小病房。
李医生知道43床和贺星沉关系,原本想着是普通朋友,没成想精神科的莫主任一大早出现在这,李医生扬起笑容,“莫主任,您过来了。”
莫陌把碗递过贺星沉,端正身子,一脸严肃问:“小墨手术怎么样?”
李医生如实说过一遍,说完去问姜墨昨天到现在恢复情况。
贺星沉帮她答的,“昨天傍晚开始排气排便,伤口没有明显疼痛,能下地走路。”
“状况不错,今天记得多下来走走,再观察四五天可以出院。”李医生笑道:“莫主任、贺医生,咱们普外虽没有心外那么出名,但一个阑尾手术还是没有问题,你们放心就是。”
莫陌:“有劳李医生。”
差不多,李医生领着人出去,刚走到门口,一群人听见莫主任一改严肃,温柔说话:“那小墨,阿姨先去上班,中午晚上想吃什么让阳阳给你买,别跟他客气。”
43床女孩同样温声回应。
实习生们交头接耳,“这是莫主任女儿?贺医生妹妹?”
“不对啊,莫主任姓莫,贺医生姓贺,怎么会有个姓姜的妹妹。”
“可你瞧这情况,贺医生昨天亲自陪的床,除了妹妹能是什么?”
忽然间一声低呼,“哇靠,该不会是莫主任儿媳妇吧?”
“这.......”
“贺医生什么时候有的女朋友???这女朋友还是莫主任亲自认可的???”
走在前头的李医生回头训了句,实习生们立即嘘声,继续查房。
......
人都走光,贺星沉还是没走,等护士给她挂上水才说要回去洗个澡换件衣服。
姜墨以为他不会再来,没想中午刚到,他又提着饭盒出现。
一连两天,他除了回去洗澡,几乎寸步不离,姜墨请的护工每回一露脸就被他给赶走,姜墨一点办法没有。
劝不动,只好顺其自然,用他也用得惯,他本来就是医生,懂得比护工多。
第三天,姜墨能走动的范围变大,想下楼呼吸呼吸没有消毒水的空气,贺星沉跟着她下去。
跟下去的后果是路过的医生护士都跟他打招呼,甚至有病人认出他来,拉着人就是一通感谢。
病人如泣如诉,当真是把贺星沉当作救命恩人。
姜墨默默在旁边听着,等病人走了再迈动脚步,他继续走到她身边。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通常不怎么聊天,她或看书或睡觉,贺星沉工作。
也许是空气好晚霞好,于是心情也好,姜墨随意开口:“病人们好像都很信任你。”
他温声回:“他们信任的不是我,是医疗技术。”
姜墨心里摇头,不是的,技术再先进、器械再精密,可它们始终是冰冷的机器,而人的手和心有温度,那句话说得不错,从死神手里抢人,是他们做的事。
天还朦朦亮,天空一角星与月交相辉映,似要与将褪的晚霞争光。
姜墨慢吞吞走着,贺星沉便也放缓脚步慢慢跟。
以前她总说他走得快,每次都不肯追上来,只撒娇说软话让自己慢点等他,他也就习惯了等,一等等这么多年。
再等等又何妨?
贺星沉眼微侧,看她仰着头看那瓣月,唇边酒窝浅浅漾开。
然后听见她说:“我做手术这件事不要告诉月月,小手术而已,免得她担心。”
“好。”他叫她名字:“姜墨。”
姜墨看过来,眼里倒映清浅月光,“嗯?”
他说:“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女孩阖上眼,月光藏了起来,她先往前走,淡淡笑着回:“我挺好的,一路顺利读到博士,导师和同学都很关照我,其实国外也没有当初想象中那么可怕,适应了就还好。”
贺星沉一时后悔起了这个话头。
她却像打开话匣子:“不过国外的东西不好吃,我吃那么多年还是没习惯,他们好像不会做饭,总能把好好的食材做出奇怪味道。”
“国外也没什么娱乐的地方,不是酒吧就是聚会,周末想要出去玩都没有地方,而且我在的城市常常下雨,下那种毛毛雨,最讨厌了,哪里都湿嗒嗒的。”
她一句句说,贺星沉默默听,脚步渐轻。
“你呢,你过得好吗?”姜墨问。
他便也说得详细:“我没什么不好,在学校学习,出来医院边工作边学习,每天都有干不完的事。一开始上手术台什么都不会,不过现在也慢慢一步步走过来。”
“我上下班时间和我爸妈不同,怕打扰他们,从家里搬出来了,在大学东路那边。”
他说的这些姜墨都知道,她其实想知道那些贺初曦没跟自己说的,却又不知该如何问起。
只能接着说:“月月说你很忙,经常加班。”
“做这行没有不忙的,不是什么事,我是医生,知道身体最重要。”
姜墨轻轻“嗯”了声。
一瞬间里,好似这一刻才是他们真正重逢那一日,没有剑拔弩张,平心静气,互相问候。
天完全黑下来,贺星沉担心她伤口,“好了,回去吧。”
回去的电梯里碰上一对同样下来散步的爷爷奶奶,贺星沉问几楼,奶奶说:“五楼。”
等他按完楼层,奶奶笑眯眯:“小姑娘,你这老公真俊。”
姜墨愣了愣,赶紧解释,“奶奶,我们不是......”
奶奶耳背,没听清,看向姜墨宽大病号服下的肚子,笑眼转换为担忧:“几个月了?看着还挺小,怎么弄到住院来了,小心些噢。”
“???”
奶奶:“小伙子还不扶一扶,这么漂亮的老婆自己不心疼谁来心疼?”
贺星沉含起笑,站到姜墨身边,虚扶着,姜墨尴尬得脸红透。
“哎,这还不错。”
一直上到7楼,姜墨终于明白,7楼一头是普外病房,一头是产科病房......
作者有话说:
读者宝宝:贺星沉劝你识相点,趁老婆不清醒把人搞定
贺星沉:好的,明天就领证
某作者苏苏:????
(还是下午六点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