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矜问出这句话时, 指尖从徐正则喉结一扫而过。
却不等他有所反应,后退一步,扔掉他披在自己身上的西装, 打开客房门潇潇洒洒地走了。
徐正则许久都没有动。
好一会儿, 才捡起地上的外套, 跟着走了出去。
夏矜的身影却已经在走廊消失。
手机进来一通电话,是俞婉华打来,问他在哪。
徐正则回完,退出界面时, 打开了手机相册。
他平时实在很少拍照,相册里只有一些文件照片, 基本都是黑白底色。
只有三张不一样。
带着明丽的色彩,夹在其中十分显眼。
一张是大半个月前,他拍给夏矜看的, 发在朋友圈的那张小徐宝宝。
一张是昨天, 在玉澜别苑拍下的, 喷泉在太阳光下折射出的彩虹。
还有一张, 便是刚才他们在镜前,夏矜拿走手机, 拍下的他们。
徐正则盯着最后那张合影看了会儿,有人从走廊尽头走来,喊了他一声, 他才收回神思。
徐鸣曜几步走近。
徐正则按下截屏键,把手机收了起来。
“有事找我?”他问。
徐鸣曜道:“今晚回家住?”
他语气低了些:“我问过妈了,她说你已经很久没有在家住了, 不是去公寓, 就是寒山庄园。”
两人一起下楼。
徐正则淡声道:“公寓离公司近, 可以省下很多时间。”
徐鸣曜喊了声哥:“我只有五天的假期,加上航班时长,最多也只能在家待三天。你回家住几天呗。”
徐正则停了半秒,道:“我明晚回去吃饭。”
徐鸣曜神情失落,最终还是妥协:“好吧。”
笑了笑,又问:“我送你的礼物拆了吗?喜欢吗?”
徐正则送夏矜回房休息后,便拆开看过了。
是块腕表。
徐鸣曜曾经在徐正则房间见过不少不同款式的手表,整齐地收藏在一起,从那时候才知道他哥又收藏名表的嗜好。
两人二十岁那年,他送给徐正则的生日礼物,便是一块手表。
今年的四月,徐鸣曜去瑞士一所大学参加研讨会时,那时他正在为送什么给徐正则做生日礼物而发愁,偶然得知其中一位教授的丈夫是制表大师,曾任百达翡丽的首席工匠。
徐鸣曜拜托了很久,打听对方喜好,送了很多礼物,又以让人难以拒绝的高额价格作为报酬,对方才点了头。按照徐鸣曜的要求,制作了这块世界上独一无二,表盘内与后盖,都篆刻了徐正则名字的的一块表。
这种机缘巧合促成的礼物很让人欣喜。
徐鸣曜把整个过程都讲给徐正则听。
两个人已经走出酒店,
徐正则看到他兴奋的神情,嘴角的弧度很淡:“我看过了,很喜欢,谢谢。”
徐鸣曜看着他冷淡疏离的表情。
其实这几年已经渐渐习惯。
可他的记忆超群,看过的书过目不忘,小时候的很多记忆,也都还存在记忆中。
所以也比任何人都确定,在那件事之前,他哥不是这么冷情冷性的人。
“哥。”徐鸣曜站在徐正则对面,停下脚步,望着他的眼睛,低声问,“你是不是怪我?”
徐正则表情毫无起伏。
“没有。”
徐鸣曜还要张嘴,徐正则平静地说:“你并没有做错什么,我怪你干什么。”
“可当时如果不是因为我非要在放学后,去吃那家很远的蛋糕,我们根本不会……”
徐正则道:“司机被收买了,所以无论你要不要吃那家店的蛋糕,结果都是一样的。”
两人已经走出酒店。
徐鸣曜还想再说什么,徐正则低声道:“以前的事,我很多都已经想不起来了,鸣曜,既然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就不要再提了。什么也不会改变,不是么。”
徐鸣曜嘴唇动了动,话全部咽了回去。
瞧着徐正则的脸色,明明看上去与平时毫无差别,徐鸣曜却能轻易察觉他此刻的低迷情绪。
或许是双胞胎的某种奇妙的心灵感应。
从刚才在走廊见到,他就好像在思索着什么事,眉心微蹙。
此刻脸上情绪已经更加复杂,眼神很沉,甚至带着一种厌弃。
徐鸣曜自动将原因归咎于今日的这场婚礼。
“哥,你是不是后悔了?”
“后悔什么?”
