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正则的轻笑声顺着听筒传来。
夏矜绷着嘴角:“还笑还笑, 等我回去就咬死你。”
徐正则垂眸,珍视地触摸着在盒子装了很久的围巾。
经年累月过去,红色分毫没有减退, 平整叠着放在盒子里, 随他从英国又回到北城。
唯有那只别在一段的卡通小猴子的脸颊上, 沾着一片黄豆大小的淡褐色污渍,已经渗进去了,怎么也洗不干净。
徐正则低头嗅了嗅,没有异味。
“过两天要出差, 等工作结束,我去找你, 好吗?”他征询地问。
“去哪里出差?”
“纽约。”
“那也好远呢。”
徐正则重新将围巾收进盒子,第一次从这间公寓将它带出去,边往外走, 温声说了句:“让我去找你吧, 好吗?”
夏矜便说不出半个拒绝的字眼了, 点点头, 反应过来时语音通话,又说:“好啊。”
电话挂断时, 嘴角还留着散不去的笑。
被从病房出来去卫生间的妈妈抓到,促狭地问:“徐正则?”
“嗯。”
承认得虽然大大方方,脸上却染上了一层粉。
钟情捂着手术伤口的位置, 招招手示意夏矜过来扶着自己走。
“比你大几岁来着?”
“六岁。怎么啦?”
“没怎么。”钟情一向对夏矜的感情问题没什么意见,高中时候某次回国去接夏矜放学,意外撞见一个男生跟夏矜表白, 甚至还让夏矜喜欢的话就答应人家, 知道女儿结婚的时候, 听了解释之后都没有多问什么,这一次却不能免俗,“家里是干什么的?上次婚礼见,他好像还有个双胞胎的弟弟?你去过他们家里几次了?不要干涉人家和自己家人的关系记住没有?”
夏矜:“……”
钟情问完,自己也叹了口气:“这可能就是当妈的宿命吧。”
夏矜失笑,却也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妈妈,至于最后那个问题,她道:“我可没有再管过,而且也没再去过徐家了。”
钟情道:“没有去也没有人说你吧?”
“没有。”
钟情松口气的样子,淡淡地感慨:“不要嫌我多嘴,婚姻对女人来说有时候就是一道枷锁,你清楚地知道不能变成什么样,但当掉进那个漩涡的时候,也无法避免会被所谓主流的道德与观念裹挟。”
夏矜脚步停了下来:“妈……”
钟情侧眸,笑着在夏矜手上轻轻拍了两下:“你爸最近怎么样?”
“每天忙着挣钱,给家里的花浇水,哦对,还有买他的金子。”
国内已是深夜,巴塞罗那的黄昏落日靡丽。
钟情看了眼窗外:“等回国了,你就告诉你爸,让他别等我了。”
夏矜声音低下来:“这种话你又不是没跟他讲过,你看他有听过吗?”
“那就说……”钟情笑了下,“就说我交男朋友了。”
这一次夏矜是真的愣了下。
足足四五秒后,才反应过来似的,眼睛睁得很大:“真的?”
随着这两个字,眼角眉梢的笑意才释放出来,惊喜的样子:“真的假的?帅吗?给我看看?”
钟情笑出了声,心口那一丝微小的忐忑在看到夏矜脸上神情后彻底消失。
即使清楚夏矜的性格,但她不可否认,在预计说出这句话时,仍旧忐忑于她的反应。
落日的余晖透过窗户照进走廊,母女俩迎着金色的光往前慢慢地走。
“真的,这次没骗你。”
“那快点让我看看照片,看看看看!”
“没有照片,不过……”
“不过什么?啊啊啊你快点说!”
“明天人可能就来医院了,到时候你就能见到。”
“那好,等等——你男朋友多大了?”
钟情顿了下。
夏矜:“不会比我小吧?”
“那没有。”钟女士说,“比你大三岁。”
“……”
夏矜在第二天的确见到了妈妈的男友,法国人,金发碧眼的年轻帅哥。
听到消息后,专程从巴黎赶过来的。
这么一比,她爸输的也不是没有理由。
趁人不在,夏矜八卦地打听了一番,才知道是这男的追的钟女士,她特意跑华人超市买了瓜子,一边照顾病患,一边听病患的恋爱故事。
徐正则是在第二周的周三傍晚抵达巴塞罗那的。
夏矜没去机场,接到老夏同志的电话,特意跑到公寓外面来打,原本还打算先瞒着,等回国后当面跟老夏同志说,但被问了两三句,就不小心嘴瓢显出端倪,被人三言两语追问,就全秃噜出来了。
徐正则按着夏矜给地地址,乘车抵达的时候,便瞧见了叉着腰站在楼下,举着手里跟电话另一头的人理论。
“你来干什么?来跟妈妈吵架吗?”
“我不会告诉你地址的,妈妈也不让我说。我说老夏同志,你的反应是不是太激烈了一些?”
“什么叫我不站在你这边?什么叫你等了她这么多年,光我知道的,妈妈就数不清和你说了多少回别等她……是你自己不听,爸爸,妈妈跟你都已经离婚十几年了,交男朋友这种事不是很正常吗?无论是法律还是道德,你都不能为此指责她。”
徐正则让司机将车停在一边,他也没有下去。
一直到瞧见夏矜挂了电话,才推荐车门走下去。
夏矜转身,才看到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徐正则。
紧绷的神态立即化作了笑意,小跑着走过来,在徐正则张开的手臂中,扑进他怀里。
“你来啦!”她难掩开心,仰头看他时眼睛莹莹地泛着光,“航班提前到了吗?比预计时间早了半小时。”
十日未见而已。
想念从交汇的视线传到彼此心口。
徐正则环在夏矜腰间的手臂很紧。
“好像瘦了。”
“有吗?我最近都没有量过体重。”
夏矜埋在他肩窝,喟叹道:“怎么风尘仆仆赶过来,你身上还是这么好闻啊。”
徐正则笑了下:“我在酒店洗完澡过来的。”
夏矜从他怀里抬头:“还说你没有洁癖。”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阿姨最近怎么样?”
“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夏矜拉着他上楼,“本来就打算这个周末就回去的,你非要过来。你要待几天,不然我们一块儿回国?”
徐正则却说:“明天早晨我就得去伦敦,最近恐怕又得回到上半年不间断出差的状态。”
夏矜回头:“很忙吗?”
“有一点,不过都能够应付。”徐正则在她眉心点了一下,“不用担心,带我进去看看阿姨吧?”
夏矜点头,上楼推门前,回头提前告诉他:“我妈男朋友也在,叫andrew,比你小,算了……你就喊他名字好了。”
两人进去时,andrew正在给钟情切水果。
徐正则只坐了一会儿,问候了夏矜的妈妈,将从机场过来时买好的礼物送过去,一起吃了晚餐,待了一个多小时,便告了别。
夏矜要去送他。
出门前,拿着大衣欲言又止地看着钟情。
钟情怎么会不了解自己的女儿,见她那副扭扭捏捏的表情,挥了挥手说:“知道了,去吧。”
夏矜笑着出了门。
下了楼徐正则才问:“和阿姨打什么哑谜。”
夏矜的手被他牵着一起伸进大衣口袋里,她身体也朝他歪了歪,不好好走路,贴在徐正则身上。
“我明早再回来。”
徐正则笑了下。
暮色四合,街边的路灯开始亮了起来。
看上去很温暖。
温存一夜。
徐正则在抱着人从浴缸出来,准备暂时将夏矜放在床上去拿睡衣,怀里的人却搂着他没有松手。
不知道是因为在水里泡得久了,还是做得太狠,白皙的皮肤上泛着层粉。
徐正则温声问了句怎么了。
她咬着唇不肯说,双手压着他肩膀。
徐正则倒在床上,夏矜便立即跨坐在他身上,蹭了蹭,又想起什么,伸手去酒店床头的抽屉里找。
徐正则一掌扣住了那截细腰。
“别闹。”
夏矜不说话。
他单手在床上撑了一下,要坐起来。
夏矜察觉,俯身下来,趴在他身上:“不许起来。”
徐正则手指穿过她的长发:“你已经肿了,别闹。”
夏矜在他胸口咬了一下。
徐正则察觉她的情绪。
将被子拉过来,盖在两人身上,抱着人,温热的手在夏矜背上轻轻地抚。
“怎么了?”
夏矜没说话。
几秒之后,徐正则便感觉到胸口滴下来一片湿润。
要去碰她侧脸,夏矜躲开,一点点往上蹭,最后整张脸都埋进他颈窝,牢牢搂着他的脖子,不肯抬头。
徐正则微微起身,靠在床头,又将被子往上拉了点儿,将怀里的人裹进去抱着。
他没有立即追问,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在她脑后轻轻地揉。
过了好久,夏矜才闷闷地喊了声:“徐正则。”
“我在。”
他在她发顶吻了吻:“发生什么事了吗?”