徐鸣曜说:“后悔当初跟爷爷奶奶说,答应替我和夏家联姻。”
徐正则坐拥启明资本和启明控股,身任创始人、董事会主席和首席执行官三大身份,他的身价连财经杂志都难以估量。
所以起初夏家老爷子提出履行当初的约定,结两姓之好时,徐家并未将徐正则纳入考虑范围,徐鸣曜才是那个候选人。
但他不愿,也厌烦这种商业联姻。
知道联姻对象是夏矜后,更是直接跟爷爷摊牌,自己不可能答应。
徐鸣曜从小做什么事都是被顺着的。
这一件,徐老爷子和徐鼎却都没有答应。
后来是徐正则主动说,愿意与夏矜结婚,才解救了徐鸣曜,
爷爷与父亲都没有答应。
仍坚持让徐鸣曜与夏矜结婚。
但他怎么也不肯,又有奶奶站在他那边,最终,徐正则的自荐得到了准许。
前提就是要让律师拟定一份婚前协议,在领证前与夏矜签署。
因此徐鸣曜才会一直觉得,他哥是为了他,才提出让自己作为那个为家族牺牲的人。
“我已经说过了,并不是为了你。”徐正则淡淡地说,“你没有为此愧疚的必要。”
徐鸣曜却道:“好。就算不是,但夏家那个大小姐,圈子里出了名的娇生惯养,她根本配不上你。”
徐正则皱眉,不懂他如何得出的这个结论:“你不了解她,就只凭那些外人口中的传言就轻易对一个人下定论?何况,我不认为娇生惯养是什么缺点。”
徐鸣曜一怔,第一次从他哥口中,听到这么凌厉的语气。
还是对他说的。
徐正则望着远处,无垠的草坪中央,中午举行仪式的布置还没有拆除。
他看着那道玫瑰和铃兰搭建的纯白拱门,半晌,叹了一声,声音很低:“鸣曜,你说反了,配不上的那个人,不是她。”
徐鸣曜错愕不已:“哥……”
“我还有事……你不喜欢参加宴会,不愿意的话,可以提前回家,不必再等晚宴开始。”
徐正则说完便转身,脚步却没能迈出去。
夏矜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
四目相对,她看着他,什么也没说,转身重新走进了酒店。
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蜷了一下。
徐正则只是看着她离开,并未跟上去。
她身上还是那条裙子,后背大片的白皙肌肤裸露在外,长发盘着,肩颈线条优越。
夏矜很适合穿红色。
那条敬酒服穿在她身上,整个人就像是一朵秾丽明艳的红玫瑰。
明媚而张扬,热烈而直白。
徐正则垂眸,扫了眼自己的手腕,握住了拳。
直到晚宴开始,徐正则都没有再见到夏矜。
暮色四合,香槟塔倒满了酒液,乐队已经演奏了四五首歌曲,徐正则发了四条微信,打出去两通电话,夏矜都没有回应。
季驰和季雪已经与一众好友喝了两轮,她也没有出现。
连费思思和陶子君都不在。
直到他准备去楼上的休息室,一间一间敲门寻找,她才终于姗姗来迟。
夏矜换上了一条不那么正式的晚礼服,抹胸的款式,裙摆不长,只到膝上,裙下的双腿修长笔直。
虽是黑色,用料却很特殊,在夜晚的灯光下,那条裙子像是缀满了星辰,闪闪发光。
徐正则上前:“怎么没有回我的消息。”
夏矜轻描淡写地说:“哦,没看见,和朋友在聊天。”
盘了一整天的新娘发髻也放了下来,长发微曲,披在肩头。
徐正则还要开口,她已经携着两个姐妹扬长而去,奔向了派对欢闹的中心。
徐正则微微抿了下唇。
季驰端着一杯酒过来,递给他。
碰了杯才说:“还没有来得及说,新婚快乐。”
徐正则轻晃酒杯,看着酒液层叠的涟漪,道:“谢谢。”
季驰已经仰头喝了半杯,见他没有举杯的意思,道:“你真不喝啊?”
“这什么酒?”
“罗曼尼康帝,12年的,度数不高。”
徐正则放在一旁甜品桌上,见侍应生过来,取了杯果汁。
才与季驰碰了一下。
“……不是我说,”季驰颇为无语,“今天这日子你都不跟我喝一杯?我特意选的罗曼尼康帝。”
“抱歉。”徐正则道,“喝酒误事,习惯了。”
“你跟我说什么抱歉,咱俩什么关系啊。葡萄汁代葡萄酒也行吧,有那个意思就行。”说到这儿,季驰嘿嘿一笑道“也确实,今晚多重要啊,喝酒确实容易耽误事。”
徐正则瞥了他一眼:“我是指耽误公事。”
季驰一副讳莫如深的语气:“我懂,我懂。”
徐正则:“……”
不过也是巧合,没半小时,还在晚宴上的何源接到电话,一份重要的合同除了问题,敬业得放下酒杯就上楼,找酒店前台借用了打印机,带着东西拿给徐正则签字。
“是孙副总打给你的?”徐正则问。
助理点头。
徐正则签完字,把钢笔还给何源,说:“之后再打不用接。”
何助一脸为难。
孙副总是公司出了名的工作狂,比徐正则还爱给启明创造财富。
中午参加了婚宴便走了,估计是又忙上了,才让何源在晚宴上还要把合同打印出来给徐正则签字。
看出下属的为难,徐正则也多少知道孙副总在公司的名声,道:“我会和她说。既然是你的假期,就不必再忙这些——合同交给婚礼的司机去送吧。”
何助开开心心地把合同送给司机,返回晚宴时,被另一位宴会主人公拦住。
“夏小姐,新婚快乐。”
夏矜朝他勾勾手指:“我问你个问题。”
晚宴上一部分宾客,是启明的人,夏矜已经不知道碰到第几个,笑盈盈跟她打招呼,说夏小姐新婚快乐。
“我问你件事儿。”
“您说。”何源保证道,“知无不言。”
“我上次去你们公司,还有好多人都喊我徐太太,今晚在宴会上碰到,却都称呼我夏小姐。”夏矜点到为止,问,“你们徐总做了什么?”