夏矜摇摇头,过了会儿,才说:“从我六岁那年丢走之后,我爸爸妈妈就开始吵架了,六岁以前,我从来没有见到过他们发生过那么激烈的争执,后来回了夏家,没有多久……他们就离婚了。”
“好像是因为我……”她声音轻得像一阵风,“他们才离婚的。”
夏矜不记得她走丢的那个夜晚究竟发生过什么,却清楚记得,后来那三天发着烧时,从门缝中传到耳中的争吵。
因为弄丢她的互相指责。
“我总是忍不住去想,要是那个时候我没有乱跑,没有走丢,他们是不是就不会吵架了。”夏矜声音越来越低,“是我的错,是我不听话乱跑。”
徐正则右手往下,在她后颈按了按:“不是你的错。”
夏矜在他颈侧蹭了蹭:“就是我的错。”
“如果只是因为你意外走丢,那后来平安找到你,短暂的争吵之后,叔叔阿姨肯定就会和好如初,不要乱想,离婚的缘由不在你。”
夏矜揉了下眼睛:“我其实也知道,但有时候,就是忍不住怪自己,忍不住去想,如果没有发生后那件事,爸爸妈妈是不是就不会离婚。”
她心底里矛盾,明知道爸妈现在都过得很好,分开后对她的爱也丝毫不减,妈妈离婚后的状态都更自由更松弛。但总会拧巴地胡思乱想。
“小时候夏明轩夏明齐和夏明茹他们三个和我关系不好,我爸妈离婚的时候,他们总跟我说,以后就没人要我了,他们还把这件事传到了学校去,那时候年纪小,父母离婚好像已经是一件很大的事情了。或许我爸爸妈妈他们离婚本身没有对我造成伤害,而是那些异样的眼光和声音,让我到现在都会偶尔怪自己。”
徐正则双手捧起她的脸,轻柔地擦掉夏矜眼尾泪滴。
可他没有回到过去的能力。
也不能为她挡掉那时候的流言蜚语。
“叔叔阿姨那样的人,肯定不是因为你离婚,况且矜矜这么可爱,怎么会是出于这个原因分开。”他缓缓地说,“你之前说阿姨喜欢随性自由的生活,但夏家的氛围,以爷爷的脾性和观念,恐怕不能接纳,叔叔虽然表面上总是对爷爷呛声,但谁都看得出来,他很孝敬爷爷。离婚和你没有关系的,矜矜,不要怪自己。”
夏矜重新揽住他脖子,好一会儿,才说:“我也猜到过和夏家有关……”她呼吸很轻,好一会儿又说,“如果一开始就没有感受过就好了,小时候的记忆太美好,现在看,好像都是海市蜃楼了。”
夏矜其实能够清晰地感知到,爸爸妈妈之间的感情从未真正断裂。
但除了在妈妈回国时,帮爸爸搭配一下衣服,推荐约会的地点,她也从未做过什么说过什么。
夏矜承认,她还曾怀有一丝期待,或许他们一家人可以回到以前。
但……从现在开始,她清楚地意识到,时光不复返,再也回不去了。
夏矜心口压着下不去的石块,不轻也不重,可就是硌着她。
“我知道有爸爸在和妈妈在的地方,都是家,可……可这是不一样的。”
徐正则揽着人的手紧了紧。
哽咽的嗓音像一块块石头,砸在他心上。
“妈妈现在很快乐,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其实这就足够了。”夏矜小声说,“但总是无法释怀,要怎么办呢,徐正则。”
徐正则温热的手掌贴在她脊背上安抚,低声道:“无法释怀也没有关系,一生这么长,也不是每一件事情都能够云淡风轻地略过。”
他停了停,又说:“最重要的是,不要因为无法释怀而对自己步步紧逼。”
夏矜嗓音沙哑,唇角终于牵了下:“嗯。”
再过四个小时,徐正则就要去机场了。
两人谁也没有睡。
天边已经有破晓的迹象。
两人提前洗漱,换好衣服,打算去吃当地著名的小吃。
目的地不远,他们步行前往。
在一个拐弯的街角,看到一个盖着报纸睡觉的流浪汉。
他们经过的时候,徐正则从大衣口袋掏出几张纸币,弯腰放在了流浪汉面前的乞讨碗中。
走过去好远,夏矜以为他不知道,才说:“好多国外的流浪汉都是骗人的,只是单纯不想工作,大家调侃说或许人家比多数人都有钱。”
“我知道。”徐正则淡淡地说,“但或许有时候,也能帮到真正需要帮助的人。”
夏矜怔了下。
她曾经在念书时,遇见流浪汉心软帮了忙,被同学说了这种事情之后,后来便很少这样做了。
第一次听到徐正则这样的想法。
有时候,她能在他身上看到某种类似悲悯的情绪。
“你说得对。”夏矜笑了下,“那我以后也学你。”
他们去吃了早餐,回酒店的路上,夏矜撒娇不想走路,要让他背。
街上还没有多少人,天空还没有亮。
地中海的风在十二月也夹杂着冷意。
徐正则背朝她弯腰,夏矜笑着攀住他脖子。
“你什么时候忙完啊?不然我直接去找你好不好,反正最近工作也不忙,我可以随便在哪儿画稿。”
徐正则大致估算:“元旦前应该能够忙完,不过要三天两头飞各种地方,太折腾了,等阿姨彻底好了,你就回家,我很快就会回去的。”
夏矜把下巴搭在他肩膀上:“好吧。”
抬眸时,瞧见东边的天空缀着一颗很明亮的星辰。
“那颗星星好亮啊。”夏矜晃了下徐正则的肩膀,“你看,好漂亮!不知道是什么星星。”
徐正则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唇角便勾了下,嗓音夹在着笑意:“那是金星。《诗经》里说东有启明,西有长庚,黎明之时,金星出现在东方时候,就叫启明。”
夏矜趴在他肩头:“启明资本的名字也是这么来的吗?”
徐正则侧眸回望了一眼背上的人:“嗯。”
作者有话说:
我已经数不清自己在作话说过多少次抱歉来晚了呜呜呜,对不起久等了,以后迟到就都照惯例发红包弥补大家,真的抱歉orz
但应该也开始收尾啦,二月中应该就能完结嘿嘿
对了,上章锁之前的版本,我放微博了,不过改的不算多,可看可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