何源笑着说:“之前一次集团大会,徐总在结束前,对所有启明的同事提过这件事,说请大家以后见到您,都只称呼夏小姐就好。”
“什么时候的事?”
“大约三周前的周一集团大会。”
夏矜算算时间,正好是她向徐正则表达自己不喜欢那个称呼后的星期一。
“他怎么说的?”
原话何源都还记得,毕竟太轰动,视频录像在公司内网上传了个遍。
到今天都有讨论。
何源当即打开手机,在公司内网的论坛上找到了那段视频。
夏矜已经被勾起好奇心,点击播放后,便看到屏幕中站在台上的徐正则温声说:“容我在今天的场合说一件私事——诸位以后在启明见到我的太太,不必称呼她为徐太太,这个称呼不够尊重她。我也趁此机会,正式向大家介绍,我的妻子夏矜,是夏氏集团的千金,也是全球三大顶奢品牌之一merveille的优秀服装设计师。她是她自己,不需要用另一个人的姓取代。”
夏矜完完整整看完,几乎要当场脸红。
她在自我介绍的时候,都不会在名衔前加一句全球三大顶奢品牌之一的优秀服装设计师。
徐正则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居然还讲得面不改色。
手机还给何源,夏矜忍着害臊赶紧溜掉。
回到座位时,陶子君问:“没喝几杯啊,怎么脸红了?”
夏矜连淑女气质都不想保持,穿着身上的小礼裙便往陶子君身上挤,搂着人发泄:“啊啊啊!”
“干什么这是……”
一道男嗓穿插进来:“矜矜。”
夏矜骤然抬起头,徐正则不知何时出现在这儿。
她都没有反应过来他喊了什么,自己已经被一旁的季雪推搡着起来。
“快去快去。你老公找你。”
夏矜揉揉脸颊,也不知道脸上的红晕有没有消下去。
徐正则已经问出口:“脸怎么这么红?”
“哦。”夏矜面不改色撒谎,“我喝了点儿。”
徐正则对着一旁夏矜的朋友们道:“有长辈找,我先带她过去。”
季雪笑道:“哎呀,去去去,不用跟我们打招呼。”
徐正则微微一笑,走到夏矜近旁,右臂微曲。
夏矜会意,手挽上去,跟着人走,等远离了排队上的人群,才问:“你家里人要见我吗?”
徐正则低声道:“傍晚我和鸣曜在酒店门口的谈话,你听见了?”
夏矜已经明白过来:“你骗我?没有人找我们对不对。”
徐正则不置可否。
夏矜冷哼一声,手也缩回去,不再挽着他。
“放心,没有听见多少,不过你说是你配不上我我倒是听见了。”
徐正则只是顿了顿:“前面的呢?”
“前面什么?你弟还说我别的坏话了?”
徐正则静静地望着她,眸中渐渐染上笑意。
摇头,说:“我替他向你道歉。”
“又不是你做错了事情,干嘛替他道歉。”夏矜眉宇微蹙,“不过我还听见你们说当初决定联姻的对象,本来是你弟弟?”
“嗯。”
夏矜捂心口:“还好不是他,谢谢。”
徐正则笑了下。
夏矜又问:“那你不是为了他,又是为了谁答应联姻的?徐正则,像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需要联姻来帮你什么。”
徐正则垂眸望着她。
“干嘛不说话?”
徐正则的语调近乎一句叹息:“如果我说是因为你,你信吗,矜矜。”
矜矜二字,徐正则说得又低又轻。
他的音色很好听,传入耳中,犹如大提琴独特醇厚的弦音。
“你烦死了!”夏矜当即捂住耳朵,又闭上眼睛,控诉道,“你是我什么人啊就这样叫我,又不喜欢我,就不要勾引我,徐正则,我警告你……唔……”
剩下的话音全部被堵住。
徐正则向前一步,伸手扣住她的腰,低头吻住了夏矜。
作者有话说:
嘿嘿